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夏聽音
非煙不走了,東西都海運回來了!
江戎覺得這六年,除了知道沈非煙回來那天,今天是他最高興的日子。
不對,那晚他留在這裏過夜,當然也高興。
但那種高興和這種不同。
這種多了光明正大和祈盼,他抱着沈非煙除了又親又抱,還想把她壓到床上,好好“感謝”她,但現在後面的一種感謝他就只能自己想想。
沈非煙可不搭理他。
看他趕也趕不走,她倒是駕輕就熟處理這種“牛皮糖”,到了午餐時間,她就去準備午餐了,江戎跟過去搶着干。
沈非煙抽出一把刀,刀刃壓在案板上,問他,“你已經實現財務自由了嗎?”
“什麼?”江戎還在飄,只看着沈非煙笑。
沈非煙沒好氣地說,“你沒實現財務自由,怎麼不去好好上班。”
江戎輕輕地,從她手裏抽出刀,拿過旁邊那根黃瓜,“我來切,你去看電視,做瑜伽。去吧!”
沈非煙轉身洗了手,“我當找個鐘點工!”她擦了手走了。
江戎連忙去洗了手,給她做飯。
這都是福氣呀,能給自己喜歡的人做飯,照顧她,再要……一抬頭,看到沈非煙在客廳,白衣白運動褲,那身影俏麗,江戎只覺得人生的意義,全都真實了。
午餐后,他又當著沈非煙的面打電話,讓人去海關幫沈非煙取東西,一副沈非煙的生活他已經承包了的架勢。
沈非煙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工作。
劉思睿給她發來了食譜,她正在看,理都沒理他。
江戎把碗都放進洗碗機,又自覺地開始準備晚餐,他非常清楚,不這樣磨洋工,沈非煙就會趕他走。
冰箱裏沒有多少東西,他拿出電話,算着晚上給沈非煙做點什麼。
又開了沈非煙的櫥櫃,看看碗碟。
他好歹也是搞餐飲的人,知道食物的色香味,全都和食具有關。
美食更得有美器。
沈非煙是講究人,家裏的食具都很精美。
江戎編輯了短訊,過了一個多小時,有人來給他送菜。
沈非煙抽空瞪了他一眼。
他繫着圍裙,心裏天高海闊,一邊洗菜切菜,一邊還生出新的人生感悟,他以前沒有追過沈非煙,這次才算第一次追她。
身邊也常聽誰說,男的追女的,最後誠意打動了對方。江戎並不知道這種誠意代表什麼,但現在,他好像忽然明白了,那是什麼:她是不是和他結婚,這種對她好的事情,是不是有結果?有些人在乎結果,而有些人,在乎過程。
他現在只想她多吃一口飯,他能多看她幾眼。
晚餐因為準備的充分,做了六個菜,就他們倆吃,他也是夠拼的。
沈非煙站在餐桌前,看到這六個菜她的食譜上都沒……
江戎給沈非煙拉椅子,“試試。”
沈非煙慢慢坐下,江戎以前可不會做飯,那天做的粥還行,但她在生病,現在看來,他過年張羅一桌子菜沒問題。
可他和她的問題,不是這樣的。她走了六年,他不能好像還有“優先卷”,她回來了,他就自然又擁有了選擇權。
江戎把一個小碗放在她面前,裏面裝了半碗白飯。
和吃蘋果一樣,她吃飯,也喜歡半碗半碗的吃,沈非煙看到那小碗,忽然有點動氣。剛想發作,門鈴響。
江戎站起來,她也站了起來。
“你坐着!”她先一步去門口,在可視電話上看到人,她有點奇怪,是桔子一個人,她挪開視線,想到那天的情況,轉身走進去,對江戎說,“是桔子,你先上樓去。”
江戎知道她不想再費口舌和別人解釋,他也不想見桔子,可他餓了,桌上的六個菜,他做了一下午,一口沒吃呢。
卻見沈非煙飛快把幾個菜勻了勻,勻出一碟塞給他,又把她的半碗飯扣在他的米飯碗上,他為了和她“配”,也盛的半碗飯。
她把倆人的“半碗”湊成的一碗飯塞給他,還有筷子,示意他上樓。
江戎心裏說不出什麼味,她再厲害他,也是個心軟的人。
他上樓,沈非煙走到門口,看到沒什麼明顯江戎的東西,開了門。
桔子直直走了進來,很蔫吧的樣子。
沈非煙有點莫名其妙,今天脾氣這麼好,“你站了半天,我開門慢,你怎麼也沒感覺?”
“沒覺得慢。”桔子的語氣無精打采,走到沙發上,扔下跨包,一屁股坐進沙發里。
沈非煙端了一杯水給她,看她沒精神,就放在了茶几上。
“怎麼了?”又看到桌上的菜,抬手拉桔子,“正好,一起吃飯吧。”
桔子躲開她的手,“我剛從醫院過來。”她抬手扯過自己的包,拉開拉鏈,艱難抽出一個布包,放在茶几上,“這是那20萬,我不買房了。”
沈非煙怔住,終於覺出問題很大,她走過去在桔子旁邊坐下,又看看桌上的錢,不明白是不是那天江戎又惹了桔子,她氣的連房也不買了。
“是江戎,江戎那天又說什麼了嗎?”她抬手晃着桔子,“他那個人就是那樣,有時候對人好也不會表達,他那天打電話,回頭你不是說,他說了那地方五證不全嗎?那肯定其實是不想你上當。”
桔子露出一絲苦笑,歪着頭看她,眼神很同情,“非煙,你這人刀子嘴豆腐心,他就是看透了你這一點,所以死乞白賴,你一回國他就纏上來。”
沈非煙笑了笑,說,“那你知道就別和他計較了。”
“和他沒關係。”桔子轉開頭,看着前面的電視機方向,“是我不需要學區房了。”
沈非煙聽不懂,“什麼意思?”
“我的婚檢報告出來了。”桔子枕在沙發上,說的聊了無生趣。
沈非煙又再不明白,“婚檢報告?你們下個月都要結婚了,怎麼這時候才婚檢。”
“還沒領證,結婚的日子又不是領證的日子。有什麼好奇怪的。”桔子說,“醫生說……”
她咬了咬牙,鼓着勇氣,看向沈非煙說,“我不能生孩子!”
沈非煙呆看着她,完全脫離劇情了。
“什麼叫——不能生孩子?婚檢還檢查這個?”
桔子被逗笑了,“怎麼那麼傻,婚檢當然是檢查這些,看倆人是不是有溶血,有什麼家族遺傳病,你以為相愛就沒事了。”
“不是。”沈非煙搖頭,她當然沒那麼傻,就是太意外了。
桔子抬手捂上眼睛,“我就覺得不對勁,和四喜一起也好幾年了,一次意外懷孕都沒有。我還想的好,買什麼學區房……”
沈非煙不知道該說什麼,她都被震驚的傻了,她回來這麼多天,什麼不快,什麼彆扭,碰上桔子這樣的事,她那些都不是事了。
桔子哭了一會,心情轉好,看着木納的沈非煙,她抬手推了沈非煙一下,“你那是什麼表情,快哭了,你以後多生一個給我。”
沈非煙忽視了這玩笑話,小聲追問道,“檢查的准嗎?是什麼問題,現在醫學這麼昌明。”
桔子搖頭,“先天的。”
這下沈非煙真的有點想哭了。
可她又覺得思想很空白,好像想哭的感覺都被悲傷壓過了,這是,一輩子的悲傷,可以有一輩子慢慢哭才行的那種。
她站起來去洗手間,熱水擺了個毛巾,眼淚吧嗒吧嗒落了下來。
她隨便擦了兩下,出去用毛巾給桔子擦臉,又給她擦手,動手溫柔,桔子抬手摟上她,哭了起來。
一桌子菜,一口沒動,一點點的變涼。
夜色深了下來,沈非煙家亮了燈。
桔子哭完了,端着杯熱水。
沈非煙問,“四喜怎麼說?”
“他說得想想。”桔子喝着水,“這事情太大了,我讓他想清楚,別這時覺得沒關係,過幾年又憋不住在外頭搞三搞四。”
沈非煙皺起眉頭,這種話題總是令人很氣悶,她自己也沒什麼看人的經驗可以分享,低下頭,她想了一會,說,“和自己過一輩子的人,是應該相信他的人品,還是相信他對自己的喜愛,或者是那人本身的責任感。——我也不知道。”
“這誰知道呢。”桔子說,“多少男的,幾十年都好好的,壞心思藏在骨頭裏,幾十歲在外頭忽然和別人生兒子的又不是沒有,就算你現在看的再好,將來也許一樣會變。所以愛自己最實在,像你這樣。”
沈非煙,“……”
沈非煙抬手,一下一下,拍着桔子,無聲地安慰。
“非煙……”桔子靠在她肩膀上,“……我那天晚上,心血來潮,查了一下,這座城市,每年賣出去多少輛車,多少套房。你說我和四喜這種,草根里的草根,連正式工作也沒,我們怎麼敢買房呢?”
“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沈非煙輕輕拍着她。
桔子靠在她身上,“你也是個傻的,明明知道這個,還願意借錢給我?”
沈非煙輕輕嘆了口氣,說,“我還有地方住,其實只要有片瓦遮頭,大多數人並沒有太多野心,我也沒什麼野心,就想專心做好一件事就行。”
屋裏很靜,只有兩個人這樣說話,悲傷都被放大。
沈非煙按遙控開了電視,多了一個閃動的畫面。
桔子推開她站了起來,“我要走了。”
“走?”沈非煙很意外,“今晚留下吧。”
桔子搖頭,“我要去找四喜。”
沈非煙想說,這種時候找他並不好,應該等他來找你。
桔子自己也已經轉了過來,她說,“不!我不能去找他,找他顯得我求着他。我回家去,家裏一家人還等着我呢。”
沈非煙說,“你給家裏人說了?”
“當然,婚禮有可能都要取消了,當然要告訴家裏人。”
沈非煙不好再留她。
開了門,外頭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雨。
風很涼。
沈非煙說,“我幫你叫一輛出租車。”
她要了車,和桔子站在門口,看雨一串串落下來,沈非煙家門口,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大盆花,開的奼紫嫣紅。
雨水落在花葉上。
車來了,她撐着傘送桔子走,車拐離視線,沈非煙還站在路邊,覺得人活着,特別辛苦。
轉身的時候,江戎已經下來了,正在家門口看着她。
滴滴答答,雨滴落在門口的花盆上,叮噹作響,
他帶了的那一大盆花,盛開在他的腳邊。
沈非煙進門,他抬手接過傘,又摸她的頭髮。
門關上,沈非煙走進去,看到門口的飯桌上,給江戎的那碟菜,還有飯,原封不動。
她走到沙發前坐下,慢聲說,“那一年,有人有門路,有個雜誌想弄個專欄,一星期一個中國菜。可以幫忙做簽證。”
她看着江戎,“你不明白這種,為了簽證,要做和自己專業不相關工作的事情吧?”
江戎沒說話,看着她。
沈非煙又說,“簡單來說,就是我讀完書,再簽證會很困難,就很想拿到那個機會,後來我就虛構了廚藝經驗,每星期在家練習一個菜,只做那一個,硬是撐了一年。”
電視畫面晃在她臉上,她說的語調平淡,江戎卻覺心驚膽顫,這是她回來這麼多天,第一次好好和他說話。
說心裏話。
他走過去,聽到她又說,“可是有一天,我想到了以後,我媽媽年齡越來越大,還有婆婆,我應該早點回來……”
江戎說,“是因為什麼,才想到的?”
沈非煙看向他。
江戎說,“人不可能都是哲學家,忽然一天想通了,‘這不是我要的生活!’打開門就走了。——正常人,大概都是有什麼事情影響。”
沈非煙笑,“你現在很厲害,見微知著,但我不想告訴你。”她挪開目光,自顧自說道,“六年前,我想到,我爸爸不在,我家會不同,其實我一直是有點抗拒回來的,也知道自己無論怎麼做,討厭我的人還是會笑我。可是這是我的家,我何必在乎別人。”
江戎的心,又揪成一團,原來她心裏是這樣預備過的,可也無力改變。
他說,“你不用管那些無聊的人。”
“我自然不會管。”沈非煙說,“這個城市,是屬於每一個人的。不喜歡聽的話,我可以當沒聽見。不喜歡見的人,我可以努力,讓自己不再見她們。”
江戎伸手,搭上她的,“別說包括我。”
沈非煙立時笑了,她說,“我也想過,你堵我的路,我一樣迂迴的再找一條。世界有多大,靠的是自己,看到的有多大。”
她抬手,捂上眼睛,讓自己不要哭出聲,“可桔子出了這事情,我才發現,人一輩子計較,到底計較的是什麼?”
江戎伸出手,摟上沈非煙,讓她靠在他懷裏哭。
像她剛剛,讓桔子依靠一樣。
雨越下越大,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台階上,花盆上。
花葉被砸的一下下往下落,又頑強地恢復姿態。
在風中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