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致命的酒

8.致命的酒

錦衣衛的仵作和御醫施大夫幾乎同時趕到了沈府。

錦衣衛仵作見慣了各種兇案血肉模糊的場面,應付起來自然駕輕就熟,仵作二話不說,迅速帶好手套,開始驗屍。

倒是顧懷清請來的這位施大夫十分年輕,看上去才二十齣頭,白面無須,像個文弱書生,跟人們印象中鬚髮皆白的老御醫形象不太符合。

因此,對這位年輕大夫的本事,錦衣衛諸人頗有幾分懷疑,不過,顧懷清倒是顯得跟這位施大夫很熟稔,態度還十分恭敬,這樣的態度出現在囂張的東廠紅人身上,可是前所未見的。

錦衣衛仵作留在房間驗屍,段明臣陪在一旁,而顧懷清則帶施大夫到廚房去檢查藥渣。

施大夫先是迅速掃了一眼藥方,拿起黑黝黝的藥罐,查驗罐底的藥渣。他先是湊過去聞了聞,捻起一小撮藥渣放入口中,眯着眼睛細細咀嚼。

顧懷清一臉殷切的盯着施大夫,見他先是若有所思,舒展的眉峰漸漸聚攏,接着,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顧懷清眼睛一亮:“查出什麼了?”

施大夫卻賣起了關子,反問道:“我問你,沈大人在死前是否有胸悶氣短、抽搐咳血等癥狀?”

顧懷清驚訝道:“你怎麼知道的?”

“你先回答我。”

“對,據他夫人說,沈大人死前的癥狀正是渾身抽搐,咳血不止,呼吸困難!”顧懷清抓住施大夫的衣袖,“所以說,是這個葯有問題?”

施大夫用力從顧懷清手裏扯回袖子,擼平衣服上的皺痕,埋怨道:“你幹嘛這麼激動?把我的新衣服扯壞了怎麼辦?”

顧懷清沒好氣的道:“哎呀,扯壞了我賠你十件新的!不要跑題,說正事要緊!”

施大夫翻了個白眼:“這是我娘子花了半個月幫我做的新衣,你賠得了嗎?”

“施大人,施神醫,您就別賣關子啦!快說吧,你發現了什麼?”

施大夫慢悠悠的道:“現在還不好下結論,我想再看一下死者的遺體,才能確認我的推論是否正確。”

顧懷清無奈,只能領着施大夫來到停放屍體的房間,剛到門口,就聽到屋裏傳來段明臣和錦衣衛仵作的對話。

“你確定,死者身上的紅色斑塊不是屍斑?”段明臣的聲音透着凝重。

“回稟大人,屍斑通常會在人死後一兩個時辰出現,由於人死之後血氣不再流動,身體靠下位置會出現暗紫色斑痕,一般是條狀或雲霧狀,漸漸連成片狀。”

“然而,沈大人身上的斑塊,色澤並非暗紫色,而是紅色,呈點狀均勻分佈於全身,背心處還有紅色小痘,看上去更像是過敏反應。”

段明臣又問:“過敏?是什麼東西引發的過敏?”

仵作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他畢竟只是負責驗屍的仵作,不是大夫,無法診斷病理。

施大夫一邊跨入大門,一邊朗聲道:“段大人,或許在下可以為您解疑,不過請容許我先看一下遺體!”

段明臣見施大夫似是胸有成竹,便讓開位置,讓施大夫查看屍體。

施大夫彎腰檢查,掰開嘴巴檢查死者的口舌,接着又查看了死者身上的紅斑和背上的痘痘,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弄得段明臣和顧懷清都有些莫名。

“檢查完了,現在可以有結論了嗎?”顧懷清迫不及待的問道。

施大夫搖頭道:“還不行,請讓沈府管家來一趟,我還需要最後確認一件事。”

出了命案,沈府的所有人都原地待命,管家很快被請過來,他大約五十歲,低眉順眼,一副老實本分的模樣,但是銳利的眼神透出一絲精明。

施大夫問管家:“首輔大人平日可有什麼忌口?有沒有對什麼東西過敏?”

管家沉吟一下,答道:“我家老爺對酒過敏,常言飲酒傷身誤事,所以府內禁酒,不管是夫人少爺小姐,還是下人們,都一律不許在府內飲酒。”

施大夫點點頭,又問:“你們家老爺有什麼宿疾?”

管家遲疑的看了施大夫,欲言又止。

顧懷清見管家顧慮,解釋道:“這位施大夫是太醫院院史鄒敬的關門弟子,他年紀雖輕,但醫術已盡得真傳。”

原來這位貌不驚人的年輕大夫竟是聞名天下的鄒神醫的弟子,錦衣衛和管家都不免肅然起敬。

顧懷清話鋒一轉,表情嚴厲起來:“皇上下旨令我等查明案情真相,所有涉案人等須全力配合,不得有半句虛言,否則……”

管家被顧懷清這麼聲色俱厲的一嚇,不敢再隱瞞,答道:“老爺自幼便有氣虛之症,近年來公務繁忙,病症更加嚴重,經常感到胸悶,嚴重時還會咯血。請過很多名醫診治,大夫們的建議都是讓老爺切勿飲酒,注意飲食清淡,適當進補,不宜太過勞累傷神。”

施大夫問道:“既然首輔大人天生對酒過敏,又有大夫的叮囑,那麼他平時是絕對不會飲酒了?”

管家毫不猶豫的點頭:“對,老爺平時滴酒不沾!”

施大夫又問:“你是否了解首輔大人飲酒後過敏的癥狀?”

管家仔細回憶了一下,道:“我記得,很多年前,老爺與先夫人成親那日,被人強灌了兩杯酒,立刻全身起紅斑,背上還出了許多豆豆,奇癢無比,過了整整兩日才消退!”

顧懷清聽完,忍不住啊了一聲,跟施大夫對視了一眼,答案呼之欲出。

段明臣倒是面色如常,只命管家先出去召集府中所有人,準備逐個詢問。

待管家離開沈夫人房間,段明臣和顧懷清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了施大夫。

施大夫抖了抖衣袖,不緊不慢的開始說話:“想來大家都看出來了,首輔大人身上的紅斑和痘痘,並不是屍斑,而是源於酒精過敏。從管家的話中我們可以得知,首輔生前有氣虛咳血的宿疾,有這種癥狀的人絕對不能喝酒,否則就會引發胸悶氣短,呼吸困難。”

“光是如此,還不足以致命,但更糟糕的是,湯藥之中有一味核桃仁。《開寶本草》記載:飲酒食核桃令人咯血。核桃性燥,多食易動火,而白酒也屬甘辛大熱,二者同食,易致血熱。有咯血宿疾的人,飲白酒即可引起咯血,與核桃共食,兩害相加,後果不堪設想。首輔大人死前咳血不止,呼吸困難,渾身抽搐,皆是因此而來。”

“可是,這酒是哪兒來的?”段明臣忍不住問道。

施大夫將手指向盛着藥渣的藥罐,段明臣和顧懷清不約而同的對藥罐伸出手去。

顧懷清離得更近,一把搶過藥罐抱在懷裏,伸出手指輕挑了一點藥渣,放入口中,頓時一股苦味沖鼻而來,俊臉不由得皺成一團。

“誰讓你吃了?”施大夫白了他一眼。

“你剛才不是也嘗了?”顧懷清不服氣的反問。

“我是大夫,你也是嗎?”施大夫冷笑。

施大夫從顧懷清懷裏接過藥罐,放在段明臣的鼻子下面,說道:“大人仔細聞一聞,雖然過了幾個時辰,酒味已經很淡,但仔細辨別還是可以聞到的。”

段明臣依言湊近仔細辨彆氣味,果然,那一團黑乎乎的藥渣散發出極為微弱的酒味,如果不是仔細辨別,很容易忽略過去。

施大夫道:“酒就混在這湯藥之中,由於葯湯味道苦澀濃重,混了一點酒在裏面,喝的時候很難察覺。”

“首輔大人喝下了混着酒的湯藥,過敏反應不會立刻發作,而起陽湯的作用會先起來了。他在行房之時,呼吸加劇,氣血流動加速,開始出現過敏現象,全身出現紅斑和痘痘,不過天色黑暗又是在行房,肯定不會察覺到他身上的異樣,頂多他會覺得身上發癢。

致命的因素是還是核桃仁跟酒相衝,引發他氣虛咳血的宿疾,導致胸悶氣短,呼吸不暢,繼而咳血窒息,片刻之後便氣絕身亡。不過人雖已死亡,但過敏癥狀不會馬上消失,所以直到此刻屍身上還留着紅斑和痘痘,恰恰成了死者曾經飲酒的證明。”

段明臣聽得頻頻點頭,不禁對這位年輕的御醫刮目相看,不愧是太醫院院史的嫡傳弟子,果然有點兒本事!

趁着施大夫說話之際,顧懷清趕緊灌了一杯清水,去掉嘴裏的苦味之後,才舒展開緊皺的眉頭。

顧懷清提出心中的疑問:“可是既然沈府禁酒,那這葯裏面的酒,又是從哪裏來?是誰放進去的?”

這個問題是整個案子的關鍵。很顯然,沈君儒清楚自己對酒過敏,又有咳血宿疾,他絕對不會主動飲酒,那麼,誰把酒下到了他的湯藥之中,誰便是殺害首輔的兇手。

段明臣也想到了這一點,下令錦衣衛搜查沈府,若能找出酒來,無疑就有了線索。

東廠不甘示弱,也爭先恐後的開始搜查起來。整個沈府立刻陷入一團混亂之中。

沈府足有三進,要整個搜查一遍,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完成。

施大夫的任務圓滿完成,便告辭離去,段明臣拱手道謝,顧懷清親自送他到門口。

施大夫看了一眼顧懷清,悠悠的道:“很少看到你這麼鬥志昂揚的樣子呢!”

顧懷清並不否認:“你不覺得查案很有趣嗎?”

施大夫笑眯眯的道:“哦?我還以為你是覺得那位錦衣衛很有趣,才特地跟皇上請纓的。”

顧懷清不屑冷笑:“他?冷得像冰塊,硬得像木頭,哪裏有趣了?”

“我倒是這位段大人不簡單呢!”施大夫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道,“別說哥們不幫你,我告訴你一個剛才沒有說的信息,那酒……”

“酒怎麼了?”

“是五十年陳梨花白。這酒味道極淡,但酒勁十足,最是厲害,加入湯藥一點點就足以起效果!”

顧懷清微怔,旋即點頭笑道:“多謝你透露給我這麼重要的線索,不過啊……施施,你是不是酒癮發作了,嫂夫人還是不讓你喝酒嗎?”

施大夫白面微紅,急聲辯解道:“哪……哪有?是我自己要戒酒的,才不是被婆娘逼的!”

顧懷清見他快惱羞成怒,也不戳破,只是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待我破了此案,一定送你十壇上等梨花白,都是五十年陳釀,到時候你到我府上,咱哥倆喝個不醉不歸!”

說罷,顧懷清便讓東廠手下送施大夫回太醫院,自己則重新回到沈府,繼續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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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廠花基情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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