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章
雨刮器來來回回,可依然沒什麼用。
這種天氣出差可真不是什麼明智之舉,颱風過境,舉步維艱,余晚有些憂心,“劉先生,明天什麼安排?”她問。
劉業銘坐在前排,這會兒回過頭來,滿臉歉疚道:“余小姐,我們來的有點不湊巧,這邊負責的領導都去一線防汛救災了,恐怕得等兩天。”
似乎也只能這樣了……余晚暫時把心放下,車裏空調狠狠一吹,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有點冷。
剛才不過在車站外面站了幾分鐘,她的大半個肩膀就被打濕了,濕噠噠的粘在身上,全部潮了,很不舒服。
雨水的涼意順着毛孔鑽進去,余晚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她很多年沒回來了,車從街邊開過,余晚偏頭,怔怔打量外面。
季迦葉住在比較私密的政.府接待酒店裏。
車從大門開進去,馬路很寬,裏面鬱鬱蔥蔥,一棟棟小樓散落在綠蔭叢中,環境幽美極了。沿着柏油路開至深處,停在其中一棟前面。
已經深夜,服務仍是一流,門童開門,手扶着車頂,余晚下來。
余晚其實已經訂好酒店,但劉業銘在路上說,季先生覺得這樣工作起來方便一些,余晚就沒法拒絕了。她還得“監視”這個人呢。
略略打量,余晚才意識到這是一獨棟別墅。
一樓是寬敞的公用客廳、餐廳,走廊深處有專門的服務人員值班休息室,再往上,是二樓和三樓的客房。
有服務生領她上樓去房間,余晚客氣的向劉業銘道謝,頓了一頓,又說:“替我謝謝季先生。”
余晚不喜歡季迦葉,更是從心底畏懼這個瘋子,但對待工作,也不得不秉起職業操守。何況,他還安排車去車站接她。
劉業銘笑:“余小姐別客氣,這是應該的。倒是季先生覺得特別抱歉,他走得比較突然,沒有知會余小姐。”
這種話真不是季迦葉會說的。知道劉業銘在打圓場,余晚默然聽着。
服務生領她上樓。
因為酒店比較特殊,這棟別墅的裝修略微低調,樓梯全是紅木的,沒有多餘的裝飾,簡潔,一目了然。
余晚房間在二樓,沿着走廊往裏,還有幾個房間,但都不緊挨着,私密性極好,聽不到任何動靜。
房間是典型的酒店大床房,外面有露台,只不過現在下雨,什麼都看不到。
余晚洗了熱水澡,留了一盞床頭燈,躺下來。
也許這一天實在是太累,居然一夜沒有做噩夢。
余晚習慣早起,聽一會兒新聞。新聞台在播最近的颱風情況,調到財經頻道,兩個主播在分析昨天各國的股市動蕩。
余晚換上衣服,下樓吃早飯。
她起得早,整棟小樓都還很安靜。
哪怕鋪了地毯,余晚也不自覺放輕了腳步。
到了樓梯口,她正要扶着紅木梯下樓,忽的,余晚頓住腳步,抬眸。
三樓樓梯上站了一個人。
很淡的晨光下,漆黑的頭髮,略微蒼白的皮膚。
雙手插在兜里,目光波瀾不驚。
他不說話。
余晚沒來由的也安靜下來。
上下樓梯間就他們兩個,氣氛一時詭異而尷尬。
季迦葉垂眸,下樓。
經過余晚身旁,他不開口,也不看她。
這人經過的時候,身上是淡淡的香。
像極了那天夜裏混亂的味道。
余晚低下頭,往旁邊讓了一讓,不大自在的攏着胳膊。
早餐是酒店專門派人送到別墅里來的。余晚到樓下餐廳,服務生問她要什麼,余晚點了一碗粥和牛奶。
環視一圈,季迦葉坐在窗戶旁。
玻璃窗已經變成雨幕,盈盈水光里,能看到餐廳的燈影,還有男人的側影。他的眉眼冷峻,沒什麼表情。
余晚如今對他也算摸到一點脾氣,季迦葉這人陰晴不定,性格古怪,他不高興的時候,就一定要對方臣服,他才肯勉為其難、紆尊降貴。
這人的控制欲極強。
沉默片刻,余晚走過去。
季迦葉抬眸,視線涼涼的。
明明是這人輕薄她,這樣看倒像是余晚做錯了什麼……站在他的視線里,余晚還是極度不自在。
身體僵硬着,手垂在身側,輕輕攥了攥拳,為了工作余晚硬着頭皮說:“季先生,你好。”
季迦葉這才點了點頭,說:“余小姐,你好。”
斯斯文文的聲音,透着疏離與清冷,還有男人的矜貴。
余晚說:“能不能找你談一談項目?”
季迦葉一頓,望着她,無比坦然的回道:“可是我不想和愚蠢的人談。”
余晚:“……”
季迦葉也不看她,隨手翻着桌邊的報紙,將她晾在一邊。
這人就是故意的!壓下心底的惱意,余晚問他:“那季先生現在有什麼安排?”
季迦葉說:“做一份計劃書給我。”
“上次不是給季先生看過了么?”余晚硬邦邦的質問。
季迦葉冷笑,抬起頭,十分尖銳的說:“三十多頁的東西,別人可沒有耐性看,懂么?”他語調冷冰冰的,最是嫌棄。
聽他的意思,這份計劃書是要拿去說服領導用的……余晚忍下這口氣,問:“什麼時候要?”
“今天下午。”季迦葉頭也不抬。
“這麼急?”余晚不免一怔。
季迦葉抬手,看了看腕錶,提醒她:“準確的說,余小姐,你還有六個小時。”
現在是七點,六個小時就是下午一點。
季迦葉微微仰面,不疾不徐的對余晚說:“記住,我不喜歡人遲到。”
態度傲慢又強勢。
壓迫下來,逼得人不得不遵從。
這便是他。
*
下午一點,余晚上三樓敲季迦葉房門。
三樓和二樓一樣,也有兩三個房間,季迦葉住在走廊深處。
是劉業銘開的門。
“余小姐,你好。”他引她去沙發那邊。
今天是周六,可季迦葉也沒有休息。他戴着藍牙耳機,大概是在聽什麼人彙報。可能彙報的不合心意,季迦葉皺着眉,還是說英文,語速很快。
這一回離得近,余晚聽清楚了一些。
官方資料上說,季迦葉是做科技起家的。後來創立北川,還是延續科技產品,不過近幾年跑去投資航天產業。
在美國這些都是私人控制的領域,簡而言之就是有錢。
余晚默然。
季迦葉坐在對面,他不說話。
余晚將打印出來的計劃書遞給他。
這人將文件攤開在茶几上,一邊聽電話會議,一邊看余晚的計劃書。
在這樣的安靜里,余晚略微有些緊張。沈世康和沈長寧都是態度相當和煦的人,余晚跟在他們身邊工作,沒有太大壓力。
這一位卻不同,難伺候的要命。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鐘,季迦葉將東西通通丟回給余晚,“重做。”他不客氣道。
余晚不可思議,“哪裏不行?”這份資料她發給沈長寧審核過,沈長寧確認沒問題的。
季迦葉說:“哪裏都不行!”
余晚一時怔楞在那兒。
季迦葉嫌棄的蹙了蹙眉,他摘下耳機,探過身,敲了敲第一頁。隔着茶几,季迦葉直視余晚:“余小姐,你這樣完全沒辦法從他們那裏拿到錢。這些就是廢紙。”
這人視線冷冽,說話不加任何的掩飾,直直刺過來,余晚工作這麼久,還沒被人這麼批評過……面紅耳赤間,余晚沉默的收拾起桌上的文件,離開。
身後,季迦葉說:“晚上九點拿第二稿過來。”
余晚一頓:“明天可不可以?”她並不想晚上見這個人。
“不行。”季迦葉沒有轉過身來,只是說,“明天要用。”
態度頤指氣使,這麼理所當然,還真拿余晚當他自己員工用,還受他的氣!余晚看了看劉業銘,劉業銘心有戚戚的笑了一下。
*
晚上九點,余晚準時去季迦葉房間。
敲了敲門,等了一分鐘,沒有人回應。
“季先生?”余晚喊他。
還是沒人開門。
整個三樓只有季迦葉一個人住,余晚從樓梯往下探了探身。一樓沒有人,二樓劉業銘的房間也是關着的。皺了皺眉,她又摁門鈴。
余晚看錶,已經九點零五分。
多等了幾秒鐘,余晚正要離開,季迦葉終於開門。
被壓抑了一整天的惱意還有羞辱齊齊湧上來,余晚冷着臉,不悅道:“季先生,我也不喜歡人遲……”
余晚一頓,最後一個字吞了下去,她尷尬的撇開臉。
面前,這人大概剛睡醒,身上襯衫有些褶皺,沒有戴眼鏡。
沒有了鏡片,黑漆漆的眼,透着很淺的猩紅,總覺得哪兒有些不一樣。
余晚垂眸。
季迦葉已經轉身進去,門敞着,余晚站在門口。
房間裏沒有開燈,有些暗,似乎還帶着睡意,空氣里縈繞着某種香,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樣。
很淺,很淡,帶着原始松木的清爽。
季迦葉從柜子邊摸過眼鏡,戴上。
他轉過身。
那雙眼復又變得冷冽。
“進來吧。”他隨手打開燈掣,淡淡的說。
余晚走進去,沒有關門。
季迦葉坐在沙發這邊,示意余晚坐。
余晚坐下來,將重做的第二稿計劃書遞給他。
他支着腿,微微傾身,點了根煙,問余晚:“有筆么?”
也許剛睡醒的緣故,這人聲音終於沒有那麼冷,略有些沙。
余晚從包里拿出寫字筆,放在旁邊。
燈下,男人眉眼沉雋,一邊抽煙,一邊看她的東西。
慶幸的是,這一回,這人沒有直接丟回來。
季迦葉不說話,余晚也不說話,安靜而壓抑。
颱風過境,外面雨很大,可這屋子裏還是悶。這人不開空調,這種悶熱混着剛剛瀰漫消散掉的睡意齊齊壓下來,余晚覺得不自在,還很熱。
身上的汗滑膩膩的,從脖子、胸口冒出來。
對面,季迦葉身上那件襯衫沒有束進皮帶里,在腰間堆起一些褶皺。上面的好幾顆扣子沒有扣,領口敞着,這樣稍稍傾身看文件的時候,會隱約看到男人精瘦的胸口。
余晚別開臉,起身說:“季先生,你先看吧,看完之後有什麼問題叫我過來。”
季迦葉抬頭:“怎麼?”
余晚一時被問得啞口無言,稍稍措辭,她說:“你這兒很熱。”
季迦葉垂眸,回她:“熱才能讓人感受到存在。”
余晚眉心輕輕一跳,總覺得和這人待久了,她好像出現了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