第一百八十二章 誰也不願回憶
蘇如故好像在回憶。回憶起當年和兄弟們嬉笑怒罵的過去，回憶起那麼一位憨厚耿直的朋友。他自嘲一笑，他回憶起的每一個人，現在都變成了黃土了。
剩下他這麼個孤家寡人，又有什麼意思呢？
他看向自己的腿，原本是修長筆直，一腳踢過去至少能斷人一條肋骨的好腿，如今，肌肉萎縮，像個蔫不嘰嘰的小拐棍似的。他想像就覺得一切全是報應。
景臣沒有耐心陪他這麼耗下去，正要開口催促，蘇如故突然先開了口。
“三十年前，我和你爸剛剛下海經商。”蘇如故盯着景臣的臉，他和景煥森長得神似，看着他，就像看着多年前的好友一般。
“我和你爸還有我們那一群兄弟全是過命的交情，尤其是你爸，會點兒拳腳功夫，肚子裏又有點墨水，自然什麼事兒都是你爸牽頭，我們跟着在身後賺吆喝。”像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兒一樣，說著說著竟還笑了起來。
“你爸比你傻多了，你呀，全隨了你母親。有煙嗎？”
“病房裏不讓抽煙。”景臣沒想到蘇如故還是這麼“平易近人”，連帶着與企業放軟了不少。
“沒事兒，現在醫生和護士不來。”景臣不情不願的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
蘇如故狠狠吸了一大口，才又繼續嘮嘮叨叨的回憶過去。
“你母親是我和你爸在一次競標上認識的。你母親當時是我們對手公司的法人代表，那次競標我們勢在必得，你母親公司也是準備充分。兩邊互不相讓，這一來二去，兩邊既是對手，又是朋友，不久，你母親就向你爸爸話挑明了。”
蘇如故有深深吸了一口，由於抽的太猛，把自己嗆得直咳嗽。順了半天的氣，好歹是把一口氣喘勻了。
景臣想伸手扶一把，被蘇如故伸手攔了，搖搖手，示意沒關係。
“這就像你爸了，看見弱小的就想上前伸把手。”蘇如故笑，賊兮兮的笑。
“我也不避諱你，我那時是想追你母親的，可惜，你爸比我好看，又比我有文化，自然看不上我。我也就把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打算爛在肚子裏，這輩子都不能讓它出去見太陽。”景臣想起母親一直在他的印象里是個很溫婉很賢惠的樣子，高興的時候會唱幾句黃梅戲，有時還會描幾筆丹青，很有徽派女人的做派。
印象里，母親和父親的感情一直很穩定，從沒見過他們吵架紅臉，甚至當著他的面，兩個人還會親親抱抱的，午飯後會牽着手睡午覺，晚飯後會牽着手一起散步。
“後來，我和你爸在你母親的幫助下逐漸把生意做大，那些當初在一起的兄弟也因為各有各的原因，和我們都疏遠了。”蘇如故的煙快燒到了盡頭，他就着剩下的一小點兒猛地吸了一口，他沖景臣招招手，讓把窗戶打開，他就着手勁兒，把煙頭彈出了窗外。
景臣默默關了窗戶，又坐回床前。
“我跟着你爸一干就是五年，你母親那時懷了你，我正好也就認識了佳音她媽媽，也是你母親的朋友。不為別的，就因為她和你母親是朋友。”說到佳音的媽媽時，蘇如故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但一提起佳音，蘇如故的臉部表情格外生動。
“那丫頭跟你母親一個脾氣，都是軸脾氣。”蘇如故的笑讓景臣覺得格外刺眼。
原來，他對佳音的疼愛，竟是因為脾氣像他的母親！每每想到這兒，景臣都氣不打一處來。
“後來，看着你爸把公司越做越大，就有不少人在我耳朵邊念叨着要和你爸‘算算帳’撈上他一筆。”蘇如故想到這兒，不禁搖了搖頭。
“誰知道我當時怎麼就豬油蒙了心，聽了別人的話，竟然真的和你爸起了二心，惦念上你爸的公司了。你爸說什麼都不肯給我分點好處，那時候我好賭，有點錢全拿去賭了，你爸估計也是聽了你母親和佳音她媽媽的話，才狠心不鬆口的。可當時我糊塗，除了那點兒仇恨，包括以前你母親的那點兒不甘全擠在了一塊兒。”蘇如故沒能繼續說下去，他的嗓子突然有些沙啞。
“所以，你就計劃殺了他？”景臣語氣平靜，但顫抖的指尖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是，但也不全是。後來我正好和佳音她媽媽吵了幾句，我當時氣上了頭，就開始琢磨怎麼讓你爸從我眼前消失。”
眼見着中午時間，靳傲天一看外面一大幫子人，果斷揮了揮手，讓具聖殷帶着女的小的出去吃飯，他和榮耀在這兒守着就成。
佳音不願意走，被段萌和深深勸了兩句，才一步三回頭的出了醫院。
她倒是不怕景臣對蘇如故怎麼樣，而是怕蘇如故說些有的沒的，惹得景臣又想起過去動了肝火。
原本都是些過去了的往事，何必再讓現在活着的人不痛快呢？佳音不禁開始下意識的埋怨起蘇如故來。
要是蘇如故知道了現在佳音的想法，恐怕會感嘆一句，“到底女生外向。”
景臣想起在佳音沒出生以前，自己就經常在景家玩耍或者留宿，就只因為蘇伯母會做好吃的東西，還會輔導他學習，後來佳音出生，他也一直充當大哥哥的角色，和佳音一起玩，而蘇如故經常望着他出神。
“你想殺我爸就是從那時開始謀划的？”蘇如故誠實的點點頭，“籌劃了好久，就為了讓警察不至於找到我身上。”
蘇如故自嘲一笑，“想不到，那些警察還不如你個孩子，左查右查，查不出個所以然。真是可笑。”
“那個時候，你爸的司機嘟囔過一句車的剎車好像出了問題，我當時沒太注意，後來咂摸出個主意，想讓你爸自然而然的消失。我把車運到了修理廠，徹底弄壞了剎車，後來你爸出去考察，我還特意讓佳音媽媽去問了你母親，我得到的消息是你爸一個人出去，你媽在家照顧你。可誰知道……”
“誰知道我媽和我爸一起出去，上了你修的那輛車，一起走了。”景臣咬牙切齒的補完了蘇如故後面的話。
蘇如故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明明說的好好的，你母親不會出去。唉，都是命啊！”
景臣頓時血往腦子上沖，“兩條人命！你竟然說是命！你個畜牲！”
估摸着是響動太大，驚動了外面留守的靳傲天和榮耀，兩人一起沖了進來，抱着景臣讓他不要激動。
蘇如故的衣服被景臣握的一團糟，加上驚嚇和用力，坐在床上直喘粗氣，臉憋得通紅。
靳傲天見勢不妙，呼叫了醫生和護士進來。
病房裏又是一通忙亂，醫生給蘇如故戴上了氧氣面罩，才算安穩了下來。
蘇如故躺在床上，從剛剛的紅潤氣色，不一會兒就面色蠟黃。靳傲天讓景臣出去抽根煙冷靜冷靜。景臣剛出去，就正好碰到出晚飯回來的佳音。
佳音看見景臣，忙不迭地跑過去，“出來了？”
景臣強壓着心裏的火氣，“沒，出來透透氣。你吃過飯了？”
佳音見到景臣的面色不善，就知道肯定蘇如故讓景臣生氣了。
“你餓嗎？要不要去吃飯？”
景臣摸着佳音的頭髮，“不了，讓我抱一會兒就好。”
兩人靜靜抱在一起，景臣摸着佳音的發頂，“佳音，你長這麼大了真好。”
佳音聽景臣這話說的奇怪，“你說什麼呢？”
蹭了蹭她的頸窩，“以後我一定把你當女兒疼，你想怎麼耍小脾氣都行，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咱家一定很熱鬧。”
佳音好笑的去掐景臣的腰，“占誰便宜呢，誰是你女兒！”
“你，你這麼讓人操心，跟女兒差不離兒。”
佳音被他逗笑了，“壞蛋！”
再進到病房，蘇如故好多了，氧氣面罩被摘了下去。佳音和景臣一起站在床前，蘇如故朝着佳音微微一笑。
“過來，爸爸看看。”景臣皺眉，佳音握了握他的手，蹲在蘇如故的床前。
“瘦了，氣色不好。是不是景臣這小子欺負你了？”
佳音抱着蘇如故的手，“他不敢，我減肥呢。”
蘇如故摸了摸佳音的臉，“多吃飯，別挑食了。爸心疼。”
“嗯，知道了。”
“對了，我外孫子起的什麼名兒？”
佳音從口袋掏出手機，裏面全是小寶兒的照片。坐着的，趴着的，還有睡覺的。蘇如故一頁頁翻着，眼睛有些濕潤。
“小名兒叫小寶兒，大名叫景慎行。已經快一歲了。”
蘇如故的手抖，拿不穩手機，佳音一邊幫他翻頁，一邊給他說話。
“好，我外孫子長得真好看！”
景臣嘆了口氣，靳傲天和榮耀給他使了個眼色，先出去了。
看完照片，蘇如故閉了閉眼，“景臣啊，我現在老了，身體又是這個樣子，你恨也好，讓警察來逮捕我也好，我一點怨言也沒有。”
佳音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景臣就算不抬頭，都能感受到佳音此刻緊張起來的心情。
景臣想起，當年蘇如故沒被查出來，還有佳音這一個“小幫凶”呢。
“我會報警，但我不會動你。讓法律制裁你。這也算我看在佳音和蘇伯母的面子上。”
景臣先出了病房。佳音看了一眼蘇如故，蘇如故對着景臣離去的方向努努嘴。
“快回去吧，孩子在家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