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二十章

20.二十章

余晚的相親對象姓徐,名思文,戴一副眼鏡,確實蠻斯文的。

兩人面對面坐。

余晚沒有相親過,和陌生男人在一起,總會有點不自在。她單手撫了撫胳膊,垂眸。徐思文已經相過好幾次,悄悄觀察着余晚,心裏挺滿意的。

“余小姐,聽說你在凌睿做總裁助理?”

“嗯。”一頓,余晚也問他,“徐先生在大學裏教什麼?”

徐思文博士畢業,在本地大學當助教,年內有望評副教授,所以真的非常搶手!這會兒笑了笑,他說:“我是生物專業的,整天做實驗。”又主動提議說:“我們別這麼文縐縐的,你叫我老徐或者名字也行,我喊你小余可以嗎?”

余晚滯了滯,抬起頭來。

面前的人戴着眼鏡,嘴角上揚,笑容滿面。

余晚抿了抿唇,善意一笑,她說:“叫我余晚就好。”

余晚話不多,徐思文倒是健談,一頓飯下來,不至於冷場。最後送她回家時,徐思文約余晚:“你什麼時候有空?請你看電影吧,最近有幾個片子不錯。”

余晚是電影發燒友,剛才吃飯的時候閑閑聊過幾句,這人就記住了……余晚心下微暖,躊躇了一會兒,她說:“老徐,我倒是有一件事想麻煩你。”

“什麼,你儘管說。”徐思文根本沒有猶豫。

余晚攥着包,低頭,有點尷尬:“我下周要參加一個婚禮,是前男友的……”

徐思文聽明白了,他立刻答應下來:“我陪你去。”

余晚感激,微笑着認真道謝:“謝謝你,老徐。”

“別客氣。”徐思文也跟着她笑。

就這麼約好了,余晚沖他點點頭,往家走。

“哎,小余!”

身後突然有人這麼喊她,聲音清清朗朗,像這暗夜的一股風,余晚又是一滯,她回頭——

徐思文說:“你還沒說什麼時候有空看電影呢,周三晚上可以嗎?我這一周都是下午有教學任務,怕來不及去接你。”

面前的人還是朝她微笑,態度和緩,余晚默了默,點頭說:“好的。”

這才正式告別。

余晚回家,施勝男追着她問怎麼樣。想到徐思文,余晚含糊的說:“還行吧。”

“小徐有再約你么?”施勝男問。

“嗯。”

施勝男念了句“阿彌陀佛”,對余晚說:“這次你可要抓緊了啊,別再沒本事!”

余晚默然。

她頭有些疼,骨子裏帶着倦意,格外疲憊,此時懶得再說,直接回房間。

從濱海回來的行李還沒有收拾,余晚將衣服一件件拿出來,餘波就推門進來了,汗衫從腹部卷上去,露出硬邦邦的腹肌,板寸上面全是汗,“姐,你怎麼突然回來了?”他好奇。

余晚說:“公司還有別的事。”

餘波抵着桌子,看她收拾東西,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忽然,餘波皺着眉,拿起桌上的一張車票。拂過一眼,他抬頭說:“姐,你這幾天去濱海了?”

那是從濱海回來的汽車票,余晚忘了扔了……沉默兩秒,她不在意的說:“嗯,去那邊見一個領導。”

餘波也沉默,過了一會兒,他問:“姐,你在那兒沒遇到什麼事吧?”

“沒有。”余晚笑了笑,將車票撕掉丟在旁邊的垃圾桶里。她說:“就是怕你們擔心,我才沒說。”

餘波卻沒有笑。

安靜片刻,他說:“姐,遇到事一定要告訴我。”

“知道。”余晚轉過頭,將衣服疊好放進柜子裏,淡淡的叮囑他,“你也要好好的,讓姐放心。”

余晚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

耳畔是瓢潑的大雨,一直沒停。

夢裏,有人在親她,親她的脖子,那樣涼的唇,貼着她的頸子,像是要嗜血。溫熱的氣息拂過,余晚忍不住戰慄,還很害怕……她知道自己夢魘了,余晚強迫自己睜開眼。

面前是鋪天蓋地的黑夜,黑的宛如男人冷靜到可怕的眸子。

*

夜深了,辦公桌上的玻璃杯從溫變涼。

醫生開了好幾種葯,劉業銘在上面仔細貼了標籤,這個吃幾片,那個吃幾頓。季迦葉隨手拿起來掃過幾眼,通通扔在一旁,哪種葯都沒吃。

傷口很疼,疼的讓他想罵人,季迦葉緊蹙着眉,低頭點了支煙。

上一次這麼疼的時候,大約還是二十年前,他死裏逃生。

被火炙烤的難受,他拖着明川跳到後面的河裏。北邊的河,謂之為北川。

季迦葉闔上眼。

暗夜淡淡撫過他英俊的眉眼,像是有人俯身慢慢親吻着他,溫溫柔柔,流連不舍,一切都靜謐了。季迦葉的半邊臉還有點紅,被余晚在病房裏用力扇過一巴掌,紅到現在。他的皮膚白,天生帶一點脆弱、敏感的特質。如今這樣的紅襯的他越發墮落、頹廢。

指間的煙還在燃着,煙草味飄來,淺淺緩着他的疼。

季迦葉睜開眼,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罵了句“沒良心的小東西”!

季迦葉在濱海待了兩天,直到張書記空下來,他請他吃飯。沒見到余晚,張書記倒是明顯不高興:“余小姐怎麼不在?”

季迦葉應付道:“小余家裏突然有事,就先回去了。”

張書記皺着眉,打了個官腔:“這麼沒誠意?如果以後他們中標,還怎麼合作?”

季迦葉淡淡的笑:“有我在,您完全可以放心。”

“哦?季先生這是打算和凌睿合作?”張書記問。

抿了口茶,季迦葉唇角微彎,他說:“是啊。”這人不喝酒,只喝茶,面容沉雋,總讓人安心。

“行,那我知道了……”張書記這樣含糊說了一句,卻也相當於給季迦葉一個保證,但又好奇,“季先生看中凌睿什麼?”

季迦葉微微垂眸,讓人看不清眸色。口吻涼涼的,他只是回說:“我就是看中他們是沈家。”

季迦葉將這個結果轉告給沈長寧,沈長寧很高興:“還是得靠迦葉兄出面。”

季迦葉提醒他:“沈總別忘了答應我的條件。”

一想到那個苛刻的條件,沈長寧哈哈笑,也轉了個彎:“迦葉兄什麼時候有空,咱們之間先訂一個合作意向書?有些具體條款要商議。”

“當然。”季迦葉面無表情的答應下來。

沈長寧掛掉電話,對着面前的余晚,問:“都聽到了?”

這人剛才開的免提,季迦葉的聲音余晚聽得清清楚楚,冷的和空調吹來的風一樣……余晚“嗯”了一聲。

沈長寧敲了敲桌子,說:“幸虧沒出什麼岔子,不然看你怎麼交代!”周一看見余晚從濱海回來上班,沈長寧完全懵了。他讓余晚去濱海,是為了看着季迦葉,放一顆棋子在季迦葉身邊,沒想到余晚自己跑回來,將季迦葉丟在那兒……他還沒見過這麼任性的余晚!

松去一口氣,沈長寧說:“老爺子那邊你親自去解釋。”余晚從濱海突然回來,沈世康也是不滿的。

余晚說:“好的。”

她還是買了沈世康愛吃的點心過去。

別墅里,沈世康仍在伺候他那一堆瓜果蔬菜,見到余晚來,笑呵呵的說:“聽長寧說,季迦葉答應合作了?”

“嗯。”余晚站在他旁邊,畢恭畢敬。

沈世康回頭,看着余晚:“小晚,你覺得季迦葉這人怎麼樣?”

旁邊是絲瓜藤,黃色的花就在旁邊,有些還開着,有些早早蔫兒了,生出小小的絲瓜。

垂下來,像是人的手。

略略斂起心神,余晚客觀評價道:“季迦葉這個人並不好相處,性格非常尖銳、直白,而且極度自我,很少顧慮旁人的感受……”不知想到什麼,頓了一頓,她繼續說:“但季先生對凌睿還算照顧。在濱海,他親自對計劃書修改了很多有用的意見,而且,我在張書記面前有些地方沒做好,他也替我圓回來,想來是有合作的誠意。”

沈世康仍看着她,直白的問:“小晚,你說這些,不是出於他幫過你的私心?”

余晚一愣,立刻否認:“絕對不是。”

沈世康負着手,點點頭,說:“小晚你看人的眼光,我總是信的。”

想到那個人,余晚默然。

這天是周三,徐思文答應了請余晚吃飯、看電影。得知余晚在沈家別墅這兒,他便過來接她。徐思文開一輛白色的高爾夫。沈世康見到徐思文,悄悄對余晚說:“這個比小江穩重。”——也不知他從哪兒得知余晚和江成分手的事。聽見這話,余晚知道沈世康誤會了,連忙解釋道:“才見第二面。”

沈世康說:“第二面也很用心。”

兩個人晚上吃韓國烤肉。無論是肉還是蔬菜,徐思文一律烤完夾給余晚,體貼極了。

這樣的殷勤和體貼卻讓余晚微微有些不適應,她習慣和人保持距離,她也不相信所謂的一見鍾情。余晚猜,徐思文現在這樣對她,不過是因為人有風度,而且她又是一個適合結婚的對象。到了徐思文這樣的年紀,找個合適的對象安定下來,算是常態。

吃完飯兩人又按部就班的去看電影。

最近暑期檔,各類大片輪番上映。他們最後隨大流挑了一部火爆槍戰片,余晚堅持付錢。見她這樣,徐思文嘆氣:“小余,你沒必要和我客氣的。”

余晚還是一怔。

抿了抿唇,她微微一笑,說:“應該的。”

*

和季迦葉合作的事,最後由沈世康拍板定下來,但仍提醒沈長寧不要輕易答應那些苛責條款。周五這天,沈長寧邀請季迦葉正式過來商議合作細節。

知道這位要來,顧菁菁很興奮,這天更是化了淡淡的妝。剛畢業的小姑娘皮膚白嫩水靈,淡妝一抹,整個人越發年輕朝氣,連話都多了起來。其他部門的同事知道了季迦葉,上班前都過來八卦。這個問是不是傳說中的高富帥,那個問是不是文質彬彬,迷人極了。

嘰嘰喳喳的,很吵。

余晚給自己泡了杯咖啡,有些懶得回辦公間,她抵着牆,發獃。再回去時,那群八卦的已經散了,顧菁菁在高興的哼歌。

余晚一直在處理工作,中午下樓吃飯,那幾個八卦的妹子又圍過來,坐成一桌,七嘴八舌交流網上的小道消息。

“聽說季先生比沈總還有錢,在比弗利都有豪宅,現在仍是單身呢。”

“他有沒有未婚妻啊?”

“未婚妻不清楚,不過季先生三十多歲,怎麼都應該有女朋友吧。”

耳邊來來回回全是這個人的名字,還有這些無聊八卦……余晚沉着臉,蹙了蹙眉。

覷到她的臉色,眾人趕緊轉移了話題。

下午,坐在辦公位上,余晚忽然很想請假。她正在考慮理由,沈長寧已經過來敲她的辦公桌,“余晚,你跟我一起下去。”

對上沈長寧的眼,沉默少頃,余晚漠然起身:“好的。”

季迦葉到的相當準時。用他自己的話說,他不喜歡遲到。

因為是商務談判,他今天西裝革履,又變成那副成功的精英人士模樣,眉眼漠然,舉手投足,禁慾氣濃厚。

受過傷的胳膊垂在身側,似乎無恙。

他和沈長寧握了握手,視線拂過余晚,並沒有停留,而是隨沈長寧去電梯間。

余晚往後讓了一讓,這人經過的時候,她好像就聞到了那股很淡的氣息。

電梯間內空間狹窄,余晚便覺得那股松木香略微濃了一些,縈繞着,揮之不去。

她抬起頭,視線不經意的拂過這人側臉。

那天在病房,他那樣無恥的抵着她,做那樣的事,又說那樣的話,余晚就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力氣很重,扇的他直直偏過臉去。後來,季迦葉沒有動,余晚便落荒而逃。現在過去了好幾天,痕迹消失殆盡。

他們之間的那件荒唐事,好像也一併煙消雲散。

余晚面無表情移開目光。

季迦葉今天自己帶了律師過來。沈長寧引他們去頂層會議室,余晚將準備好的資料一個一個遞到面前。到季迦葉時,他也沒看她,只伸手接過來,略點點頭,說:“謝謝余小姐。”清清冷冷的一句話,余晚回道:“不客氣。”經過他,余晚走向下一個人。

做完一切,余晚重新坐回沈長寧身後,今天她做會議記錄。

余晚領教過季迦葉非常直白的美式工作風格,之前她已經委婉提醒過沈長寧,可今天真正見到這個人談判時的模樣,余晚還是替沈長寧捏把汗。

季迦葉非常強勢,寸步不讓,他就是有驕傲與張狂的資本。

余晚隱約有種這人根本沒將他們放在眼裏的錯覺,好像一切都是應付似的。

這場博弈有些漫長,因為有很多條款商議,直到下班都沒結束。沈長寧順勢提議:“迦葉兄,一起吃個飯吧,邊吃邊聊。”

季迦葉卻公事公辦:“不必這麼麻煩,叫餐過來就好。”

余晚那會兒坐在沈長寧身後,下班不過半分鐘,她的手機已經響過兩次,都是徐思文打過來的——周三晚上送余晚回去后,徐思文又約她周五一起吃飯。余晚摁掉電話,正在給徐思文發短訊,沈長寧瞟了瞟她的手機,好奇了:“這麼急?你那個男朋友?”——這人大概聽沈世康說的。

猝不及防,余晚有些尷尬,她說:“沈總,我下樓一趟。”

“去吧。”沈長寧點點頭。

余晚走出會議室,季迦葉瞥了她一眼,又抿着唇,漠然收回視線。

徐思文就在寫字樓下,見余晚下來,說:“怎麼沒接電話?”

余晚抱歉道:“今天臨時要加班,對不起啊,老徐。”

“這麼不湊巧?”徐思文擰了擰眉,問她,“大概要多晚,我等你吧。”

“不用。”這種談判都沒個准,余晚也不願意太麻煩他,於是說:“肯定挺晚的,你回去吧。”

徐思文看了看時間,說:“行,你先忙去吧。”

讓他白跑一趟,余晚歉疚的笑了一下,轉身上樓。

沈長寧已經吩咐顧菁菁去訂餐。見顧菁菁在猶豫不知該訂哪家的好,挑來挑去沒個決定,余晚想了想,終究多提醒了一句:“口味清淡一些,醬油這些也不要放太多。”

顧菁菁“嗯”了一聲,說:“知道,沈總他不喜歡辛辣嘛。”

余晚沒說話。

晚飯後繼續。

許是因為有些疲憊,會議室里,季迦葉將外面深色的西裝外套脫了。他裏面是白色襯衫,袖口卷上去,露出綁傷口的紗布。

很明顯。

沈長寧不由問起是怎麼回事,季迦葉望着面前文件,鋼筆在手中捻了捻,淡淡的說:“沒什麼。”

余晚低頭,她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尖尖的燭台,那個彎的針勾着細細的線,扎進男人胳膊里……

這天果然加班到很晚,所有細節商議完畢將近十點。

已經很晚了,沈長寧不放心餘晚和顧菁菁兩個姑娘,這會兒等她們一起下樓,再打算安排司機送她們。

樓下,沈長寧客氣的讓季迦葉先走,季迦葉卻說:“不要緊,女士比較重要。”

又是文質彬彬的紳士模樣。

“也是。”沈長寧轉頭。看了看余晚和顧菁菁,他油滑的先問顧菁菁:“小顧,你住哪兒?”顧菁菁說了一個地址,沈長寧說“我正好順路,送你”,這才問余晚住在哪兒。

余晚完正要推辭,忽然,旁邊有人喊她:“小余。”

余晚一滯,循聲看過去。

居然還是徐思文!

他走過來,笑道:“小余,你加班完了?”

余晚“嗯”了一聲,又是詫異又是好奇道:“你怎麼還在?”

徐思文解釋說:“反正跟你約好了,我也沒其他的事,就在附近轉了轉,順便等你。你一個人回去,我總是不放心。”

這樣的體貼……余晚面色微微發熱。

季迦葉立在旁邊,雙手插在兜里,薄唇抿着,不說話。

沈長寧哈哈一笑,只能說:“既然這樣,余晚你趕緊回去吧,已經不早了。”

余晚跟沈長寧道別,轉眸,看向季迦葉。那人這才轉過臉來,漆黑的眼還是涼。余晚客氣的說:“季先生再見。”

“再見。”季迦葉略略頷首,聲音最是清冷、疏離。

徐思文的車停在路邊,他替余晚開了門,余晚道過謝上車。這人關上車門。

車走了,季迦葉淡淡看過去一眼,又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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