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色膽包天

9.色膽包天

顧懷清送施大夫出門的時候,沈府管家依照段明臣的吩咐,召集了府里所有人在院子裏集合,等待錦衣衛和東廠的問訊。

沈府上下足有一百三十多人,一眼望去,黑壓壓全是後腦勺。沈府不愧是規矩極嚴的大戶人家,下人雖然多,但並不雜亂,都垂手低頭,安安靜靜的站着,不發出半點聲音。

沈府人口雖多,但主子卻不多,人員關係卻並不複雜。

沈君儒父母早亡,家境貧寒,小時候全靠鄉親支持才勉強活下來。不過他確實天縱奇才,學問極好,二十歲參加科舉,連中三元,殿試一舉奪下魁首,名震天下。

沈君儒不僅書讀得好,人也長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又擅長交際,很快贏得了京城達官貴人們的青睞,很多人都想把女兒嫁給他。

沈君儒娶的第一任夫人是前朝征虜大將軍羅堅之女,羅氏嫁於沈君儒三年,僅得一女,就是沈家唯一的小姐沈意嬋。羅氏生女兒時不幸落下病根,在沈意嬋不足周歲時便過世了。

沈君儒只有兩個子女,除了女兒沈意嬋之外,還有一個庶子,也是他唯一的兒子,名叫沈豫竹。沈豫竹跟沈意嬋同歲,只比她早出生幾天,他的生母原本是羅氏的陪嫁丫環,名喚茹娘,下人們稱她“姜姨娘”。

羅氏過世后,沈君儒一直沒有再娶,姜姨娘作為府里唯一的侍妾,又給沈君儒生下唯一的兒子,很是受寵了一陣子。

只不過,沈豫竹年紀越大就越不成器,讀書方面一點都沒遺傳他爹,反而吃喝嫖賭無一不精,而且屢教不改,令沈君儒極為不滿,經常訓斥這個不孝之子。

或許是對這個兒子太失望,沈君儒才動了續弦的念頭,希望能生一個有出息的兒子繼承家業。

而沈大小姐卻完全相反,人長得極美,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在京城閨秀圈子裏聲譽極佳,及笄之後沈家的門檻就快被媒人踩斷了。不過沈意嬋這麼優秀,又是沈家唯一的嫡出小姐,沈君儒自然不會輕易許親。

一年前,同樣是寒門出身的魏以銘進京趕考,魏以銘年少英俊,才華出眾,至京城后前來拜會沈君儒,沈君儒對這位與自己經歷相似的才俊非常賞識,二人遂有了師徒之名。

魏以銘不負眾望,一甲及第,殿試時勇奪狀元,欽點為翰林院修撰。翰林院修撰雖然只是從六品官,但本朝不成文的規矩,非翰林不入內閣。雖然進了翰林院,還要慢慢熬,但將來飛黃騰達幾乎是肯定的。

沈君儒很中意這位弟子,便求皇帝下旨,把女兒賜婚給魏狀元。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簡直是天作之合,又有皇帝親自賜婚,更是無上的榮耀,這一樁婚事傳揚開來,一時間人人稱羨。

然而沒想到即將舉行婚禮的前夕,新娘的父親暴斃,婚事自然只能取消了,喜事轉眼成喪事,實在令人唏噓。

沈君儒一死,沈府突然之間倒了頂樑柱,還被錦衣衛叫來盤查訊問,家裏被翻得底朝天,一時間人人自危,大伙兒的表情都很凝重。

段明臣犀利的目光一一劃過沈府眾人。

沈夫人謝蕙蘭臉色憔悴,紅腫着雙眼,被丫鬟攙扶着出來,頭上和身上都過着素白孝衣,越發顯得嬌怯柔弱。管家徵得錦衣衛許可,給她搬了一張凳子坐下。

沈君儒唯一的兒子沈豫竹,不足弱冠,長得還不錯,可惜眼神空洞,眼下烏青,腳底虛浮,一看就是酒色過度。

沈豫竹的旁邊站着一位三旬開外的婦人,穿戴不俗,長得十分美艷,想來就是府里唯一的姨娘、沈豫竹的生母姜氏了。

不過,沈家大小姐沈意嬋卻沒有出現,段明臣還未開口,管家便主動解釋道:“我家小姐素來體弱,昨兒身體不適,早早就歇了,今兒早上本來稍好一點,卻驚聞老爺的噩耗,立時傷心得暈厥過去。可憐見的,小姐本就身體不佳,如今病更重了,大夫囑咐卧床休息,因此沒法出來見您。”

謝蕙蘭也幫腔道:“段大人,我家姑娘尚未出閣,本來也不能出來見外男,這一點,還請大人諒解。”

段明臣注意到沈府下人都露出同情的神色,可見沈小姐在府里很得人心,唯有姜姨娘扯了扯嘴角,似乎有點不屑的樣子。

也難怪沈小姐傷心欲絕,眼看馬上要嫁給如意郎君,親爹卻突然死了。按照本朝慣例,父母去世,子女要守孝三年,不得嫁娶。沈小姐都十八歲了,再等三年,就成老姑娘了,魏狀元也不見得願意等她。

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沈意嬋幼年喪母,現在又失去了位高權重的父親,這對於她很不利。更遭的是,她還可能因為守孝失去大好姻緣,她怎麼能不傷心?

段明臣點頭表示諒解,但還是堅持道:“事關重大,府內的每一個人都要接受詢問。等沈姑娘稍微好轉,還是需要接受訊問,可以允許她不露面,隔着帘子回話。”

這時,一名錦衣衛小旗匆匆走入院子,手裏還捧着一個小小的酒瓶。

“大人,在廚房間的柜子裏,找到了這個……”錦衣衛小旗把酒瓶呈給段明臣。

段明臣嗯了一聲,抬頭仔細觀察在場眾人的表情,發現大部分人的表情都很正常,唯有沈豫竹眼神中掠過一絲驚慌,而他的生母姜姨娘也似乎有點不安。

“瓶子裏裝的是什麼酒?”顧懷清清亮的聲音突然響起。

顧懷清堪堪跨入垂花門,穿過人群,昂首闊步的走到錦衣衛小旗面前。

錦衣衛小旗看了段明臣一眼,答道:“是五十年陳梨花白。”

顧懷清和段明臣同時眼睛一亮,不約而同的朝酒瓶伸出手去,幾乎是同時碰到了酒瓶,他們一人抓住酒瓶的一半,互不相讓的瞪着彼此。

眾人都詫異的看着他們,他們兩人對視一眼,心中都一片敞亮。

顧懷清心想:原來姓段的也是個酒鬼,他早就發現了,卻不告訴我,還好有施施幫我,哼!

段明臣早就從藥渣里判斷出了酒的品種,料想施大夫方才出門時告訴了顧懷清,也不說破,手上突然用了個巧勁,把酒瓶搶來揣入懷中。

顧懷清沒搶到酒瓶,正暗暗惱怒,一轉頭,卻看到沈豫竹兩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神中帶着不加掩飾的痴迷。

顧懷清早聽說過沈君儒有個貪花好色的不肖子,卻沒想到這麼大庭廣眾之下,這人還敢這麼放肆,當下便狠狠地瞪過去。

等看清對方的面容,顧懷清立刻火冒三丈,吼道:“是你!”

要說顧懷清為何如此生氣?那要追溯到一年前的元宵節。

元宵節這一天晚上,所有女子都可以外出遊玩,也因此成就了無數風流佳話。小皇帝蕭璟看多了民間話本,對皇帝微服私訪邂逅美女的情節異常感興趣,便起了微服出宮的念頭。

顧懷清勸他說元宵節人多雜亂,萬一有個閃失就麻煩了。可惜蕭璟一意孤行,顧懷清無奈,只能換了身便服,跟他一起去。

兩人俱是身穿道服頭戴東坡巾,扮作一對結伴出行的士子。他們一個高華貴氣,一個俊美無雙,果然一路上收到無數女子愛慕的秋波。

蕭璟久居宮中,第一次親身參與民間這麼熱鬧的節日,自然興奮非常,一會兒跑去買花燈,一會兒搶着猜燈謎。

人實在太多,顧懷清不留神,被一個熱情的姑娘纏住,好不容易擺脫,一轉眼蕭璟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一下子把他驚出一身冷汗,趕緊四下搜尋,就在他心急火燎找人的時候,卻碰到了一夥兒渾身酒氣的紈絝弟子。

為首的輕浮公子一看到顧懷清,就兩眼放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口中嘖嘖驚嘆:“哎呀呀,不料世間還有如此絕色!”

另一個紈絝公子哈哈大笑:“沈兄,你喝多眼花了吧?這分明是位男子呀!”

誰知那輕浮公子搖頭道:“非也非也!長成這樣,怎麼可能是男子?分明是位女扮男裝的佳人嘛!來來來,小美人兒,陪公子喝一杯吧?”

其他人哄然大笑,污言穢語不斷。

顧懷清生得漂亮,又是公公,最恨別人拿女人來比喻他,要是換了平時,他肯定會狠狠教訓這夥人,可是當時他急着要找蕭璟,沒有心思跟這夥人多做糾纏。

“滾開!”顧懷清冷冷喝道。

“喲,小美人生氣了,更迷人了呢!”輕浮公子拿着扇子,輕輕挑起顧懷清的下巴,把他往懷裏拽。

那公子身上濃重的酒氣熏得顧懷清頭暈,恨不得一掌劈死他,可是人多眼雜他也不想暴露身份,只好順手點了那公子的睡穴,趁勢逃脫。

還好蕭璟沒有走遠,發現顧懷清丟了,也開始四處找他,很快兩個人就碰上了。

蕭璟本來還想再玩一會兒,但見顧懷清拉長了臉,氣呼呼的樣子,就識趣的閉嘴,乖乖跟着顧懷清回宮。

時間過了一年多,顧懷清原本已經擱下此事了,沒想到今日竟然在沈府遇上,原來那個把自己當做女人調戲的登徒子就是首輔之子沈豫竹。再度相遇,對方還敢這麼放肆,那就不能怪他不客氣了!

顧懷清冷笑一聲,身形微晃,鬼魅般飛到沈豫竹身前,一把揪住沈豫竹的衣襟,將他硬生生的提得雙腳離地。

沈豫竹被卡得臉色漲紅,卻還是一副神魂顛倒的樣子,兩眼痴痴望着顧懷清:“美人兒……真的是你……”

“媽的!閉嘴!”顧懷清額角青筋暴起,飛起一腳,將沈豫竹踢出去幾丈遠,狠狠的撞在院子牆壁上。

沈豫竹慘呼一聲,身體撞在牆上,又重重的摔到地上,口中吐出幾口鮮血來。

姜姨娘尖叫一聲撲過去,哭着道:“兒啊,我的兒,你沒事吧?傷到了哪裏?”

沈豫竹眼睛還是看着顧懷清,嘴裏喃喃自語:“美人兒,一年未見,公子我日日思念……美人兒……”

見他還死不改悔,還滿嘴胡言,顧懷清臉色鐵青,劈手一掌轟向沈豫竹的頭頂。他這一下子是動了真怒,是要將沈豫竹斃於掌下的架勢。

顧懷清突起發難,別人都離得很遠,就算想出手相救也鞭長莫及,眼看沈豫竹就要一命嗚呼,只見一個矯健的身影如大鵬鳥般翩然飛至,在千鈞一髮之際架住了顧懷清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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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廠花基情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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