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2
第三十二章
被遺忘的日子裏,過的不咸不淡,一直到了宣武二十二年的除夕前,夏蘼照舊逛着翊乾宮裏的每個角落,天氣是少有的晴,沒下雪。
她裹着一身青色的披風,穿過長廊,在一排排的屋前數着,她記得上回是逛到了第八間,她停在第九個房間前,見門上了鎖。夏蘼心情甚好,摸下頭上的細細發簪,對着鎖眼搗鼓了幾下,只聽咔的一聲,鎖開了。
輕輕地推開門,還能看見空中飛舞的塵埃,等了好久她才走進去,粗粗的掃了一眼,這個房間似乎沒有什麼特別,只是陳列着簡單的傢具,平平無奇。她逛了一圈,正打算出去的時候,腳下沒留神踩到了個木棍似地東西,撞到了牆壁。
嘎吱的響聲,她背後撞上的牆突然轉了面,夏蘼跌了進去,連驚叫的反應都來不及。
跌倒在地的夏蘼,被潮濕又難聞的空氣嗆住了,咳嗽許久這才緩和下來,看不清周圍,只覺得黑漆漆的一片。好在剛才掉進來的時候,她慌亂中抓住了手邊的蠟燭,摸出火摺子點上。
這才看清這裏是一個約莫一米五寬的通道,前方通黑似乎很長。她推了推身後的牆,發現推不動,附近又沒有什麼開關可尋,無奈之下,只能往前走了。不然再繼續待下去,氧氣都會被她消耗光的。
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拐了幾個彎,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夏蘼有些腿腳發軟了,扶着牆壁休息片刻,咬牙堅持着再走了好長一段路后,卻發現盡頭沒有路了。夏蘼摸索了半天,確定那還是牆壁,不是什麼門。
有一種要死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的感覺。
太窩囊了。
“花嬤嬤,又一個人去了。”聽聲音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
“嗯,處理了吧。”這是一個聲音里透着滄桑感的老女人。接着便是關門聲,然後一片沉寂。
夏蘼豎著耳朵聽了好久,也沒再聽見有人說話。她舉着蠟燭抬頭看着頭頂上的牆壁,聲音是從上面傳來的。
一滴蠟滴在她手上,燙的夏蘼驚呼一聲,差點甩掉蠟燭,還好她拿穩了,將蠟油滴在地上。
“是你嗎?”突然頭上傳來那個老女人的聲音。
夏蘼一驚,還有人在?可是轉瞬間,她也想到,也許這裏是唯一的出路。思及此,她喊道:“有人嗎?”
一陣搬動聲后,頭上撒下一片光亮來,夏蘼抬手遮住眼,沒看清那個叫花嬤嬤是誰,旁邊漸漸顯出台階來,夏蘼吃力的爬上去,出來以後,只見這裏有一種……灰敗死寂的感覺。她轉身打量那花嬤嬤。
“你是?”
花嬤嬤也在看着她,良久淡淡地一笑,隱約可見發黃的牙齒,她說:“太像了。”說著將地板蓋好,又把箱子挪上去。誰也看不出來,這下面有個這麼長的通道,而且是通往翊乾宮的。
搬好之後,花嬤嬤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擦了擦汗,氣喘吁吁,看起來很累。緩和許久,這才有了精神同夏蘼說話,很是殷切的朝她笑,“你坐,你就是夏蘼吧?都這麼大了。”
“你認識我?”夏蘼疑惑的問。
四周的佈局,顏色沉重,連她剛坐下的凳子都有些搖晃,那些傢具也多是年久失修的,這裏是什麼地方?宮裏,誰認識她?
“花開荼蘼,五月初二生女,取名蘼。”花嬤嬤望着夏蘼,眼神明亮,卻又似乎透過她再看誰,“老奴還記得,當日殿下出生時,鳳后特意抱來給老奴瞧過叻,你才那麼點大,粉嫩粉嫩的一團。”她化了個圈比劃着。
瞧她說話還是有邏輯的,夏蘼沒把這人當瘋子看,只問:“這裏是什麼地方?”
“冷宮。”
這下好,她之前還稱西格殿是第二個冷宮,現在卻到了真的冷宮裏。等下,翊乾宮的地下通道是通往冷宮,“聽花嬤嬤所言,你認識我父親?”
花嬤嬤點點頭,“何止認識,老奴如今還得以苟延殘喘多虧鳳后當日所救,救命之恩,老奴銘記在心。”她看向夏蘼,嘆一口氣,“只是殿下越來越像那個人了,想必要麼得皇上寵愛,要麼得之厭棄。”
“是後者。”夏蘼苦笑着說道。
“老奴猜也是。”花嬤嬤跟着笑了笑,倒上一杯茶遞給她,冬日裏竟然連茶水都是冷的,冷宮裏,還有什麼是熱的呢?
“不知殿下可趕時間,若是不趕,那聽老奴講個故事吧?”
夏蘼嗯了聲,直覺告訴她,這個故事是和她爹有關係,沒準還她有關係,反正現在也不知道怎麼回去,聽聽也好。
花嬤嬤說故事發生在很久很久之前,有近二十年之久了。
有個富裕的世家小姐,對家中生意不感興趣,喜歡遊山玩水,夢想有朝一日能仗劍走天涯。有一回,她遇見江湖上一個女子。兩人甚為投緣,還曾相約一同游遍大好河山。
偏偏在赴約前一夜,世家小姐的母親過世,家中驟然突變,她不得不回去主持一切事宜,等忙完所有的事,已經是幾年後了,她再去找那位女子,始終未找到。其後,家族為她定了門親,她不甚在意,新婚夜才發生正夫長得頗有幾分那位女子的模樣,往後的日子也算是恩愛有佳。
說道這裏,花嬤嬤停了停,似乎在想什麼,又似乎在可惜什麼。夏蘼聽的有點明白卻又覺得似乎有點不明白,是那種雲裏霧裏的感覺,見她還在沉思,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啊……”花嬤嬤抬眼,彷彿看見往昔的歲月,她說:後來,世家小姐將家族的生意越做越好,過了好些年將家族權利全部掌控在手,才發生那個女子家族一脈,亦是附屬於她家族之下的勢力。而她知道的時候,已經是要連根拔除之際。最後,她殺伐果斷的終止了計劃,而代價則是那些族人逼死了那個女子。
又過了幾年,她忍辱負重將當年那些族人都收為己用活剷除,包括她正夫的家族,後來她正夫為她生了個孩子,小小的一團眉眼間有些像那個女子,所以她答應正夫放這孩子一馬。
“那正夫,是被她賜了毒酒的,是嗎?”夏蘼情不自禁的問出口。
花嬤嬤蠕動了嘴角,最後一滴淚從她渾濁的眼裏滑落,她嘆了口氣,“殿下果然聰慧過人。”
最震驚的還不是這個,而是……她娘喜歡另一個姑娘?她覺得她需要理理思路。
“老奴守在這裏,無非是希望能將那些事告訴殿下,願殿下不被仇恨蒙蔽雙眼,亦不會被人利用。”她看向夏蘼,突然起身跪了下來,“請受老奴一拜。”
夏蘼趕緊去扶,花嬤嬤執意要拜,“您就當替鳳后受了這個禮吧。”
待她平復心情后,夏蘼問:“我是不是同那女子長得有分相似?”
花嬤嬤哎了聲,“其實老奴已經不記得當年那女子的模樣了,只是殿下長得同鳳后相似,卻又更有一種淡泊之感。她曾說最是羨慕的便是那女子的榮辱不驚之態,想來殿下同她多少還是有些神色相近。”
“原來如此。”夏蘼這才明白,為何鳳后之死背後的原因,為何她卻活了下來,女帝對她說不上關心,卻又沒讓她等死,還賜了暗衛。都是因為另一個人。
夏蘼從暗道里回來的時候,一路上一直在琢磨這件事,雖然她沒問花嬤嬤為何會知道這些,但是從她的言語間夏蘼推測她當年應該是照顧女帝的人,還是比較親近之人,所以才能目睹這一切的事情。
可是,又因為什麼原因而被女帝嫌棄,后被鳳后所救,她成了鳳后的人,一直默默地守在冷宮,就是為了告訴夏蘼,別走上歪路。
走不走歪路,似乎已經由不得她了。夏蘼按着花嬤嬤所的方法,找到地上的方格,按她說的一一踩過去,那扇牆嘎吱的開了。
牆外是另一個世界。
夏蘼抬腳踏過去。
拍了拍身上的土,她朝西格殿大步走去,路途遇見尋她吃飯的趙嬤嬤,見她披風上的灰,趕緊迎上來,“主子,可是遇見什麼麻煩了?”
“無事。”夏蘼回道,她見趙嬤嬤似乎有話說,冷眼掃了下,趙嬤嬤立馬說了:“宋貴君來了,正在屋子裏喝茶呢。”
夏蘼嘴角勾起,低頭將手上滴着的蠟燭油撥掉,“拿件乾淨的披風過來。”
女帝是禁止她出去,沒禁止別人來看她,然而,這兩年來的人屈指可數。
換了以後,進屋,見宋貴君正同芍藥說話,“回頭你去本貴君那兒拿些好點的茶葉過來。”說罷他將茶放桌上,連一口都未喝。
見夏蘼進來請安,他只是一笑,“快起來吧,這是去哪兒玩了?等了半天都不見人。”
“在書房睡著了,她們也不懂事沒叫醒我。”夏蘼說道。
宋貴君點點頭,“聽聞趙侍君這胎是個姑娘。”
“那可恭喜趙侍君了。”夏蘼隱約記得那好像是趙媛家的,應該還沒生才是。她垂下眼眸,斂去所有的光芒,低頭喝着她那很多茶葉沫子的茶水,有點苦,還有點拉嗓子。
“那也得生得下來才行啊。”宋貴君不為在意的說,他看着夏蘼,“蕪兒前些日子進宮的時候,送了些糕點,說是你愛吃,讓本貴君送些過來。”他動了動手,無花將糕點放在桌上。
“大姐有心了。”
宋貴君看了她許久,道:“二公主也該在皇上面前露露臉,否則本貴君就是幫你說話,也無從說起。”
“謝貴君抬舉。”夏蘼就是那種油鹽不進的感覺,卻又是文質彬彬,你沒得反駁,這才氣人。宋貴君再說了些話,便走了。
其實,這些話無非是希望她再裝傻充愣的弄了趙侍君的孩子罷了。
如今,屋子裏的人,沒人再敢散漫,也收斂起曾經那些得意忘形之舉,主就主,仆就仆。她掃了眼,人都齊了。
夏蘼起身,走到宋貴君剛才坐的地方,端起了那杯沒喝過的茶,撥弄着茶蓋,“我這兒茶葉可經不起浪費。”說罷將茶朝芍藥身上潑了過去,重重的把茶盞放在桌上。
芍藥驚呼一聲,立馬跪地求饒:“主子,奴婢不知做了何事,求主子明察。”
“本公主以前怎麼說來着?”夏蘼這才緩緩地坐下來,看了看手指上的指甲,“主僕一場,多年厚待,只願別落井下石。”
芍藥惶恐的抬頭,朝她爬過去,“奴婢沒有,奴婢絕無二心,主子,您要相信我啊。”
仍由她抱着腿怎麼哀求,夏蘼都不說話,芍藥哭得久了,聲音也小了,夏蘼一把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望着自己,“當日老三的人怎麼會知道我書房裏有賀壽圖?為何又是在我走了以後,她的人便到了?”
芍藥的嘴被捏的嘟起來,她口齒不清的說道:“奴婢接觸過三公主……”
夏蘼手上的力氣又重了一分,她微微俯視着地上的人,“今日我出去后,你便借故沒同趙嬤嬤吉祥一起,宋貴君便來了,你告訴我這些都是巧合嗎?”
芍藥瞪着雙眼,滿是恐懼。她看的夏蘼嘴角上揚,就是這個笑,當日處理掉玫瑰后,她就是這般笑着同自己說話的。芍藥拚命搖頭,眼淚不斷的掉下來。“主子……主子……”她還想求饒,被夏蘼甩開了臉。
阿辰花了半年的時間,把老三當時帶人進來的事情摸了個遍,最後確定只有芍藥藉著拿膳食的時候,私下同長春宮那邊的人接觸過。
夏蘼把所有的事情聯繫一起想想,就大致明白了。芍藥也許的確沒有想謀害她的心思,卻還是因為什麼原因聽命於長春宮,所以才把消息傳出去,而長春宮順勢把消息透露給老三,又或者說是白馨。
好一步借刀殺人。
“主子,奴婢真的沒有二心。”芍藥不停地在地上嗑着頭,嘭嘭聲打斷了夏蘼的思緒,她冷眼望了下地上的人,再抬眼,眾人低着頭,誰也沒有求情。夏蘼起身,一腳踩在芍藥的手上,疼得芍藥趴的更低了。
“若是有別的路子,我不會攔着你,但不等於你可以踩着我上去。”夏蘼腳尖捻了捻,芍藥痛哭,夏蘼的腳一點點的往外移開了些,最後在芍藥惶恐的眼神下,微笑着用力踩在她的指尖處,很清脆的聲音。
芍藥慘叫道:“主子,奴婢錯了,奴婢知道錯了,主子開恩。”
“說。”夏蘼收回腳,坐回椅子中。
芍藥捂着手指,抽泣了幾下,“宋貴君扣押着奴婢的家人,說奴婢不照做他們就沒好日子過。奴婢也是逼不得已,求主子開恩。”
夏蘼沉思很久,問道:“你覺得該怎麼辦?”
芍藥抬頭,“主子……”
“自己了斷吧。”夏蘼淡淡地說,“你家人,我會厚待的。”除此,她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聞言,芍藥重重地朝夏蘼磕了個頭,“謝主子。”
西格殿,又少了一個人。
藉此大鬧了一番,手下的人落水,求醫治未遂,屍體就放在翊乾宮的門口,偶爾路過的宮女太監,都忍俊不禁,駐足觀望。
女帝來到宋貴君寢殿時,冷哼了聲,也不接過他手裏的熱茶,徑直走到榻上坐下,“老二那邊的死了人,你可知道?”
宋貴君手一抖,“回皇上,這事早上我也有所耳聞。”
“有所耳聞?呵……”女帝瞥了眼他,“朕是禁足了她,卻沒想讓她死在裏面,這會兒是失足落個了宮女,下回誰知道是不是她投井了?”
宋貴君急忙跪下:“皇上,這事我真的不知,剛聽說后已經派了人去詢問……”
誰知女帝壓根不聽他把話說完,道:“西格殿裏的人出來請太醫,被你的人攔下了。可有此事?”
這事,宋貴君根本不知道,誰知女帝見他不語,丟下一句好生反省就出去了,傍晚的時候,傳來口諭,說宋貴君身子不適,由董美人從旁協助打理後宮。他一個踉蹌差點跌倒,還是無花扶住了。
“貴君,沒事吧?”無花詢問。
宋貴君搖搖頭,“去查查這事到底怎麼回事。”他緩和好久才咽下這口氣,平白無故的讓董美人佔了便宜。
而佔了便宜的董美人得知這個消息后,笑得可歡了,他倒是沒想到老二那邊竟然還能送來這麼個驚喜。
倒是庄嬤嬤有些擔憂,“主子,這事恐怕不簡單啊。”
“怎麼說?”董美人心情甚好。
“老奴也不知,只是覺得事情有些巧合。”庄嬤嬤如此說道,這馬上要過年了,而且趙侍君聽說也差不多接近生產,總覺得是多事之時,二公主那邊先來了事。庄嬤嬤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董美人安慰了她幾句,道:“也許只是老二想藉著下人鬧事,都三年了,她還待在翊乾宮不許出來呢。”說著他停頓了會兒,“再有半年,芊兒就成年了……”他笑得更歡了,老二可不是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