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0908
呼倫王的性情有些過分的倨傲,以及好大喜功。
從仍只是位王爺時起,他的一言一行,就充斥了自傲和輕蔑。大鉞氏在大延關外諸國之間,能夠橫行霸道,來去自如數年,並非沒有呼倫王的原因。
但是呼倫王和慶王之間的幾番較量,卻一向是慶王略勝一籌。
後幾年,慶王的兩個兒子也開始在戰場上嶄露頭角,呼倫王便越發顯得勢弱。
前任大鉞氏國王的幾個兒子裏,耽於美色的太多,唯一寄予厚望的大王子,在赫連渾的有意輔佐下,越長越歪,登基不過數日,就成了呼倫王的階下囚。
洪顥以使臣的身份被呼倫王帶回烏吞后,就一直在被呼倫王的人勸說投降,並且呼倫王還時常親自上陣,與洪顥進行攀談。
呼倫王對於大延所有的了解,都來自於父輩,及庶子赫連渾,結識洪顥后,十分喜愛從他口中去了解大延的方方面面。有時候甚至於,不在洪顥面前掩飾自己想要奪取大延的野心。
此番違背誓約,進攻宜州的計劃,就是呼倫王親自告訴洪顥的。
“呼倫王赫連拓喜好殺戮,一心想要開疆拓土。幾位王子除了會奉承,能征戰,謀略上一竅不通。唯獨一個赫連渾,頭腦聰明,精通兵法,再加上赫連渾身邊的江坨,更是令赫連拓如虎添翼。”
洪顥嘆氣搖頭:“赫連渾從以前就時常向大鉞氏傳授漢字,讓人更了解漢人的文化,從中找到應對漢人的方法。並且,呼倫王曾經提到,赫連渾這些年來往大延和大鉞氏,學了不少漢人的兵法計謀,幾年前就開始了對大延的軍事準備。戰馬,弓箭,呼倫王在他的建議下,將年年從各國及大延邊關掠奪來的金銀,投入到戰馬和弓箭等兵器的準備中。”
陸庭揉了揉眉頭:“所以,如今的大鉞氏,兵強馬壯,騎兵強悍,射術精良,一個個更是野心勃勃。這樣的民族,再加上大延如今朝政混亂,自然使得如銅牆鐵壁一般的歸雁城……”
“不管怎麼說,先通知慶王!”楚衡騰地站起身,“從烏吞到宜州,要走上數日,信件應當能趕在那之前,到慶王殿下手裏。”
*****
時值四月,關外不少游牧民族開始逐草而居。
大鉞氏沒有水田,不種稻,因此糧餉不少。大王子赫連琨雖不是頭一回率兵出征,卻依舊和從前一樣,對於軍中糧餉毫無概念。不過數日,本該夠吃上三十餘日的糧餉,只剩些許。
不得已,他索性帶着人馬,竊掠了不少部落,搶其糧食,掠其女人,引起了不少憤恨。
到四月中旬,大王子帶着兵強馬壯的大鉞氏鐵騎,劫掠百餘里,燒殺戮掠,無所不為。
宜州因而早早得報,做足了守城的準備。
而西山營諸將,慶王從中親自點了五萬精兵,帶人出城迎敵。
“公主才和親多久,大鉞氏竟敢公然毀約,再擾我大延邊境,難道這一次,太皇太后她還要我們忍着一口氣不成?”
劉臣脾氣執拗,在得知大鉞氏竟然再犯邊境,氣得一拳砸碎了營中一張桌案。
慶王頭腦冷靜地看着輿圖,與趙篤清一道,將探子沿途送來的消息,及斥候所回稟的內容,對着輿圖一一圈出大鉞氏此番進犯的路徑。
劉臣見二人並不氣惱,抹了一把臉道:“殿下,咱們不能再守了。光守着有什麼用,五萬,不,三萬,就三萬軍隊,足以把這伙蠻子打得屁滾尿流,哭爹喊娘!”
“不夠。”
“什麼不夠?”
慶王丟下筆,墨汁在輿圖上點了一個濃濃的黑點。
“只是把這一伙人打出去,遠遠不夠,要打,就該打到烏吞。”
劉臣愣怔,低頭看了眼輿圖,被濃墨遮蓋住半邊的,正是輿圖上,大鉞氏皇城的名稱,烏吞。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趙篤清笑,抬頭看着主帳中,戰甲加身,意氣風發的諸位將軍,“眾位叔伯,順應大鉞氏之想,誘其主帥至宜州邊境,選派精兵埋伏於其必經之地。”
他手指輿圖:“左、右、前、后,四面伏擊,其主帥可輕而易舉擒之,此戰必勝。”
“待此戰勝后,還請諸位將軍與我父子二人,共同合圍,將大鉞氏殺得片甲不留,不敢再犯我大延國威!”
慶王此計,算不上奇妙,但正因為所得消息,此番大鉞氏進犯大延主帥為大王子赫連琨,這個計謀就顯得簡單且有效了起來。
趙篤清親率一萬兵馬至歸雁城,與赫連琨正面衝撞。弓弦聲不過響了幾下,大鉞氏衝到最前頭的幾名騎兵,就被趙篤清與身邊副將射下馬來。
赫連琨坐在馬背上,大吼一聲,手提大鎚,沖了出去,他身後那些親兵攔不住人,只得咬牙跟上,替他充當盾牌,接連又中了幾箭,摔落馬背,叫戰馬驚惶之下踩死了幾個。
赫連琨好大喜功,又一根筋,上回叫西山營打得躲進歸雁城后,一心想着要報仇雪恨,加上新納的漢人侍妾言語間對西山營的憧憬,更是叫他憋了一口氣,非要把新仇舊恨一起算回來。
二王子攔不住兄長,也只好一起衝鋒。
赫連琨只覺得自己越戰越勇,對面的宿敵越戰越弱。見對方咬牙調轉馬頭,發號施令撤退,赫連琨大喜,舉起他手中大鎚,大吼:“來啊,追上去,把這幫雜碎都給本王殺了!把對面的趙世子給本王活捉過來,本王要看着他跪在本王面前,哭着求本王饒命!”
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當中。
在趙篤清“狼狽”地帶着一萬軍士往回撤退時,身後赫連琨緊追不捨。赫連琨的大笑聲傳入所有人的耳朵里,張狂自得,就好像勝利已經在手,他如今在做的,不過就是趕盡殺絕而已。
聽着身後的笑聲,趙篤清彎了彎唇角,看向身側的梁辛安。
後者頷首,在跑過計劃中早已埋伏好的路段,突然抽出腰間一隻竹筒,拔開頭,紫色的煙從筒中隨風散開,高高飄揚而起。
“不好!有詐!”
二王子俯身追趕赫連琨,遠遠瞧見有紫色煙霧在前方飛揚,當即打了個寒噤,勒馬怒吼,“快回來,前方有詐!我們中計了!”
然而,這一聲吼,如同湮滅在人潮之中。
赫連琨根本顧不上去聽身後的聲音,即將到手的戰功,包裹着無限的喜悅,衝擊他的大腦。在四周的伏兵猛地跳出,大吼着衝進大鉞氏鐵騎之中。
眼見着赫連琨就要被人一刀捅進肚子,二王子騎馬狂奔而來。
先前跳出來的是步兵和弓兵,此刻見大鉞氏鐵騎已然如套,得到信號的大延騎兵緊接着趕了過來。
善騎射的軍漢們一改往日玩笑的模樣,架箭上弦。趙篤清高聲道:“弟兄們,面前這些胡人蠻子,他們來一個,就殺一個,來一雙就射一對!斬落副將以上有軍階者,賞肥羊耕牛,還有賞錢!”
軍漢們吆喝着應了一聲,怒吼着放箭。亂箭射中發覺不對想要逃跑,卻顯然來不及轉身的大鉞氏軍士。
赫連琨此時發現情況不對,可想跑,卻分明已經是自投羅網。他的身邊圍滿了親兵,但西山營的軍士們早有指揮,進退有度,放箭前,所有的步兵退後,弓兵上前。
亂箭齊發之中,即便赫連琨被身邊的親衛保護住,又有二王子奮力保駕護航,仍舊渾身是傷,大部分都是箭枝擦傷。有幾匹馬被射得插了好幾支箭,支撐不住,帶着馬背上的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哈哈,赫連小兒,現在知道該跪下向誰磕頭了吧!”趙篤清大笑,手中長.槍虎虎生威,幾下就把早已下破了膽的赫連琨從馬背上挑了下來。
赫連琨的親衛被趙篤清的人衝散,傷的傷,死的死,眼見着趙篤清的長.槍,就要往赫連琨身上落下,二王子從旁衝出,揮刀就砍。
趙篤清側身一避,不忘將手中長.槍拋擲出。
從地上爬起,顧不上滿臉塵土的赫連琨還沒來得及去撿他落地后,砸在身側落馬親衛上的大鎚,后肩猛地一下劇痛。趙篤清的長.槍,穩穩的,穿透他身上盔甲,從肩后貫穿。只要他一低頭,就能看見穿過肩膀的銀色槍頭上,鮮血淋漓。
“啊!啊——”
赫連琨疼得就要在地上打滾,可長.槍卡在肩頭,只是想要翻個身,都能會槍杆子被碰到,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戰場上的廝殺並未暫停。西山營的軍漢們露出輕蔑的神情,逐漸將赫連琨包圍起來,外頭想要營救他的大鉞氏騎兵幾番上前,都被打得連連敗退。
可主帥幾乎等同於被俘,他們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別哭了。”趙篤清忽然發笑,坐在馬背上,俯身用佩劍敲打槍桿,“赫連小兒,你看看,這是什麼?”
赫連琨已經疼得快睜不開眼睛,費力地抬起頭。
有什麼東西“咚”的一下,被丟到了地上,打了幾個滾,落到他的眼前。
在看清那是什麼的時候,赫連琨如同瘋了一般,掙扎着從地上站起來,試圖逃跑。
可身後,卻有人早已等着,長劍劃過脖頸,掙扎之下,只在下巴上劃開長長一道口子。
“殿下!”
看清那顆人頭,僥倖還活着的大鉞氏鐵騎發出怒吼。
那顆滾了幾番,血水混着泥沙的頭顱,赫然是之前狂奔來營救赫連琨的二王子。
呼倫王的幾個兒子,大多都是同父異母,兄弟之間並無多少深厚的感情。若非為了軍功,為了多一分爭搶王位的資本,二王子也不會跟隨赫連琨上戰場。
這是他頭一回與西山營拼殺,從前只聽威名的西山營成就了他這輩子的第一次,和最後一次。
也許是大鉞氏鐵騎最後的爆發,也許是趙篤清故意鬆懈。
赫連琨渾身是血,被人強行就走,突圍后逃回歸雁城。
至於二王子的頭顱,在突圍中,已經不知被馬蹄踢到了何處。
或許,在滿地屍首中,有那麼一顆已經模糊地看不出五官的頭顱,就是屬於他的。
“走了。”趙篤清伸了伸胳膊,“赫連琨這傷,就算藥王轉世,也救不了他了。”
副將已經開始整隊,另有一隊人馬清掃戰場。梁辛安仰頭,望着發沉的天色。
“在看什麼?”
“在看破軍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