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23.第 23 章

小花臉兒不好好在裏面領差事,跑到這裏幹什麼來?

還沒等世子爺伸腦袋去敲個究竟,肩膀一重,就被身邊人泰山壓頂一樣又按低了半個身子。

秦風這手下的極重,李明遠也不知他一個天天在戲檯子上走蓮花步的小白臉究竟哪來這麼大力氣,若不是虧了世子爺腰好腿也沒個骨頭松的毛病,否則這一掌下去,肩胛骨都要碎了。

讓我蹲下就蹲下,這麼大勁兒是幹什麼,李明遠吸溜着氣想,還他娘的挺疼。

只不過,世子爺這口氣吸進去,沒隨着疼勁兒一起變成怒吼不說,倒把自己徹底整消了聲兒。

另一人的腳步聲在黑暗中自遠而近。

來人的腳步聲不重,刻意放得很輕,然而此地太寂靜,李明遠常年習武,耳聰目明比貓還靈,聽出輕微的腳步聲不足為奇。

秦風用眼尾掃了李明遠一眼,輕輕眯了眯,也不管世子爺領會沒領會意思,就悠然地轉了回去。李明遠聰明的很,根本不需要秦風提點任何,這點子把握,他倒是拿的比李明遠還准。

被莫名其妙信任了的世子爺心情複雜,忍了忍,決定不在意這些細節,乾脆的轉過臉去,與秦風一起看向那來人腳步聲響起的烏漆麻黑的方向。

小花還算機警,看到來人,沒有立刻現身,直到那人走進了幾步,辨認出來人的相貌,才湊上前去。

來人與小花顯然相熟,深色棉布長衣,看不清模樣,確認了小花的模樣,點頭上前,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交給小花,又低聲囑咐了兩句,見四下無人,快速的走了。

他轉身的瞬間,從西苑戲樓里輝煌燈火中遙遙映出的渺遠微光照亮了幾分他的臉。

李明遠對那副面容全然陌生,恍惚一閃,只在腦子裏存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而秦風卻低聲道:“是他。”

秦風的語氣沒有什麼驚訝,早就料到了一樣,只是此時確實地得證,嘴角還微微彎出了一點兒“果真如此”的微笑,

“誰?”李明遠覺得那微笑有點刺眼,追問道。

秦風壓低了聲音,含笑敷衍道:“不是什麼重要的人,世子爺不必認識了。”

李明遠一絲一毫也不準備放過,只不過秦風沒有給他步步緊逼的機會。他說著,一邊兒從懷裏掏出了個什麼東西,在李明遠眼前晃了一晃。

李明遠定睛一瞧,發現那竟然是個信封,一時有些迷糊,待到秦風下巴一挑,引着李明遠的目光去看那還沒走遠的小花,李明遠才知道,他究竟是要去幹什麼勾當,頓時眼睛一亮又一黑。

信牌兒就是這麼沒得!

李明遠回憶起自己大意失荊州的過往,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一肚子壞水兒外加偷雞摸狗雞鳴狗盜耍流氓,李明遠覺得,滿京城的人都瞎了眼,戲園子裏身段好,唱腔乾淨、長相氣質都上乘的雖說少到可憐,三樣俱佳也許沒有,但是一樣出彩就是成功,怎麼偏就囫圇個兒地想不開,捧出這麼個不是東西的東西,還紅透了半邊兒天。

秦風明明是個禍害,卻誰誰都拿他當天仙,大約只是因為長得好。

世子爺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麼色令智昏的上了姓秦的賊船,然而那禍害此時滿目純良一臉無辜,良家少男都比不過他清純,更盛情邀請世子爺去和小花打個招呼:“世子爺,您不知道,邊境百姓一向拿肅親王當神拜,見了王爺的帥旗都要磕長頭,比拜關二爺都虔誠。”

李明遠一臉黑氣,實在跟着自豪不起來,沒見過有人拿別人當轉移目標的擋箭牌,用的這麼理直氣壯又清新脫俗,“……真虔誠啊秦老闆,他們都求的是做君子時房梁不斷么?”

自古梁上君子都是賊,山中君子都是匪,白佔着“君子”的名兒,幹着劫富濟貧的勾當——中飽私囊怎麼了?我也是窮人中的一個好不好?

對於世子爺的諷刺,秦風全然沒聽懂一樣:“有世子爺在側,秦某何止是有面子,足夠在晚輩面前逞一回威風了。”

李明遠臉色更黑了,得,剛才還在天上混個神的兒子當,這會兒只能跟着狐狸裝大蟲,湊一齣兒別開生面的狐假虎威。

秦風可不管李明遠臉色怎麼樣,人模狗樣地整了整衣襟,抬腿就去追那沒走遠的小孩兒,李明遠見他起身,只好不甘心地趕緊跟上。

他沒有中規中矩地跟在小花的身後,而是繞了一個彎兒,估摸好了距離,料定那孩子返程必要經過此處,這才一把扯住李明遠,露出一個別出心裁地恭敬笑意:“世子爺不在樓里聽戲,怎麼出來了?”

李明遠覺得自己修養實在是好,看人裝蒜也能忍住翻白眼的洪荒之力了,不僅如此,還能一本正經的陪着搭一段兒戲。

李明遠正色道:“秦老闆?真是巧了,在這兒都能遇上您。”

“好說好說……”

“客氣客氣……”

兩個人你來我往,也不知道內心的舴艋舟上各自載着多少“呵呵”。

小花一頭撞上來,就見了這麼一個其樂融融的情景。

這孩子年紀輕,本來就是莫名其妙被支出來幹活的,更不知道世道人心有多險惡,遇見兩個裝腔作勢的行家,其中一個還是他一向仰慕的秦老闆,因此沒等秦風開口叫他,已經小兔子一樣活潑地躥了過來。

小花:“九爺,您怎麼在這兒呢?我還以為您已經回去了!”

秦風慈祥的伸出手摸摸小花的腦袋:“遇上位貴人,停下問個安。”

小花這才把眼神從秦風身上轉到李明遠身上,李明遠忙調度出一個拽得二五八萬的大爺氣質,打算用“神的兒子“的獨特氣勢震懾他。

沒想到,小花這孩子說好聽了叫做不勢力,說難聽了分明就是個棒槌,在天子腳下混了這麼些年,愣是連分辨人的眼力都沒有,可憐世子爺只被他看了一眼,一身綾羅連帶氣質超群都成了天邊浮雲,只瞧出了這是個財主,頃刻之間就露出了滿臉“這是哪個有錢人家的二百五啊”的花樣嫌棄,“嗖”地一下把眼神又轉回了秦風身上,眼巴巴地等着秦風說話,分明在盼着秦風跟自己單獨走。

要不是跟個小戲子計較太掉價了,肅親王世子爺此時一定抄起鞋幫子抽這不長眼的熊孩子,讓他知道知道,哪怕自己老爹正跟今上鬧彆扭,說到底,江山還是他們李家的。

秦風笑的抖了肩,趕忙護犢子似的罵道:“沒眼力見兒的猴孩子,這是肅親王世子爺,還不快點兒行禮,規矩都吃狗肚子去了!”

小花聽了這話,如遭雷劈,上下打量了李明遠一圈兒,完全是一副美夢破滅的表情。

李明遠:“……”

感情我給我爹做兒子,他還覺得委屈了?

肅親王年輕時金戈鐵馬一代戰將,想必威震一方名不虛傳,指不定被那邊境沒事兒編話本兒的碎嘴子們描述成了個什麼扭曲着的英明神武樣兒,自己八成也跟着沾了光。

他們是真沒見過肅親王在家裏撒潑打滾的德性,李明遠幸災樂禍地想,真該打開王府大門讓他們挨個瞧瞧,說不定他們的表情會像見了閻王。

如今的老百姓也真是講理,只肯相信捕風捉影的謊言,不肯相信貨真價實的實情,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在世子爺不懷好意地忙着“痛心疾首”的當口,小花終於想起了規矩,結結實實地跪下給李明遠磕了個頭請了個正兒八經的安。

世子爺的心思還在那不古的人心裏轉悠,只有秦風眼明手快,一把扶起了地上的孩子,順手親切的給他拍了拍土。

“這孩子緊張什麼?”秦風笑道,說著遞給李明遠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兒,“世子爺一向親切,還能吃了你?”

李明遠明鏡一樣。

只有小花無知無覺,只當秦風在給自己解圍,感動的都要哭了。

李明遠冷眼看着,覺得秦風這貨凈會瞎忽悠。

這小鬼拿不拿老王爺當神他不知道,李明遠覺得他拿秦風當神了是真的。

然而世子爺滿心腹謗,也硬是能裝出來一副崢嶸崔嵬的不動聲色。

李明遠一副高深莫測,揮揮手:“不必多禮了,聽差去吧。”

那小鬼卻不肯走,遲疑地看向秦風,眼神兒糾結。

李明遠莫名其妙的跟着看了一眼秦風,後者聳聳肩,一臉無辜,表示“我也不知道”。

小花表情不自然地糾纏了半天,看上去極其不情願,又極其壓抑不住內心的渴望,磨磨蹭蹭半晌,終於下定了決心一樣的視死如歸,兩步跑到李明遠眼前一跪,仰着頭看他:“世子爺,草民能否求您件事兒?”

李明遠腦子裏一瞬間閃過很多念頭,什麼為父伸冤啊,為母報仇啊,強搶民女來請命啊通通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沒想到,那小鬼說。

“世子爺,我能請一件兒您身上的法器嗎?”

李明遠愕然,幾乎懷疑自己耳朵有了毛病。

什麼玩意兒?法器?他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這神通。

小花卻把他的表情當作了不樂意,急急忙忙地表態:“什麼都可以!哪怕是您穿過的襪套子都成。”

李明遠簡直震驚了,語無倫次道:“你拿這玩意幹什麼?下降頭?”

小花卻像是被侮辱了,立刻分辨:“不不不!世子爺您誤會了。在我們那兒,傳說您是哪扎三太子轉世,有您庇佑,辟邪消災逢凶化吉,鬼見了都愁。”

“鬼見愁”的李明遠整個人都有點兒不好,市井傳言無稽,但是他沒想到會無稽到這個地步。

秦風毫無同情之心,拋卻一慣的優雅之姿,在一邊笑的上氣不接下氣,聽到此,唯恐天下不亂的出來插嘴:“哪扎三太子?那肅親王呢?在你們那是什麼轉世?”

小花一臉天真:“財神爺,趙公明。”

……起碼是個戰神吧,李明遠捂臉,突然替老王爺不值得起來,白打了這麼些仗,保了一方太平,財神是個什麼跟什麼東西?

李明遠一臉的生無可戀,轉念一想,更是槽多無口。

真是向著道士念阿彌陀佛,也不管神仙們是不是一個系統聽不聽得懂。

感情這幫老百姓封神一向憑心情,缺錢了就封個財神,缺雨了就封個水神,跟原來京西正乙祠里供神的亂七八糟程度一脈相承。

小花還想再說,被秦風一邊兒笑一邊兒攔住了,低聲打發了兩句,說世子爺的東西從不輕易示人。

小花聽了,不知道是鬆了口氣還是沒有得償所願所以不忿,忸怩了一會兒,猛然想起自己還有事要辦,這才委委屈屈地走了。

李明遠終於脫離了那亂點鴛鴦般的封神榜,大大地擺脫了那瘟疫一樣的不堪回首。

秦風止住了笑,玉樹臨風一樣的原地站定,看着小花的身影走遠,無聲從衣袖裏捻出一封信。

方才他第一次扶着小花起身時,就已經的手了。

後來聽他胡扯,只不過是為了讓這孩子轉移注意。

李明遠皺了皺眉,湊過來問:“說了什麼?”

秦風一笑:“正戲就要開鑼了,世子爺,跟我回台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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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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