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十七章
余晚重新坐下來。
也許是夜裏,也許沒有多餘工作煩心,季迦葉比下午的時候好說話,在余晚計劃書上修修改改,很安靜。
他旁邊是一盞落地燈。
燈下,季迦葉低着頭,略碎的額發垂下來,遮着眉眼。
只能看到微抿的薄唇,還有男人烏黑柔軟的頭髮。
那種若有似無的松木香飄過來,余晚移開視線,望向旁處。
季迦葉住的這間套房不算特別大,一個客廳,一個靠里的卧室。
客廳的辦公桌上所有東西攤開,並不整齊,又是電腦,又是文件,還有煙灰缸,裏面摁滅了好幾支煙。煙灰缸旁是一個透明玻璃杯,只有半杯水,紋絲不動。
這樣的安靜,莫名煎熬。余晚垂眸,不時偷覷手錶。
約莫十分鐘,一支煙滅,季迦葉修改完,將文件遞迴給余晚。
沒直接丟,還真是阿彌陀佛。
余晚接過來。
最先跳入眼帘的,是他的字。
中英文夾雜,落筆偏潦草,黑色筆鋒帶着些凌厲。
略略看過一遍,余晚不得不承認,這人比她更為精鍊。
就是季迦葉的風格。
簡單,直白,沒半句廢話,和他這個人一樣。
他就是天生適合賺錢的工作狂。
眉眼間有些疲倦,季迦葉又點了一支煙,吩咐余晚:“你再整理一份,將陳述時間控制在五分鐘。”
“好的。”既然是工作,余晚也難得客氣,她問,“季先生什麼時候需要?”
煙霧繚繞背後,季迦葉提醒她:“不是我,是你。”
“我?”
這回輪到余晚詫異了。
“不然呢?”季迦葉挑眉,冷冷反問,“難道是我?”
真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這人似乎怨氣極大,又說:“余小姐,現在是你們凌睿想吃下這單合同。我之所以來這裏,浪費這時間,碰到這鬼天氣,完全是在替你們疏通關係,明白么?”
余晚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那季先生還要這周末過來?”她也不想颱風天氣跑到這鬼地方,哪兒都去不了,還得和這人共處一室。
季迦葉越發不耐煩:“我是天氣預報么?我怎麼會知道?”
“……”
余晚一時沒繃住,輕輕笑了。
和那天夜裏這人嗆慕容靜替她出氣一樣,余晚偏過頭,嘴角微翹,是個很淺的笑意。
一向冷靜的眉眼,宛如破出海面的冰,這會兒卻不經意多了些柔軟。
“好笑么?”季迦葉不高興,聲音硬邦邦的。
余晚斂起笑意。
垂眸,望着手裏的材料,頓了一頓,她發自肺腑的說:“謝謝你,季先生。”
一說完這句話,余晚就知道不對勁!
果然,季迦葉抬起頭。
他的視線落在余晚身上。
沙發有些矮,這人身高腿長,兩條腿曲着,身體微微前傾,一隻手夾着煙,另一隻手隨意搭在膝上。
眯着眼,他打量她。
不加掩飾。
余晚今天穿了條簡單的連衣裙,裙擺過了膝蓋。坐在對面沙發上,兩條腿斜斜交叉,從裙擺延伸而下,小腿勻稱而白。
再往下,是不堪一握的腳踝。
依舊很白,還很纖細。
男人視線很冷,卻又是硬的。
沒有哪個男人,會像季迦葉這樣赤.裸裸的,光明正大的看她。
他會看她的胸,看她的腿。
連江成都沒有這樣打量過她。
在他們還是恩愛的時候,江成目光溫柔而包容,像極了那一年窗台上的花。明媚,繾綣,讓人心裏踏實。以至於余晚真的以為他們能夠走到最後,根本沒有想過這個人會有背叛自己的那一天。
在季迦葉的視線里,這一刻,余晚不是什麼總裁助理,也不是什麼職場精英,拋開了所有的社會屬性,她就是一個女人,還是個漂亮、令人有征服欲的女人。
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
簡簡單單,明明白白。
強勢而且荷爾蒙爆棚。
余晚呼吸微窒,心底的戒備讓她瞬間起身,告辭。
“季先生,再見。”她直直的說。
先前的笑意與柔軟如曇花一現,剩下的,全部是無聲的防備。
這些防備尖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這個男人,他又開始犯閑了,又開始自討沒趣。
人無聊透頂的時候,大概真的會莫名其妙去做一些事。
季迦葉低頭,彈了彈煙灰。
看不清眸色,他只是說:“你走吧。”
這三個字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連他在余晚面前慣有的傲嬌與不耐煩都沒了。
這一秒,所有一切變得不同,好像余晚身上的戒備都成了多餘。他並不要她什麼。
余晚看了他一眼,季迦葉只是那樣支着腿,坐着。
所有都是靜止的,除了他指間直直升起的煙。
“怎麼,”察覺到她的目光,季迦葉抬頭,玩味輕笑,“想留下來?”
他的笑意漫不經心,也不知哪句真,哪句假,叫人捉摸不透。
余晚怔了怔,一言不發走到門邊,將門帶上。
她沒有回頭,直到關門的瞬間,才微微側過身。餘光里,這人還坐在沙發那兒,背對着她,肩膀略微有些瘦削。
不知為什麼,余晚忽然想起先前季迦葉開門時,沒有戴眼鏡的模樣。
和這樣兇狠的他有些不一樣。
收回視線,門關上,連男人背影一併關掉。
回到房間,余晚將這一沓文件放在桌上。
那些文件攤開,重疊在一起,陰影交織錯落。像極了那人低下頭,寫字時的模樣。
不知為什麼,被季迦葉碰過的紙,上面彷彿也沾染了他的氣息。
屋裏有些悶,余晚推開半面窗。雨絲順着風飄進來,外面是暗沉沉的夜,終於將那些味道吹散了。
*
第二天暴雨終於停了,天空卻還是灰濛濛的。城市內澇,連花園式酒店裏面也不可避免積起了水。
樓下,季迦葉已經吃過早飯。
余晚走過去,見到他,不禁稍稍有些不自在。季迦葉倒是面色淡然。他起身,略略頷首:“余小姐。”
不再是驕矜的冷意,也不同於控制欲的陰鷙,他一本正經、斯斯文文的,收起所有內心的黑暗和頹廢,完全漠然。
在他這兒,余晚知道,自己又變成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和顧菁菁一個待遇。
季迦葉經過身旁,余晚垂眸。
用過早餐,劉業銘過來說:“余小姐,我們現在要去檀香寺。”
檀香寺是本地較小的寺廟,香火併不好,位置還很偏遠。
這種天氣去寺廟做什麼?
余晚不解,劉業銘解釋道:“當地領導沒什麼時間,所以就約在那邊的寺里聊一聊,只有十幾分鐘。”
余晚終於明白那五分鐘陳述的用意,“好的。”她點頭。
收拾起昨晚準備好的資料,余晚跟着劉業銘出門。劉業銘很紳士的替她打開後座車門,季迦葉已經坐在那兒。
側臉沉峻,並不說話,渾身上下透着清貴的禁慾氣。
饒是這車內部空間很大,但後排只有他和她,余晚耳邊莫名回蕩起他玩味的輕笑,“怎麼,想留下來”,男人聲音呢喃而低沉……腳步一頓,她轉頭抱歉的對劉業銘說:“劉先生,我想起來還有些事要處理,待會兒我自己打車過去。”
婉拒的聲音傳到車裏,季迦葉只是對着前面斯文端坐。
薄唇抿着,面無表情。
劉業銘說:“那也行。”
約定好時間,車門闔上。
余晚目送他們離開。
地面已經積水,漫起來到了腳踝。
余晚脫下高跟鞋,穿着塑料拖鞋,淌進水裏。這水太涼,余晚不禁打了個冷戰。
她在街口等出租。
余晚已經很久沒有回來,入目所及,完全是另外一座繁華都市。
因為內澇的緣故,等了許久,才有車願意去檀香寺,還是一口價。余晚趕時間,她直接答應坐上車。
出租車開走了,這個街口也就空了。
不遠處,有個三輪電瓶車加了加油門,跟過去。
*
檀香寺有售票處,余晚買了票進去。
颱風過境,院子裏到處都是枯枝殘葉。這樣的天氣,還真沒什麼人來廟裏燒香拜佛。裏面很空,只有幾個小沙彌在掃地。
季迦葉在後面禪房休息,余晚被劉業銘領過去。
因為怕弄濕高跟鞋,她到的時候腳上還穿着濕噠噠的拖鞋,白嫩的腳背上不經意沾着些泥點,小腿上也裹着一些。
很狼狽。
先前不覺得,如今坐下來,稍稍一歇,余晚就察覺到有些冷了。淌過水的緣故,腳背被凍得開始發紅,毛細血管清晰可見。
一波波涼意自腳下襲來,讓人難受。
余晚起身,去外面。
目光淡淡拂過,季迦葉端起清茶,慢慢品着。
外面,余晚雙手合十,問一個小沙彌:“師父你好,哪兒有可以洗手的地方?”
聲音混在風裏,季迦葉又不疾不徐抿了一口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