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四三章

43.四三章

自從被收購,凌睿所有事務全部停下來。沈家沒有人出現,季迦葉兼任董事會主席之後,也再沒有露過面。偌大的公司成了沒人要、沒人管的爛攤子,已經徹底亂了。

有獵頭公司直接在內部挖人,開的條件不算好,但亦壓不住大家的蠢蠢欲動。

幾個男人無心工作,這會兒聚在樓下抽煙,一邊抽,一邊在聊跳槽和面試的事,互相打探着業內消息。

一輛黑色的車停在公司門口。

幾人打量過去,一個男人從後座下來,面容冷峻。那人目光拂過他們胸前掛的工作牌,抬手,看腕錶。

舉動很是不善。

那幾人面面相覷,這才想起來,這位是新上任的董事會主席季迦葉。

謝佳已經提前等在這兒,見到他來,迎過去。

“季董。”

季迦葉漠然吩咐道:“外面幾個既然想走,就直接開除。”

他的管理一向嚴苛,極少留情面。

謝佳說:“好的。”

季迦葉沉默的往裏走。

他經過前台,前台也慌忙起身,畢恭畢敬喊他:“季董。”這人上次過來,直接將公司易主,這一次沒進公司大門,又直接開除了幾個老員工。這位季迦葉真心不好惹,叫人害怕又畏懼。

“嗯。”

季迦葉回應一聲,還是沒表情。

他搭乘專門的電梯,至頂樓。

雙手插在袋裏,季迦葉面容淡漠,望着一個一個變化的數字。他不說話。

頂樓是總裁辦。

如今總裁辦里就剩顧菁菁一個人。

新上任的沈平潮一直沒有出現過,她也不知該到底該做什麼,這會兒低頭刷手機。忽然,眼角餘光里有人直直過來。

顧菁菁抬頭望過去,霍的起身:“季、季先生。”

季迦葉沒有停留,逕自往總經理辦公室去。

握着門把,往下,他推開門——

裏面空着,沒有人在。

季迦葉轉身,問顧菁菁:“怎麼回事?沈平潮呢?”他直呼其名。

顧菁菁原本以為這人是彬彬有禮的,體貼而紳士。自從那天在會議室見識過他的冷厲,她才真切感受到屬於季迦葉的強悍。這人工作狀態比沈長寧嚴肅多了。顧菁菁亦畢恭畢敬回道:“沈總這幾天一直沒來。”

“給他打電話。”

命令完顧菁菁,季迦葉側身吩咐後面的謝佳:“召開高層會議。”視線隨之淡淡拂過空着的那個座位,季迦葉面無表情的,對顧菁菁說:“讓余晚準備會議材料。”

覷了覷他,顧菁菁小心翼翼的說:“季董,余助已經辭職了。”

薄唇慢慢抿起來,沉默兩秒,季迦葉問:“誰批的?”

“還沒有人批余助的辭職報告,”顧菁菁將余晚的辭職信拿出來,轉述道,“余助說了,如果不批,就算她故意曠工,她不想再幹了。”

季迦葉接過來,掃了一眼,丟回去。

“打電話,讓她回來。”他臉色陰沉。

謝佳看了看面前這位。剛才樓下那幾個人不過偷懶抽煙,在聊跳槽的事,就被他殺雞儆猴,這位直接曠工,還不開除?

她沒發表意見。

季迦葉直接用沈長寧的辦公室,他推門進去。

屋子裏暗沉沉的,已經好幾天沒人來過,有些悶味兒,地上還有砸壞的煙灰缸。辦公桌上是余晚的另一封辭職報告。

季迦葉捏在指間,拆開。

是余晚親手寫的。

不算意外,她的字也帶着骨子裏的剛硬,一筆一劃,和她這個人似的。

寧折不彎。

下手狠着呢。

季迦葉面色愈發冷,又將辭職信丟在一旁。

*

余晚接到顧菁菁電話,剛好到醫院。

“菁菁?”

“余助,”顧菁菁有些着急,“季先生讓你回公司呢。”

已經到了夏末,熱浪沒有那麼凶,可余晚怕曬,站在樹蔭底下,依舊眯起眼。握着手機,默了默,余晚肅然說:“麻煩轉告人事,隨便公司怎麼處理,我都不會再回去。”她不願再提那個人。

“余助,你可得想清楚,這樣你的履歷就要有污點了。”顧菁菁勸她。

“沒什麼。”余晚反過來寬慰她。

掛了電話,余晚定定站在街邊。眨了眨眼,斂起所有情緒,她往醫院去。

過了門診,繼續往裏,是住院部。

進門,電梯旁沒有駱明川的身影,余晚不禁悄悄舒了一口氣。

她不喜歡和人走得太近,她有自己的世界。當年和江成在一起,是江成主動的,至於後來那個魔鬼,更是從不顧她的意願……余晚冷漠的摁下電梯。

上樓,到病房。

還沒到病房呢,遠遠的,余晚便頓住腳步。

病房裏面傳來聲音,是溫壽山和溫夏,他們來探病。

余晚沒有立刻進去,她站在外面。溫夏倒是眼尖,出來笑着打招呼:“余小姐。”

“溫小姐,你好。”余晚也微笑。

看了看病房裏面,溫夏說:“沈伯伯身體不好,所以今天過來看看。”又若有所指的,問余晚:“余小姐最近還好么?”

余晚不願和她多說什麼,只答:“還不錯。”

溫夏拂了拂她,抱臂笑道:“在季迦葉手下工作怎麼樣?”

她明知道她的處境,還這樣問……余晚不卑不亢道:“我已經辭職。”

“辭職?”聽到這個消息,溫夏似乎有些驚訝,“余小姐工作找得怎麼樣?我正好缺個助理,余小姐要不要考慮?”

高高在上,帶着施捨與憐憫,彷彿他們就是一個天,一個地,從不在意別人。

余晚望着她,拒絕:“不必。”

溫夏忙說:“希望余小姐不要誤會,我只是想幫你。”又是這種高高在上、讓人討厭的態度。

余晚不動聲色的蹙了蹙眉,說:“能夠讓溫小姐這麼費心,我才過意不去。”她一語雙關,直接噎了回去。

溫夏:“……”她不料余晚會這麼說,驀然一滯,再看向余晚的目光就有些不一樣。轉瞬,她還是笑,問的直白:“季迦葉利用完你,不要你了?還讓你辭職?”

余晚也不氣不惱,仍是不卑不亢的回她:“溫小姐,我和他的事與你無關,你和他的事我也不想知道。”

溫夏再度被她噎得啞然。

走廊旁,一時有些劍拔弩張的意思。

“余晚。”

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是駱明川。

他走過來。

打量了眼駱明川,溫夏重新看向余晚,意味深長的笑:“余小姐,沒想到這麼快,我又該恭喜你了。”

余晚眉心蹙的更緊一些,“抱歉,溫小姐。不是每個人都像你想的這麼齷齪,這位是我的朋友。”話中並不給她留臉面。余晚從來不習慣和人爭執,今天已經破例,她實在不願意再因為季迦葉受這個女人的氣!

這話很重了,溫夏難得這麼尷尬而難堪。又看了看駱明川,她一言不發,轉身回病房。

余晚提着保溫盒,靜靜站在那兒。

這種安靜壓在心裏,沉甸甸的,讓人並不痛快。

余晚還是沉着臉。病房裏面還是笑語宴宴,那些聲音傳出來,她聽在耳邊,忽然覺得累。

旁邊,駱明川誇她:“余晚,沒想到你這麼厲害!”

余晚只覺困惑,哪兒厲害?厲害什麼?

駱明川滿臉誠懇,對她說:“真的!和平時的你很不一樣。”

這位誇起人來,總是毫無保留,他誇過她的眼光好,誇她會急救,如今連她吵架都鼓勵她……余晚從未被人這麼鼓勵過,她不由澀澀一笑,還有些尷尬:“很瘋狂吧?”

駱明川平時都是催促她去換藥,然後再去練琴。如今見余晚這樣,他眨了眨眼,忽然說:“余晚,我有個提議。”

余晚不解,偏頭望着她。

駱明川說:“Todayisacrazyday.”余晚還是不解,他用中文再解釋一遍:“今天就是瘋狂的一天!我們就要做瘋狂的事。”他眼裏有光,蘊着年輕人獨有的那種衝動和張狂,望着余晚,鼓勵着她,期待着他。

余晚性格是非常悶的,她搖頭,果斷拒絕:“不了,你去忙吧。”

“No!”駱明川打斷她,“余晚,跟我來。”

“Comeon.”他堅定的望着她。

那雙眼亮的像是天邊的星子。

余晚還是搖頭,駱明川已經笑了:“余小姐,我邀請你。”

余晚手機在響。

駱明川拿出自己的手機,直接關機。

他對余晚宣佈:“瘋狂的一天,正式開始了。”

……

凌睿頂樓,是收購之後的第一次高層會議。

季迦葉坐首位,他低頭翻看凌睿這一年的財務報表。亦從財務開始,每個部門依次做工作彙報。他只是聽,並不發表意見。

顧菁菁悄悄從後門進來,余晚不在,就輪到她負責所有的會議資料,如今送到季迦葉手邊。

季迦葉並沒有抬頭。

顧菁菁矮下身,彙報道:“季董,余助說她隨便公司處置,不會再回來。”

季迦葉不說話,只是垂眸,繼續翻看手裏的報表。

他翻了一頁,又翻一頁,抿着唇,始終沉默。

隨着他的翻頁聲,會議室里氣氛陡然之間被壓得更緊。

忽然,沈平潮進來,門砰地一聲——

季迦葉冷冷抬頭。

被他的目光一戳,沈平潮站在那兒,不由難堪:“季董。”

季迦葉毫不客氣:“你還記得自己職務么?”將報表丟在桌上,他的面色越發陰鷙,“公司交給你,你就弄成這副樣子?”

沈平潮被他質問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季迦葉也不看他,只是沉着臉,示意彙報的人繼續。

他發脾氣,整間會議室的人都跟着膽戰心驚。

顧菁菁亦緊張的站在那兒。季迦葉一言不發,隨手拿起別的資料翻了翻。眉目冷冽,頭也不抬,他只是說:“讓她回來和謝佳交接工作,最好有點職業道德。”

顧菁菁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個“她”是誰,連忙說:“好的。”趕緊溜出去了。

她再給余晚打電話,可怎麼都打不通,一直關機。

顧菁菁再從後門進去,將這事知會季迦葉。

季迦葉忽然發脾氣,不耐煩道:“這種小事還需要知會我?!”聲音厲的不得了。

顧菁菁噤聲了。

……

瘋狂的一天,是從遊樂園開始的。

余晚只在很小的時候去過動物園,她從來沒有到過這種地方。

過山車,海盜船,跳樓機,還有各種各樣的遊樂設施。

都是余晚前所未有的體驗。

從過山車最高頂點衝下來的那一瞬,余晚只覺得整個人往下墜,倒沒有其他的感覺,所有人都在使勁喊叫,旁邊的駱明川也在喊。

吼叫聲不絕於耳,余晚只覺得可笑。

到終點站,停下來,駱明川說:“你都不喊的么?”

余晚坦然說:“我不害怕。”

他說:“余小姐,不是怕不怕,而是……”他的中文又卡殼了,想了想,才說:“釋放。一種情緒的釋放。”

還不待余晚說什麼,,這人已經強烈要求:“我們再坐一次。”他說著又去排隊買票。

這一次,過山車慢慢往上爬,駱明川鼓勵她:“余晚,嘗試一下。”

余晚:“……”

駱明川說:“又沒人笑話你。”他舉例說:“剛才你有偷偷嘲笑我嗎?”

余晚如實點頭:“有。”

他被她的耿直逗樂了,“可是我不會笑你,至於周圍的……他們更不認識你,whocare?”他攤手。

過山車俯衝下來的那一瞬,他張開雙手,像是要擁抱太陽,滿是青春的無憂無慮,恣意而洒脫。

他看向余晚。

余晚抿唇,淡淡笑了。

他們過山車連坐了五遍,跳樓機坐了三回,兩個人面色都有些白,卻又忍不住發笑。

“謝謝你,駱先生。”

駱明川糾正她:“叫我明川或者Vincent。——我們是朋友。”他強調。

他們一整天都在遊樂場讀過,晚上,駱明川帶余晚去泡吧。

除非陪客戶,余晚自己很少去這種地方。她不習慣這樣。

知道她不喜歡太吵的地方,駱明川帶她去的是偏小資情調的地方,燈影迷亂,淡淡的淺淺的音樂繚繞在身旁,有一種夜的輕鬆。他在吧枱拿了支酒給她,余晚說:“我不喝酒的。”

駱明川立刻保證:“我以紳士的名號發誓,絕不會做任何事,還送你安然無恙的回家。”他眨了眨眼,又說:“慶祝我們這瘋狂的一天。”

拿着兩支酒,在一起碰了碰,他遞給余晚。

余晚接過來,喝了一口。

入口甘冽。那種酒精的氣息滲進血液里,余晚終於慢慢放鬆下來,有輕微的迷亂感。

這種迷亂慢慢在身體裏發酵着。

她話少,駱明川卻不一樣,很快和周圍人混熟了,湊在一起玩遊戲。

他招呼余晚:“過來一起玩吧。”余晚搖頭,她不喜歡和陌生人相處,駱明川也沒勉強她,他便體貼的坐回來,說:“感覺怎麼樣?”

在輕微的迷亂中,余晚輕輕微笑。

瘋了一天,她頭髮已經徹底散了,披在身後,笑起來的時候,像是冰川化開了,褪去冰冷和漠然,眼裏有淡淡的哀傷,淡淡的惆悵,還是最濃烈的美。

美的人移不開眼,又想……擁在懷裏,軟軟的吻一吻。

望着這樣的余晚,駱明川垂下眼,也笑了。

氣氛柔和而曼妙,讓人放鬆,讓人鬆弛,余晚都破天荒喝了兩支酒。

駱明川打車送她回家。在街口停下,余晚下車,駱明川也要跟着下來,余晚不願再麻煩他,連忙將門關上,“不用不用。”

隔着窗戶,駱明川說:“你自己能行嗎?”

“嗯。”余晚點頭。

她擺擺手,又俯下身,說:“路上小心。”

她的臉就在前面,那雙眼裏透着關切,那張唇上還有誘人的酒意……駱明川定定看了看,臉忽然有點紅。

他說:“再見。”

“再見。”余晚揮手,目送車離開,她才包里摸出手機。手機一整天沒開,她低頭開機。

忽然,有人站在身旁,身影沉沉的,又是那種惹人厭的香味!

余晚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戒備抬起眼。

季迦葉雙手插在袋裏,垂眸,俯視着她,問:“和誰去喝酒了?”

又是那種理所當然的強勢。

余晚不悅蹙眉,她不答,提着包往回走。

季迦葉捉她的手腕:“又去相親了?”

“你放尊重點!”余晚拿包甩開他的手。

季迦葉偏攥住她,質問:“為什麼沒來公司?”

“抱歉,我已經辭職。”

“讓你來交接工作的呢?”他拿工作壓她。

“工作的事,我會給謝佳發郵件。”余晚回答的一板一眼。

季迦葉還要說什麼,余晚冷冷回頭,盯着他:“你別再來。”又說:“我已經有男朋友。”

“怎麼,又要告我?”季迦葉漫不經心。

“不錯!”余晚仍舊漠然的望着他。

季迦葉頓了頓,忽然說:“不想我么?”

這人到這種時候,還是這種張狂自信,真是個瘋子!

余晚只覺得可笑。

“呵。”她冷笑一聲,說,“季先生,你的自我感覺未免太過良好,這個世界從不缺任何一個人,何況是你這麼一個性.侵犯。”

季迦葉望着她,眸色漆黑的像夜,忽而涼涼的說:“可是我有些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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