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二四章
這段時間余晚工作很忙。
沈長寧和季迦葉談妥雙方合作的條款之後,就要召開簽約發佈會。
短短几天時間,需要找合適的場地,安排各項流程,設計各種相關材料,邀請媒體和會後採訪,沈世康還要親自出席……這種事總是瑣碎而麻煩。
越臨近最後期限,事情越龐雜。
再加上是兩家公司的合作,所以一切就顯得愈發繁瑣。
電話會議里,季迦葉的助理又在質疑:“昨天提出的第二點問題為什麼還沒有推進?明天發佈會就要開了,你們不知道么?”這位謝佳謝小姐和季迦葉一樣,說話方式非常直白,咄咄逼人,實在是深諳其道。
現在被她這麼一質疑,負責這塊的同事面色便有些難堪。
一時安靜,沒人接話。
翻了翻昨天的會議記錄,余晚回道:“謝小姐,這是我們公司內部需要協調的工作,不用向貴公司多作解釋。”——余晚是沈長寧助理,現在也只有她說話合適。
“余小姐,我必須確保一切都ok。”謝佳爭鋒相對。
在外人面前,為了維持形象,余晚自然也寸步不讓:“涉及到我司內部事宜,暫時無可奉告。”
她說完這話,那邊偃旗息鼓了。被解圍的同事感激的看向余晚。
劉業銘經過謝佳的辦公間,恰好聽到這一段爭執。腳步一停,他壓低聲,稍微提了一句:“和對方公司交涉時,偶爾也該注意一些措辭。”
謝佳不明白,攤手疑惑道:“Why?”她跟着季迦葉工作這麼久,一直都是這樣的。
劉業銘挑了挑眉,沒多說其他。
他走過去敲了敲季迦葉辦公室門。裏面傳來男人沉穩的聲音“進來”,劉業銘方推門進去。他說:“季董,江先生又來催促付款的事,還說想見你。”
聽到這個名字,季迦葉不禁蹙了蹙眉。頭也沒抬,他只是冷冰冰的說:“這種事也問我?”話里有些不高興。
劉業銘默然。
他要轉身出去,季迦葉才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從五成開始壓他們的價。”
商人都是無恥的,季迦葉也不例外,而且無恥的格外坦蕩。
劉業銘看了看季迦葉,只是說:“好的。”
江成等在樓下的會客室,劉業銘推門進去。江成站起來,問:“劉先生,季董事長怎麼說?”
劉業銘說:“抱歉江先生,這批貨我們現在只能給到這麼多。”他比了一個數。
江成一看,有些急:“這比最初敞口合同的承諾少了整整一半!”
那麼大一筆訂單,零件尺寸又那麼的特殊,江成完全不可能立刻找到賣家,而為了接這個單子,他又推掉其他廠的訂單,相當於斷了其他的財路……所以,就算是忍痛也好,他只可能答應以低價賣給北川集團,不然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是,這價格也太低了,足夠將他們廠子壓垮。
又說:“能不能再商量看看?”
劉業銘笑道:“這是季董的安排,如果你有問題,可以找律師來和我們協商。”
律師?
他們這樣的小廠怎麼和大公司打官司?耗都耗不起!
何況,當初心急又貪心為了能夠吃下這個訂單,江成就沒有簽非常嚴格的合同。他心下一急,就說:“我要見你們季董。”
劉業銘還是抱歉:“可季董沒時間見你。”
江成面色一滯,滿是難堪,他完全不知道哪兒惹到這一位。
*
沈世康已經很少處理工作上的事,這次也是因為重視,才決定親自參加發佈會。
余晚原來是沈世康的秘書,但凡是涉及到老爺子的工作,尤其是面對媒體,余晚都習慣提前和老爺子確認一遍細節。
沈世康做事心細,余晚得比他更加細緻。
這天下班,她就去了沈家別墅。
沈世康那會兒在書房,見到余晚,他摘了老花鏡,說:“小晚來了。”隨手將眼鏡壓在一沓資料上。
余晚眼風略略掃過,不免有些意外。
那沓資料最上面用別針別著一張照片。
正是季迦葉。
典型的出席活動照片。
那張照片遠遠看過去,背景像是在國外,只不過照片中人的身形清瘦,和現在差不多……
余晚撇開眼。
沉默了一會兒,她坐在書房的沙發旁邊,將明天媒體可能提的問題,一一與沈世康核對,又將重要事項圈出來。
倒是沈世康主動提起季迦葉,嘖嘖兩聲,說:“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知道他在說誰,余晚一頓,問:“季先生怎麼了?”
沈世康拿起那一沓資料——這是他專門找人調查的季迦葉背景,比起顧菁菁當初搜集的那些,要全面許多。
沈世康是謹慎的,他並不完全信任季迦葉。
隨手翻了翻,沈世康只是說:“看過這位主導的幾次投資和收購案,都非常狠,不簡單啊。”
狠這個字,余晚覺得挺準確的。
季迦葉對余晚而言,就是會嗜血,他還會逼她做那樣羞恥而不堪的事,他將她所有的偽裝都碾碎了,他就那樣看着她……所以,她也只能用那樣惡毒的字眼還擊。
余晚其實不會吵架,她也不會罵人,她那天大概說盡了這一輩子最惡毒的話。
骨子裏的那種倦意又再度翻湧出來,捆縛着她的四肢,幾乎動彈不得,還很涼,像那個人眸子的那種涼意。
余晚垂眸。
這天夜裏,沈家的司機送她回去。
小區路口幽幽暗暗,有很小很小的貓沖她喵喵叫。毛茸茸的,很小的一隻。這個季節總有很多剛剛出生的貓出沒。余晚去旁邊的超市買了根火腿腸,剝開來,掰成一小顆一小顆。小貓蹲在她腳邊,吃得很高興。
余晚坐在那兒,還是累。
沒有風,夜色沉甸甸的壓在她身上,絲質襯衫下的肩膀塌下去,顯得越發瘦弱。
她忽然懦弱的,又想要請假了。
*
發佈會定於第二天下午兩點半,余晚和營銷部的同事中午就到了,親自核對所有細節。
今天的發佈會是在麗思卡爾頓。
余晚到的時候,工作人員正在佈置會場。會場以兩家公司的logo做主色調。凌睿是傳統的白色,北川則是藍色。
初初走進去,大面積的藍便強悍的躍入眼底,像無邊的大海,也像璀璨的星空,寬闊而遼遠。
一時震撼極了,令人驚嘆。
她好像又看到那天夜裏的漫天星光,悉數落在眼底,勾勒出一個迷幻的世界,搖曳着,撩撥着,動情着,變成了梵高筆下最不可思議的星河。
而她,就站在這片星河下。
怔了怔,余晚轉身離開,她去外面的迎賓台和資料處。那些地方還在擺鮮花,余晚安排了幾個工作人員分裝資料,又去確認休息室。
休息室的門關着,余晚推開——
心裏咯噔一下。
裏面已經有兩個人在。
季迦葉和他的助理謝佳。
他們應該在談工作,這會兒齊齊抬頭。
刺目陽光下,面容有些模糊,四目可能相對,也可能沒有,總是滑過去。
站在門口,余晚默了默,她說:“打擾了,你們繼續。”
余晚重新要掩上門。
那邊,謝佳突然問了一句:“余小姐,昨天那個問題解決了么?我不想今天出事。”還是這種咄咄逼人的語氣。
就好像理所當然。
余晚笑了笑,也強勢的回道:“多謝貴公司關心,我們也不願意出事。”
季迦葉轉眸望過來,余晚已經將門闔上。
在門口站了兩秒,余晚面無表情的沿走廊往外面的大廳去,驀地,腳步又是一頓。只見潘菲和劉業銘恰好過來。見到她,一個喊“余小姐”,一個喊“小余姐姐”。
瞟了瞟潘菲,劉業銘沒說話。
余晚點了點頭,也看了看潘菲。
面前的小丫頭穿着牛仔背帶裙,裏面搭了件簡單的白T恤,青蔥而活潑,和那天一樣。
收回視線,安靜片刻,余晚打量着他們手中提着的餐盒,開始客套的寒暄:“還沒吃飯?”
“不是,”潘菲笑眯眯的解釋,“這是我給季叔叔打包的,他沒吃飯。”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笑起來,臉上滿是明媚暖意,暖的人心裏也會跟着舒坦,嘴巴也甜,難怪就會有人喜歡。
余晚看在眼裏,抿着唇,淡淡聽着,也不說話。
對面,潘菲又搖了搖餐盒,還在繼續說:“就是隔壁街口的那家老字號,口碑很好的,季叔叔肯定喜歡。”
說話間,隱隱都是自豪與親昵。
余晚望過去,餐盒裏面隱約能看出來是濃油赤醬的本幫菜色,也許是鍋燒河鰻,也許是紅燒圈子……不知想到什麼,沉默了幾秒鐘,余晚還是多說一句:“潘小姐,季先生胳膊上好像還有傷,應該不太能吃這些。”
“是嗎?”潘菲大驚。
余晚不再說其他的了,看了看劉業銘,又對潘菲說:“我先走了。”
余晚錯身而過。
身後,傳來潘菲着急的聲音:“哎呀,這怎麼辦?要不要重新去買?”
劉業銘安慰道:“沒什麼,有暖湯也可以。”
“那怎麼夠?”潘菲跺腳,“我再打電話讓他們做些清淡的來。”
那聲音是真的着急,全是小丫頭的赤誠心意。
余晚面色漠然的,走到外面的大廳。
大廳里人來人往,她安靜的站了一會兒,這才想起來該給沈長寧打電話了。
*
沈長寧到的略晚,余晚一直在大廳坐着,哪兒也沒去,直到等到他,才引沈長寧去休息室。
休息室的門還是闔着。余晚腳步停了一停,再度沒有表情的推開。
陽光跳入眼底,余晚下意識眯起眼,那裏面,季迦葉和謝佳還在,連潘菲那個小丫頭也在,正在嘰嘰喳喳不知說著什麼。
一片歡快。
見他們來,季迦葉起身,迎了一迎。
他的個子高,走過來的時候,深色西裝筆挺,肩背依舊平展。
像崇峻的山,又像參天的樹。
那道影子淺淺投射下來,男人氣息仍是若有似無。
余晚終不自在的低下眼。
他也不看她,也不和她說話,只是對沈長寧客套頷首:“沈先生。”
“迦葉兄。”沈長寧依舊自來熟。
二人在沙發坐定。
時間尚早,沈世康要在後面採訪才會到,余晚便將今天的整體安排和他們二位再過一遍。
她側坐着,一低頭,就會露出一段白皙的頸子,白而纖瘦。
季迦葉只是翻看手裏的資料。
“先是沈總您致辭,這是致辭稿。”余晚將打印好的稿子交給沈長寧,其實昨晚就給了,但是她擔心沈長寧忘掉。
筆尖掃過下面一行的安排,頓了一頓,余晚提醒說:“季先生,後面是您致辭。”
沒有人回應。
安靜兩秒,季迦葉才漠然“嗯”了一聲,又是涼涼的。
再正常不過的對話,氣氛卻一時莫名有些怪異。旁邊,潘菲突然好奇:“季叔叔,你要說些什麼?”
再沒有她的事,余晚望着手裏的安排,握着筆,低着頭,默默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做了個確認的五角星。
季迦葉在說:“這兒在工作,你去外面逛逛吧。”
聲音斯斯文文的,滿是男人的紳士風度。
余晚仍是垂眸,握着筆,將那確認的五角星又描了一遍。
潘菲離開,門闔上,休息室里再度安靜下來。
看着日程安排,余晚只對着沈長寧說話,忽然,包裏手機響了。
余晚一頓,說了聲“抱歉”,將手機拿出來。看到號碼的瞬間,她蹙了蹙眉,然後摁掉。
可不到半分鐘,電話又來了。
季迦葉終於看了看她。
沈長寧示意余晚:“你先接吧。”
余晚擰着眉,有些為難的說:“行。”她起身去外面。
這兩個電話都是江成打來的,非常奇怪。電話還沒接通,走廊另一邊就傳來吵鬧聲。發佈會快開始了,現在出現這種狀況……余晚走過去幾步一看,居然又是江成!
“晚晚。”
見到余晚,他連忙掙脫幾個保安,急匆匆跑過來。
“余小姐!”保安也追過來,對余晚說明情況,“這人沒有邀請函,就要闖進會場。”
江成忙說:“我認識余晚余小姐。”像抓到一個救命稻草。
保安一時無措,只尷尬站在那兒。
余晚厭惡的看着江成:“你來做什麼?”
江成只是問:“你們公司今天是不是和北川集團在這兒有發佈會?”
會場裏面大部分媒體已經來了,這會兒聽到外面的爭執聲,都走出來觀望,看看有什麼新聞可寫。
余晚不願意鬧出什麼新聞來,她耐着性子,將他引到走廊裏面的角落裏,再問了一遍:“你今天來做什麼?”
江成說:“你帶我去見北川的季迦葉。”
一聽這名字,余晚還是戒備,她看着江成:“你找他做什麼?”
被這麼一問,江成突然滿面赤紅,攥着拳,罵道:“他欺人太甚!”
余晚一時怔楞,忽然反應過來:“那筆訂單出了問題?”
江成沒說話。
余晚亦沉默。
所有人都覺得江成發了財,都等着看她笑話呢,連江成也是,拿這些來取笑她,說她會眼紅,說她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再想到那天,余晚不由冷笑:“這事我可幫不了你。”
“哎,晚晚!”江成急着要牽她的手。
余晚厭惡的往後一躲。
她一躲,直直撞到一個人身上。那身體冷硬而涼,余晚不用回頭,都知道他是誰……身體一僵,余晚虛虛扶了扶旁邊的牆壁,站直。
江成被逼急了,直接扯開嗓子叫“季迦葉”的名字,他今天是徹底豁出去了,非要要到錢不可,要不然廠子就要垮了!
那邊,好事的記者已經再度循聲過來。
余晚着急道:“江成!”
同時,身後那人淡漠的說:“我就是季迦葉。”
江成一滯:“你——?”
季迦葉也不看余晚,只望着江成,問他:“你要見我?”
這人眼神就算是藏在鏡片後面,亦格外有壓迫感,寒涼如深潭,聲音很平,沒有任何語調,這一瞬,彷彿他才成了主宰。
江成愣了一瞬,突然想起面前這個人是誰了,正是那天晚上拿所謂的兩百一十萬羞辱過他的男人!
他看看余晚,又看向季迦葉,質問道:“就是你要壓我們的貨價?”
“不錯。”季迦葉冷冷的提醒他,“江先生,如果我沒記錯,你還欠我兩百一十萬,這次就當是給你一個教訓。”雙手插在兜里,季迦葉仍是不在乎的問他:“五成的價格你不同意?”
江成自然說:“不可能!那麼大一筆單子!”
“那好,”季迦葉笑了笑,告訴他,“現在只有四成價格給你。”
江成面色一白,狠狠抽了一口氣,不過一秒,季迦葉已經漫不經心的再度改口:“三成。”
他就是這樣威脅他!
簡單,直白,還很無恥!
江成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停了兩秒,季迦葉說:“好了,我決定一分錢都不給你。如果江先生你願意,我可以無條件接手你家的那個工廠,不至於讓工人失業。但是,對於你——”季迦葉稍稍一停,漠然的,一字一頓重複道:“我一分錢都不會付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