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一章
余晚還記得,上一次在演奏廳前,季迦葉曾無比刻薄的對慕容靜說,“我最不喜有人自以為是,拿我名字揣測說事……”,如今他倒是自己風輕雲淡的說了。
萬萬沒想到,居然和他的母親有關。
他是不願意別人說他私事的,余晚沒接話。
季迦葉走到尊者面前,又點了一支香,仍然恭敬的拜了一拜。
煙霧繚繞之間,他的表情莊重而肅穆。
這人三十多歲了,身材維持的相當好,身高腿長,腹部平坦沒有一絲多餘贅肉。他今天的衣飾也很休閑,整個人看上去年輕不少。可站在寶相莊嚴的佛像前,季迦葉眉眼冷峻依舊淡漠,透着輕微的疏離感,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他的母親。
大殿裏很安靜,後面有輕輕的咚的一聲,是和尚在敲木魚念經。
余晚撇開眼,走出大殿。
這間寺廟很小,一眼就能看過來。
最角落栽了一株老舊梧桐,樹榦很粗,葉子茂盛。
樹下是供人歇腳的石桌和石凳。
余晚本來就疲倦,整個人累得要散架,這會兒太陽已經開始晃眼了,烤在身上炙熱難受,她又怕曬。眯了眯眼,余晚走過去,撣了撣石凳上的灰,坐定。
身後,季迦葉也行出大殿。雙手插在兜里,慢慢走過來。
他的影子瘦長,漸漸晃入餘光里,每一步,都帶着他渾然天成的氣勢,讓人無法忽視。
昨晚,他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余晚不自在的往另外一邊側目。
季迦葉坐在她旁邊的石凳上。
誰也沒說話。
樹蔭隨風輕輕搖了搖,氣氛稍微有些尷尬。
面前的桌上擱着一副圍棋棋盤,黑子白子分別裝在兩個竹編的棋簍子裏。
上面沒有灰,估計是經常有人拿着下的。
季迦葉抬起手,不經意的在棋簍子裏撥了撥。棋子光滑,叮叮咚咚,讓這尷尬的樹下終於有了些生機。
彷彿一池平靜的水被打破了,他問余晚:“會下棋么?”
余晚搖頭:“不會。”又客套寒暄:“你會?”
“嗯,小時候學過。”
季迦葉兩指捻起一顆黑子,放在右上角。
余晚坐在他的下手,他落子的地方,正是在余晚的視線里。
這人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襯的那枚棋子越發黑。
他落子的手勢也極其漂亮、乾脆,是真正意義上的落子無悔。
看來是真學過。
余晚轉眸,望向旁處。
她今天隨意扎了個馬尾,發梢鬆鬆掃過脖子,能隱約看到衣領之下的旖旎痕迹。余晚皮膚白,這些痕迹便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全是這個男人留下的。
“余晚。”
季迦葉又喊她。
余晚眨了眨眼,重新偏過頭來。
這人手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多了一個手串。
被他輕輕鬆鬆的捏在指間。
余晚一怔,季迦葉已經捉起她的手。
他垂眸,給她戴上。
從余晚這兒望過去,季迦葉眼帘低低的,總讓人有種溫柔的錯覺,讓人心尖也跟着輕顫。
手串是用黑色珠子串起來的,點綴着紅瑪瑙,而最中間那顆,還是蓮花天珠。
余晚手腕又細又白,這串手串戴在她手裏,就更加好看。
季迦葉看了看,抬頭對她解釋說:“上次那個摔壞了,這個是重新拍的。”
上次是蓮花並蒂,被江成摔壞了,這一回卻是一枝獨秀。
終究不一樣的。
但余晚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貴!這種天然產的天珠本來就少,上一回季迦葉用兩百一十萬拍下,這一次也不知他又花了多少錢,想必依舊貴重……余晚連忙要取下來,季迦葉摁住她的手,說:“我送你的,戴着。”
又是這樣的強勢口吻,不容置喙。
余晚垂眸。
季迦葉慢慢握起她的手,將她纖瘦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掌心裏,指腹輕輕摩挲着。
這珠子是涼的,他的指尖也是涼的。
從昨晚到現在,余晚原本是無所適從的,一個上午飄飄忽忽,昏昏沉沉,這一瞬,卻突然好像就多了一個支點。
支着她搖搖欲墜又忐忑不安的心。
余晚看向他。
樹下,男人英俊的側影微微有些光。
不像昨天夜裏,陰鷙又陰鬱,還那麼兇狠。
他動用的,也許都不是全部的力量,就足夠叫人臣服。
但其實也有柔軟的地方,比如,他的唇舌。
柔軟極了,會親吻她最羞恥又無法示人的地方,讓她的靈魂都不由自主戰慄……
余晚側過臉,耳根微燙。
她抽回手,不自在的捋了捋掉下來的頭髮。
看着手腕間多出來的手串,余晚還是不安,她問:“多少錢啊?”
“你不用知道。”季迦葉直接斷了她的念頭。
余晚:“……”
樹下一時又有些安靜,卻沒有剛才那麼尷尬。
季迦葉問她:“昨晚水果在哪兒買的?”
余晚指了指方向,說:“那邊有個超市。”
看在眼裏,季迦葉說:“走過來的?”他並不是問她,他只是陳述。
余晚略微窘迫,被高跟鞋磨過的地方就開始疼了。
其實季迦葉什麼都知道。
而且,準確洞悉了她的一切。
所以他才會說,余晚,別口是心非。
他更會戳破她,這麼怕我,那你還來……
這個男人太可怕,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余晚沉默。
季迦葉又問她:“今天什麼安排?”
今天周六,沈長寧去濱海投標沒回來,暫時也沒有着急的工作……余晚心底默默盤算一遍,沒有事,卻還是說:“家裏有事,待會兒得回去。”
“什麼事?”季迦葉問她,“又是相親?”
余晚沒答。
他就說:“陪我出海釣魚吧。”
出海,就意味着要過夜。
余晚還是堅持:“我得回家。”又有些詫異:“你今天不忙么?”——這人精力旺盛,就是天生的工作狂、賺錢機器。
季迦葉摸出煙,點了一支,眉眼間終於有些倦意。
他說:“今天周六,想休息一會兒。”
他工作太久,如今連休息的方式找不到。
彈了彈煙灰,季迦葉起身說:“那走吧,去超市看看。”
聽到“超市”兩個字,余晚明顯錯愕,問他:“你要買什麼?”
季迦葉只是說:“就隨便走走。”
地方並不遠,季迦葉開車載余晚過去。
這人別墅里有車庫,裏面停了好幾輛豪車。白天他開的要低調許多。
上午超市裏的顧客都不多,停車場很空。季迦葉停了車,和余晚一起進去。
他說隨便走走,還真的是隨便走走。漫無目的,也沒有要買的,每個貨櫃都饒有興緻的駐足看看,家紡、廚具、零食……額,還有日用品。
經過那一大排衛生巾時,余晚臉紅紅的,快步走過。
前面是水果,她走過去假裝低頭挑揀。
蘋果掂在手裏沉甸甸的,水蜜桃也飽滿,上面豎著可愛的小牌子,提醒着“請勿捏我”,旁邊還有切開一半的西瓜,西瓜瓤就看着甘甜。
季迦葉慢慢悠悠走過來。
他的手一直插在兜里,精瘦有力的胳膊露出來……余晚這才想起他的傷來。她打量過去一眼,這人胳膊還包着呢。被江成拿鐵疙瘩砸到的地方明顯青了一片。
收回視線,余晚往葡萄那兒去。
默了默,她問:“去過醫院了么?”
季迦葉說:“有朋友是醫生,來看過了。”
“什麼科的?”
“外科。”
余晚垂眸,也不看他,只是說:“還是得看內科,都淤血了。”
她說著,挑好兩串葡萄去那邊稱重。
季迦葉望着余晚。
余晚瘦啊。這連衣裙高腰的,顯得那腰就更細了,走起路來,弱柳扶風。
季迦葉走過去,抬起胳膊,輕輕攬住她的肩。
余晚一僵,偏頭看着他。
季迦葉也俯視着她。
這個男人的視線總是讓人避無可避,眸子很黑,像是要看進人的心裏……余晚驀然有些慌亂,她不自在的往旁邊走了兩步。
旁邊是個大魚缸,有魚在其中游來游去。
余晚默不作聲,只靜靜看着,季迦葉說:“要買么?”
余晚說:“買了做什麼?”
“做給我吃。”他回的格外坦然,又有些無恥。
余晚抿唇,忍着笑意,板著臉說:“我做的菜很難吃。”
季迦葉捏她的耳朵。
余晚將他的手拍掉。
季迦葉卻輕輕笑了,完全放鬆的表情。
這附近一個舊貨市場,既然漫無目的隨便走走,余晚就領着季迦葉過去。
上午的生意總是冷清,這會兒沒什麼人在,各個攤子面前空落落的,其中一個是專門淘舊電影的。余晚走過去,有些意外的發現旁邊多了一家古董店。那些陳年的小玩意兒裝在門口的盒子裏,看着有趣。
她蹲下來,隨手翻了翻。
季迦葉立在余晚身後,問她:“要買么?”
余晚這一回沒忍住,終於笑了。
這人也怪老土的,三十多了對付女人,就是買東西、送東西,真是死板極了。她轉過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透着笑意,難得揶揄了季迦葉一句:
“季先生,你只知道買買買么?”
季迦葉一頓,他說:“我還會做。”
最為直白的話,還真是這人會說的。
余晚臉頰微微發紅,她起身去隔壁那兒挑老電影。每次和他說話,余晚都逞不了口舌之快,還要被她繞進去。
余晚微惱。
她挑了幾部電影,要付錢的時候,季迦葉已經無比自然的付掉了。
余晚說:“這可不行。”她要拿錢包。
季迦葉嫌麻煩,睨着她,說:“等明川回來,你把電影讓給他,是一樣的。”
余晚猜這個“明川”大概就是他那個侄子,忽然想到早上季迦葉提過他的母親,默了默,終還是問:“伯母呢,怎麼不接過來?”
季迦葉停了兩秒,面色淡淡的說:“她已經去世了。”
余晚一滯,忙道“抱歉”。
“沒什麼。”
季迦葉摸了摸她的頭,終還是伸手,將余晚攬在身邊。
余晚還是僵,內心又歉疚……她抬頭覷了覷他。
季迦葉也沒看她,只是說:“要是覺得抱歉,就這樣別動。”
余晚滯在那兒。
他就這樣攬着她,慢慢往停車場去。
季迦葉開車回去。
停好車,二人還沒到門口,潘菲已經興匆匆跑出來:“季叔叔。”視線一轉,看到後面的余晚,愣了愣,潘菲喊道:“小余姐姐。”
余晚有些尷尬:“潘小姐。”
管家在一邊說:“先生,潘小姐已經等很久了。”
季迦葉略略頷首,也沒再請潘菲進去,只是站在門外說話。
潘菲說:“昨天想看看季叔叔傷勢怎麼樣的,結果我爸就讓我走了。季叔叔,你現在怎樣?”
季迦葉仍是涼涼的口吻,說:“沒什麼,多謝潘小姐。”
余晚提着新鮮買的葡萄,錯身,去廚房。
葡萄難洗,做飯的張阿姨說:“余小姐,我來吧。”
余晚笑了笑,說:“麻煩了。”
身後,還是潘菲嘰嘰喳喳的聲音。
余晚撫着胳膊,靜靜站了一會兒,才重新走過去。
沒幾分鐘,季迦葉已經在送客。潘菲明顯不想走,看到余晚來,連忙拉個同盟:“小余姐姐,你什麼時候走啊?”
余晚默了默,說:“我現在走。”
淡淡看了她一眼,季迦葉說:“你下午還要陪我出海。”
余晚一怔,望着他:“什麼時候決定的?”
“剛才。”季迦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