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歸去來兮
段明臣跟管家聊完,天色已昏暗,忙了一天,腹中也感到有些飢餓。
管家很有眼色,立刻道:“段大人和諸位錦衣衛大人查案辛苦了一天,老奴讓廚房準備了簡單的飯菜,若不嫌棄,便在沈府用晚膳吧?”
段明臣雖然斷定兇手應該還在府中,但在如此重兵戒嚴之下,料想此人也不敢輕舉妄動,於是便接受了管家的好意。
管家一邊吩咐下人把飯菜端來,一邊不無擔憂的問道:“顧大人出門之後,至今尚未返回……您看……”
段明臣全神貫注的在查案,若不是管家提醒,他幾乎都忘記顧懷清這茬事了,當下不以為然的擺擺手道:“顧大人想來已經回宮了,不必等他。”
管家擔憂的看了段明臣一眼,顧懷清是東廠紅人,又深受皇帝寵信,看他氣鼓鼓跑出去的樣子,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不過看段明臣氣定神閑的,管家也就不再多說,按照他的吩咐去安排了。
飯菜上來,十幾個高大健壯的錦衣衛一字兒排坐開來,兩眼放光的盯着面前的飯菜。
查案可是個體力活兒,從清晨忙到傍晚,錦衣衛們個個都飢腸轆轆了。
雖然兄弟們都餓得眼冒綠光,段明臣還是先用銀針試了毒,確認沒有問題后,才一聲令下:“開飯!”
十幾雙筷子同時開動,飛快的扒拉碗裏的飯菜,一時間只聽到嚼咽食物的聲音。
眨眼的工夫,十幾個菜碟就見了底,連菜湯都被澆到米飯上吃了個精光。
負責打飯的廚娘不無同情的想,看着這些錦衣衛衣着光鮮,耀武揚威的,敢情平時的伙食都很差,可憐見得,個個跟從牢裏放出來的一樣。
段明臣吃完放下碗,察覺到廚娘異樣的眼神,抬頭沖她笑了笑,以示感謝。
誰知廚娘會錯了意,以為他沒吃飽,連忙殷勤地往段明臣的碗裏加了一個饅頭,還多給了一隻鹵豬蹄。
錦衣衛諸人一見,都忍不住竊笑起來了。
段明臣微惱,吼道:“你們,吃飽了就回去幹活兒!”
一群人鬨笑着作鳥獸散,段明臣放下碗筷,準備起身離去,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
顧懷清大搖大擺的闖進來,一屁股坐在他的對面,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餐桌,最後將段明臣的碗搶過去,埋頭吃起來。
段明臣一怔,顧懷清去而復返,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以為顧懷清被自己的話氣跑,從此撒手不管這樁案子,那樣的話,段明臣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沒想到,顧懷清竟然又回來了,而且情緒似乎恢復了平靜。如此能屈能伸,倒是讓段明臣不敢小覷他了。
段明臣不動聲色的打量他,顧懷清的樣子跟早晨有點不同,頭髮似乎洗過了,發梢帶着微微的潮濕,黑亮的長發沒有束冠,只用一根檀木簪簡單盤於腦後,烏黑如墨的發襯着白皙如玉的臉,真是賞心悅目,秀色可餐。
顧懷清任由他打量,也不說話,專心咬着手裏的白面饅頭,吃完饅頭,又捧着豬蹄啃。他吃得很快,但吃相卻很優雅,就連啃豬蹄的樣子都不會讓人覺得粗魯。
顧懷清吃得差不多,抬眸看看段明臣,用手指指他手邊的茶壺,示意段明臣給自己倒茶。
段明臣想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便配合的給他倒了杯茶。
顧懷清吃飽喝足,用手帕擦乾淨嘴,清了清嗓子,才開口道:“喂,我有話要跟你說。”
段明臣微微一笑,做了個洗耳恭聽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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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顧懷清被段明臣激怒,怒氣沖沖的離開沈府,一路縱馬狂奔。
東廠的手下想要跟上他,可惜馬遠不如顧懷清的快,很快就被甩掉了。
顧懷清策馬揚鞭,極速馳騁,耳畔只聽到呼呼的風聲。春寒料峭,迎面撲來的冷風將他的臉颳得生疼,也讓他激動的情緒冷卻下來。
顧懷清自從入東廠,有皇帝寵着,又有東廠督主的義父罩着,年紀輕輕大權在握,行事不免張揚跋扈。他見多了巴結討好他的人,也看慣了內心不齒宦官表面卻不得不恭敬的文官,像段明臣這樣完全漠視他的人,卻是從未有過。
段明臣的態度從初次見面便很冷漠,從一開始,顧懷清就看出段明臣不待見自己,也不情願跟自己一起查案。
顧懷清心裏憋着一口氣,想要證明自己,想要他改變對自己的看法,於是在查案的過程中,他事事搶先,表現的格外積極,有時不免喧賓奪主,這樣一來,反而越發讓段明臣反感。
顧懷清雖然年輕氣盛,卻並不愚蠢,相反他很敏銳,否則也不無法在步步危機的宮廷里生存下來。被冷風一吹,他的頭腦恢復了清醒,也察覺到自己的錯誤。
段明臣的話,一方面是警告他,讓他不要喧賓奪主,另一方面卻是故意激怒他,想把他逼走。如果自己真的一走了之,那豈不是正中段明臣的下懷,讓他稱心如意了?
顧懷清想通了這一點,胸中的鬱結一掃而空,便想立即調轉馬頭,重返沈府。
就在此時,他突然感覺丹田升騰起一股熱力,一種熟悉而怪異的衝動在五臟六腑之間亂竄,攪得他心神不寧。
顧懷清心中暗暗納罕,明明沒有受刺激,也不是早晨,怎會如此?轉念一想,便聯想起他不小心吞下的那一小撮起陽湯藥渣,沒想到這藥力如此霸道!
此時他身處京城郊外,四周渺無人煙。就算有人,他也不能做什麼,畢竟身體的秘密絕對不能被人知曉。
顧懷清深吸一口氣,抬頭四顧,看見不遠處有一個清水湖。
顧懷清當機立斷,策馬來到湖邊,寬衣解帶,除去靴襪,赤/裸着身體,沉入湖水中。
早春三月,湖水依然冰涼刺骨,饒是顧懷清內力深厚,也不免被激的打了個寒戰,趕緊氣沉丹田,運氣行功,抵禦湖水的刺骨寒意。
顧懷清蹙着眉,鳳眸半睜半閉,身體浸泡在湖水中,抵擋着一波一波的情/欲,迫不得已,他不得不自己動手紓解一番。
攀至頂峰之時,腦海中不知為何閃過段明臣疾言厲色的模樣。
壓抑的喘息愈發急促,湖心漸生波瀾,漾起一圈圈漣漪,片刻之後,復又歸於沉寂。
片刻的失神之後,顧懷清恢復了理智,心中微惱,抬手劈出一掌,在寂靜的湖心激起一聲巨響。然後,他游回岸邊,披上衣衫,升起篝火,一邊披散着頭髮烤火,一邊閉目沉思。
等頭髮和衣衫都幹得差不多,已是日落西山,他飛身上馬,披着夕陽返回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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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淺的笑容令段明臣冷峻的面孔柔和了幾分,可是看在顧懷清眼中,卻顯得十分欠扁。
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忍!
顧懷清垂下眼帘,壓抑住內心的暴躁,低頭小聲道:“今天白天的事,是我太衝動了。”
段明臣意外的挑眉,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一世的顧懷清在跟他認錯?
顧懷清繼續低着頭,道:“你說得沒錯,皇上旨意,你為主我為輔,我不該自作主張,挑戰你的權威。我……我以後不會再令你為難了。”
顧懷清生性驕傲,說是飛揚跋扈都不為過,雖然沒有說出道歉的話,但態度上明顯是低頭了。這在他來說,已是非常難得了。
看慣了顧懷清平時的鋒芒畢露,這會兒低眉順眼的模樣倒是格外乖巧,像個闖了禍認錯的小孩,令人不忍心責怪他。
段明臣不是小氣的人,但對於顧懷清,他還是放心不下。老虎就算暫時收斂了爪牙,也不代表它就變成了溫順的小貓。
“顧大人這麼說,段某不敢當,只望你不要再因私怨而傷人。”
“你放心,那個沈豫竹我不會再動他。”顧懷清鄭重其事的保證,“至少在此案未了結之前,我不會動他。”
等到這案子結了,再跟那色/胚算總賬!顧懷清低垂的眼角流露出一絲戾氣,但很快掩藏起來。
段明臣也無意護着那個登徒子,只是為了破案暫時還不能讓沈豫竹有事,至於以後沈豫竹怎麼樣,他可管不着了。
段明臣看了一眼顧懷清,有點鬧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執著於此案。雖然說東廠也有刑偵職能,但更多的是負責監視朝廷重臣和錦衣衛的,查案通常是錦衣衛鎮撫司的事,段明臣不明白他為何非要摻和進來。
破案起早摸黑,累死累活的,萬一查出來結果不如聖意,有過無功,吃力不討好。在段明臣看來,顧懷清還真不如在宮裏當個得寵的公公,來的更有前途。
不過,段明臣看出顧懷清決心堅定,執意要摻和到底,無奈只好違心的道:“有顧大人這句保證,段某就放心了。段某是個粗人,說話不會拐彎抹角,既然要聯手辦案,有句醜話我要說在前頭。”
顧懷清寒星般的眸子微微閃動,道:“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顧大人既是助我辦案,凡事須以我為主,聽我的吩咐行事,不得擅作主張。”段明臣頓了一下,神情嚴肅的道,“顧大人若是不答應,段某隻能上奏皇上,請他收回成命。我寧可丟了烏紗帽,也不敢奉旨跟顧大人一起辦案。”
“行了行了,不就是聽你的嘛?以後我都會唯你馬首是瞻!”顧懷清滿口答應下來,歪着頭想了想道,“我也有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