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夏聽音
風呼呼地刮過來,江戎抱着沈非煙,從她伸手,委屈地摟上他脖子那一瞬間,他覺得時間就停止了。
這一瞬,可以定格在他的生命里,和以往很多時候一樣,再也不會忘了。
他緊緊摟着沈非煙,輕輕地說,“你應該怪我,我也怪我自己。”
沈非煙咬着他的衣服哭。
時間過去就是過去了,中間有多少委屈,多少孤單,多少傷心,有一天都會變得不重要,人都只會往前看,包括自己也會忘記那些不開心。
可就因為這樣,她才更傷心。
所有的苦,都好像變得不再有意義。
反正他已經回頭了。
可是是不是不重要,是不是應該原諒,怨恨能不能都忘了?她不知道。
她想生他的氣。
可是也想抱着他哭。
因為所有的委屈,都是他給的。
江戎一下一下吻着她的頭髮,哄着,開始變得笨嘴笨舌。和所有對着自己的愛人就會不知所措的男人一樣。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他也不過只想當個普通人,換一份普通的幸福,和喜歡的人相伴到老。
甜甜跑過來,圍着他們轉。
江戎彎腰,抱起沈非煙,“回家!”
原本就在門口,幾步就到了。
他把沈非煙壓在懷裏,從她包里掏出鑰匙開了門。
沈非煙哭的滿臉鼻涕眼淚,她衝到洗手間去洗臉。
江戎合上大門,跟進去。
洗手間門推開,沈非煙正對着洗臉盆擤鼻涕。一看門開了,她氣的跺腳。
江戎連忙關上門,悄悄地把自己關在裏面。
沈非煙閉着眼在洗臉,使勁擤了鼻涕,洗乾淨的臉,她關了水,站在洗手池旁邊。眼淚又湧出來。
她低頭又開了水洗臉,水聲很大,她小聲壓抑地哭着。
江戎看着,那眼淚混進冷水,很快沒影了。
他的心裏一片痛苦的茫然。
曾經,他心裏也許有那麼一瞬間想過,沈非煙為什麼三年多之後才和余想一起,可也就是那麼一瞬,他不想承認,自己一直在迴避這個問題。
有時候不敢換位思考,而是換了位置,自己能恨死自己。
這件事裏也沒有對錯。
走或者不走,他有選擇的權利,沈非煙也有。
但如果說的這麼清楚,就不如直接遵循沈非煙的態度,分手就行,還說那麼多幹什麼。
說透了太誅心,他當初為什麼沒去,為什麼連句解釋也沒,就算不去,等你回來四個字都不能說嗎?
也許年少氣盛,當時她是說了分手走的。
他也負氣不去找她。
後來,卻是不能去了。
原因太多,多到他總來都不敢去深想。
如果要講理。
這件事裏沒有對錯。
但是如果要說愛情,終究是他不對。
他是男人呀,沈非煙十幾歲就和他好。
什麼都給了他。
就求他一件事,他還沒辦成。
他如今成熟了,如果可以回到過去,能把當年的自己打半死。
他走過去,從後面摟着沈非煙,不說話,心揪成了一團,他這些年經過的事情太多,已經不會哭了。此時縱然覺得心疼的不行,可也只是抱着沈非煙,一滴眼淚都沒有。
“非煙,對不起。”他的眼睛壓在她的肩膀上,手伸過去,把她攥的緊緊的手,握在自己手裏。她手是濕的,他握了一手的水。
洗手間裏有玫瑰花的香氣,淡淡的。
令人覺得幸福而潔凈。
這就是沈非煙給他的感覺,除了她,再沒人了。
沈非煙走了,一年年過去,他才知道,有些東西走了根本找不回來,不會再有了。
所以除了死不丟手,還能怎麼樣?
就像這時候,他除了死抱着沈非煙,其實不知道可以怎麼做。
沈非煙拿過毛巾,被他死抱着,她動作艱難,擦了臉,她看到白毛巾上有血,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背上沾了血。她拉起來江戎抱她腰的手,上面爛了一塊。
她身子一僵,掙脫開江戎,“手……手,是不是被咬了!狗,狗咬了!”
她着急,有點語無倫次。
江戎搖頭,抱上她,不是咬的。
沈非煙拉着他的手要看。
江戎把她壓在洗手台中間,手按在洗手台上不給她看。
沈非煙說,“你別鬧了,讓我看看,要不要去打破傷風。”
江戎說,“不用。”
“不行!”沈非煙推開他,“去醫院看看。”
江戎被硬推出洗手間,“衣服也臟着呢。”
“那你打電話,讓醫生過來給你看。”沈非煙乾脆極了。
江戎無奈,去打了電話。
沈非煙從樓上翻了翻,找到江戎以前的衣服,從三樓扔下去給他。
江戎坐在客廳,看到沈非煙賭氣般扔下他的衣服,覺得那是幸福從天而降。
她當年走的急,他們一直好。分手的也急,所以沒有來得及分割“財產”。
江戎手上的沈非煙那些戒指,都是她留下沒有帶走的。
她們當時有另外一個家,租的房,後來那地方拆遷,他把東西都搬回了他家。
沈非煙從樓上下來,看到江戎已經換了衣服,白色的圓領t恤,短褲,穿上乾乾淨淨,他一下好像回到了高中時代。
沈非煙沒好氣地說,“放了六年的衣服,不洗也不知道能不能穿。”
打了電話讓乾洗店的人過來拿走江戎的衣服,她去廚房做飯。
不多時醫生也來了,看過說沒什麼事,但為了保險還是打了一針,給江戎包紮了右手。囑咐別見水。
*******
鐵板上煎的牛排滋滋作響,旁邊有雞肉,沈非煙說,“中午本來要吃牛肉,但你受傷了,給你吃雞肉。”
江戎看着她,她的眼睛哭過,有點腫,以前他也許也惹過沈非煙哭,但他不記得了。那時候一會哭一會笑,好的時候好的不得了,鬧起來就互不相容。
他那時候……怎麼那麼傻。
沈非煙把碟子遞給他,看他嘴角有笑。
她說,“你終於想起來余想不吃牛肉了?”
“啊?!”江戎抬頭看她,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即卻笑了,她第一天回來的時候,煎牛排給他,他卻吃醋那事情……他有些尷尬,這還是今年的事情,他怎麼也那麼混。
余想不吃牛肉,恩,這會倒是想到了。
他說,“不是的,我想到咱們倆以前,好像也是總吵架,一會就好了,可現在我又想不起來為什麼吵,其實這些年我也總想,可好想越想越記不住。”
沈非煙說,“痛苦的事情都忘的快,可以參考女人生孩子。”
江戎不敢反駁,其實余想轉學之前,他們倆吵架還比較少,都是雞毛蒜皮的,一個電影,一句話,後來余想來了,吵架才多起來。想到余想馬上就要回來,江戎皺了皺眉頭。
這日子沒有頭了。
沈非煙把沙拉放在小碟里,放在他旁邊。
他抬手,他的右手包了紗布,笨拙地拿起餐刀。
沈非煙抬眼看到,站起來,把他的碟子拿了過來,翻着鐵板上的雞肉,切下一塊,然後放進碟子裏,一點點切了,重新放在江戎面前,“只用左手吧。”
“給我一點牛肉。”江戎說,“我嘗嘗,你上次做的我都沒吃。”
沈非煙說,“好了再吃吧。”
江戎遞着盤子堅持,“以後,你要變主意了怎麼辦。”
沈非煙沉默地接過盤子,挑了一塊牛排,放在碟子裏,切了遞給他。
江戎看着那切的一塊塊大小正好的牛肉,心裏又難受,他真的希望沈非煙一點活都不幹,哪怕是對他。
他寧可一整塊用叉子叉着啃。
他接過盤子,剛剛那句,他期待沈非煙不給他牛肉,說還有以後。
說句還有以後,就那麼難嗎?
他說,“人都會變,會長大,以前不懂得疼人的,慢慢也會學會。”
沈非煙正把肉切成小塊,彎腰,倒進甜甜的碟子裏。接口道,“對,我看你現在把甜甜照顧的就很好。”
江戎看她還是不接話,就不知道還可以怎麼說。
沈非煙看他,“……怎麼不吃?”
江戎說,“你做的,我不捨得吃。”
沈非煙瞪了他一眼,自己切了牛肉,嘗了嘗,“你那麼多心眼,不去做生意真是浪費你了,你不就想聽我說一句,等你病好了,我再做給你吃。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斤斤計較了?”
江戎心花怒放,連忙用叉子叉了一塊“我看你吃了才吃。”很意外,肉的口感特別軟。
他看了看,也沒有血。
“這牛肉不同嗎?特別軟。”
沈非煙說,“嗯,你怎麼不誇是我的手藝好?”
她的語氣有點得意,因為哭過,這種得意就顯得突兀而不堪一擊,令人很心疼。
江戎想說,“那是當然的。”又想說,“我倒希望你還和以前一樣不會做飯。”還想說,“學做飯的過程里有沒有燒到自己,辛不辛苦。”
千言萬語,最後竟然都卡在喉嚨,他閉着嘴,緊緊地捏着左手的叉子,忍下自己對自己的憤怒。
年少的時候,誰都有失去過,因為沒有經歷過不知道那代表什麼。包括愛人。
這種東西,如果不能排遣,就會變成煎熬,令自己每次想起都痛不欲生,哪怕失去的人已經回來。
他的她,吃了多少苦,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沈非煙說,“桔子結婚,你送什麼禮物給他們?”
江戎說,“sky會準備的。我不知道。要我去問問嗎?”
沈非煙說,“不用,我就是隨便問問。”
“那咱們也結婚好不好?”江戎問。
沈非煙手裏的叉子差點掉桌子上。她看着江戎,目光譴責。
江戎說,“當然,當然,先談戀愛也可以。”
沈非煙手拿刀叉,手腕支着料理台旁邊,想了一會,忽然問,“你現在的臉皮比以前厚多了,你自己發現了沒?”
這語氣沒有嘲笑,純粹探討。
江戎說,“和你一起而已,我在外頭可正經了。”
沈非煙沒說話,她回來第二次見他,他就和一個女的在餐館吃飯,後來他們一起去吃飯,還有個女的特別跑來。嗯,還有她去他家,還有個女的,她沉默地吃東西。
拈酸吃醋,追根究底的話,她從來就不會問,
信任,不是她是不是相信他。
而是他做出的事情,令她相信了,她自然就相信了。
和愛情一樣,一個人愛一個人,不是因為他多好或者不好,如果可以量化去衡量,那麼每個人也許都願意去選擇喜歡的類型。
她問道,“你看過心理學的書嗎?一個人喜歡上什麼類型的人,是不是潛在有什麼影響。看似無緣無故的事情,其實是有緣故的?”
江戎看着她,認真傾聽,眼神茫然。
沈非煙說,“算了算了,看你的樣子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愛學習。”
江戎說,“……那我回去找人問問,你想知道什麼?”
沈非煙說,“你在想,回去找個專業人士問問是嗎?這樣節省時間,是老闆的做法,而我們……就是想着自己學了,技多不壓身。”她看着江戎,“我的意思就是這個,咱們已經成長成不一樣的人了,你喜歡的以前那個我,和現在的早已經不是一個人,你到底在執着什麼?”
江戎說,“這個我可以回答你。大概就像口味這東西,都是從小養成的。北方人習慣吃麵食,南方人習慣吃大米,一頓不吃還可以,如果一直不吃,那始終是不行的。你說是不是?”
沈非煙不說話看着他。
江戎說,“還是你想討論米飯變成麵粉的問題?”
沈非煙想了想,那些所謂的香蕉人其實是指在國外出生的二代華裔,像她這種,根子始終沒有絲毫改變,就像養成的口味問題,真的很難改變。
她說,“你知道嗎?國外的餐館,裏面做的很多東西,我們都是不吃的。但是外國人愛吃,還覺得中餐就應該是那樣的。”
江戎露出笑容,專註地傾聽,“你說。”
沈非煙一點沒發現她還是被帶跑題了,說道,“我那時候第一頓做無錫排骨,多好吃,可到試菜的時候就出了問題,兩個問題。你猜是什麼?”
江戎心裏只知道一個問題,實在不知道怎麼還多了一個問題。
他說,“不是說他們不吃骨頭嗎?”
“骨頭是一個問題。”沈非煙說,“另一個問題是做飯要簡單,就是這個東西,如果要推行開,東西本身必須是容易買到,容易製作的。”
江戎點頭,“那當然。很多做菜的節目還限定價格,多少錢之內,做幾個菜還有湯。都是給主婦準備的節目。”
沈非煙點頭,終於露出了點笑容,說,“可排骨在外頭是不管切的,超市裏如果買,他們不給切,你知道肋骨如果要切成小塊,中間的骨頭部分不好切。”
“這個倒是真的沒聽說過。”
沈非煙說,“你聽說過海德公園有人墜湖,警察袖手旁觀不能下去救人,因為他的牌照只能下到腳腕深的水,聽過那個新聞嗎?”
江戎笑着點頭。
沈非煙說,“就是那樣,不是他們死板,而是人命太值錢了,那邊每一個企業都要保證員工安全,超市裏賣的肉大部分都是包裝好的,賣肉的櫃枱也有排骨,但只給切成一條一條,不給剁成小塊的。”
“那你平時吃排骨去什麼地方買?”
沈非煙說,“那就得去肉店,但因為要吃有機的,所以能買的範圍就又少了。他們的豬肉和我們的屠宰方式不同,超市的肉是不好吃的,有機的還可以,能做出味道來。”
江戎非常意外,一本正經地說,“怪不得你做菜做一點,是不是因為買一次菜不容易。”
沈非煙笑了笑,“一點也不好笑。”她站起來收盤子。
江戎也站了起來,跟過去,“有甜品嗎?”
“還要甜品?”沈非煙拉開冰箱,“不能亂吃甜的,其實我都是試菜時候才吃,平時不吃甜品的。”她打量着冰箱。
江戎走過去,看到她站在冰箱前面,身形單薄,上身穿着襯衫,裙子到膝蓋下面,是鉛筆裙很瘦的樣子,套在她身上,真是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那腹部位置平平的,怎麼會擔心胖,他靠上去,從後面摟上沈非煙。
“你比以前更漂亮了,你知道嗎?”
沈非煙扶着冰箱門,裏面還好有今天才送來的東西。
被江戎抱着,她就站着不動。
江戎說,“從你回來,我沒有說過愛你……那話太輕了,什麼也代表不了。這些年,我就專心地在做一件事,等你回來,你給我一點點時間,就能知道。”
沈非煙拿出裏面的酸奶來,“吃這個吧。”
江戎抬手關上冰箱,沈非煙靠在了冰箱門上。
她拿過小勺,“你嘗嘗。”
她遞給江戎。
江戎搖頭,“你先嘗嘗,送過來都不知道是不是還新鮮。”
“那怎麼能不新鮮。”沈非煙吃了,看着罐子,“這牌子很好,我常吃,味道也對呢。原味的。”
江戎低頭,壓在她唇上,“……那我嘗嘗。”
酸奶是酸的,又有點甜。
裏面加着蜂蜜,一點點冰,綿軟地,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