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秘密

第22章 秘密

這招,屢試不爽,唐瀠以為今日也能成功,不曾想……

未央宮通往正殿的廊下,皇后趨步在前,乳娘抱着唐瀠在後頭,唐瀠委屈得幾乎要哭粗來,明明以前也沒帶主語的,母后肚子裏裝的是墨水,黑黑的,嗚嗚嗚嗚嗚……

乳娘見她傷心,覺得好笑,孩子該越大越獨立才是,偏她一個,越大越粘着母親?五歲了,便是小女孩,也很有些重量,乳娘是農家野婦出身,帶過一兩個孩子,力氣自是有的,皇后不比她。

唐瀠望着皇后光華瀲灧的背影,暗自叮囑,下次應喚“要母后抱抱——”,而不是“要抱抱——”!

她看着皇后,目含委屈,乳娘只好哄她:“殿下才回來,身子乏了,惦念着你,便出外等着,我瞧她累得很,你可莫要吵她。”

經乳娘提醒,唐瀠想起來,皇後去給皇帝侍疾了,也未換一身舒適的燕居服,卻於檐下候了她許久。小委屈轉瞬即逝,唐瀠從乳娘懷裏滑下來,小跑幾步上前,小手指勾住皇后垂於一側的手,她抬頭,糯聲道:“兒牽着您。”

小指尖碰上大指尖,皇后的手心往裏曲了曲,握住她的小手,牽着她走。皇后彎了彎唇,糾正她:“長者牽幼者,是我牽着你。”

皇后的聲音確是格外的疲倦。一點兒也不委屈了,反倒自責起來,唐瀠垂下腦袋,很是低落,她以後不要老是索抱了,很任性,很不好,多走走,還能長長個頭,便能作個小大人,真的牽着母后了。

兩人走着,皇后突然停下腳步。唐瀠略顯茫然地抬頭看着皇后,下一刻,皇后卻彎身將她抱了起來。皇后只抱着她走,多餘的話也不說,然而已是最佳的哄慰。

委屈沒有了,自責也沒有了,只有濃濃的歡喜。唐瀠伏在皇后的肩上,回望一眼身後的宮人,低眉順目但挨得近,她又扭頭,小小聲地附耳說:“母后,兒長大了兒牽您。”

皇后:“好。”

唐瀠又說:“兒長大了兒孝順您。”

皇后:“好。”

唐瀠是個強迫症,事情湊不出三,心裏便難受,她歪歪腦袋想了想,忽而神來一筆:“兒長大了兒抱您!”

皇后淡淡瞥她一眼:“像眼下這般抱在肩上么?那是扛媳婦兒。”

唐瀠:“……”再說下去該挨說了,挨說本也不怕,怕的是母后將她放下來,不抱了。唐瀠噤了聲,又默默地覺得,母后這話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不久,余笙來請平安脈。

唐瀠將手腕擱在鬆軟的脈枕上,掌心朝上,手指微微彎曲,袖管往上卷了幾道,露出白白嫩嫩的手腕。余笙扣下三指,指端平齊,搭在脈上,望聞問切諸般行過後,向皇后索取以往滋補的藥方。皇后亦早有準備,使了個眼色與忍冬,忍冬自去取了來。

余笙細細看過藥方,依自己所學所想按脈象改善幾處,新開了一方子。期間,耳殿洒掃的宮人不慎打碎東西,忍冬出外察看處置。這幾年,因唐瀠天生體弱,皇后便尋了幾本醫書自學,算是粗通醫理,余笙遞來藥方,皇后看過幾眼,也未將藥方交與他人,只自己收着,極是小心。

余笙又給皇后請脈。是葯三分毒,滋補的葯膳亦是兩相權衡之舉,余笙未給皇后開方,只略顯憂忡地說了句:“阿嫂,思慮尤甚了,不好。”

唐瀠聽得懂,表姑勸母后勿要想太多,想太多……皇后平日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亦從未顯露極樂極悲的神色,興許哪日天塌了地陷了也不會皺皺眉頭,母後到底在想些什麼,是否和自己有關?許多疑問播種似的在唐瀠的心田灑下,又彷彿有一把小鏟子往“秘密”四周鏟土,鬆動片刻,霎時又有薄霧籠罩,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唐瀠正靜靜思索呢,忽而一根纖纖白玉的手指輕輕戳了戳她的腦門,皇后在她耳畔輕笑道:“聽聽你表姑說的,讓你聽話些,少惹我生氣。”

咦?表姑的原話是這麼說的?唐瀠揉了揉腦門,唔,母后說是那就是,但是才不要聽表姑的話,表姑一句話我就孤零零一個人自己睡了,哼。唐瀠心裏活動頗為豐富,臉上的表情也毫不遜色,從皇後身后探出顆腦袋來,沖余笙做了個鬼臉,泄憤是泄了,不敬長輩的結果是被皇后“罰”去偏殿做功課,沒做完不許出來,十足的寶寶心裏苦。

其實,是“調虎離山之計”。

唐瀠離開后,宮人也被屏退,殿內只剩皇后與余笙。

余笙的目光落在皇後身上,她看着這個曾與自己兩小無猜的女子,數年未見,又身處爾虞我詐的深宮,是否依然故我?余笙嘆了聲氣,牽過皇后的手腕,她道:“阿嫂,我近來聽了許多謠言。”是謠言,不是傳聞,縱使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她仍然選擇相信她。

宮中盛產長舌婦,未央宮有皇后管制,稍好些,太醫院想必未能絕跡。皇后垂下眼眸,余笙正握着她的手腕,親密而信任,這親密與信任卻令她受之有愧。皇后沉默片刻,余笙因她片刻的沉默而惴惴不安,手上的力度更緊了些,她急道:“阿嫂,我信你,無論發生何事,我如兒時那般信你!”她只是想要一個答覆,一個確鑿的答覆,她便可與旁人辯駁,以證阿嫂的清白,勿讓污言穢語辱罵了她。

余笙說著,便急紅了眼,這一急便淚眼朦朧的模樣當真與兒時差不離,可許多事,並非亘古不變的,那風在林梢鳥在叫的兒時,早已回不去了——皇后看着余笙,一寸一寸地看過去,漸漸於清秀的眉眼間尋到兒時的痕迹,她又想,回不去的,大概只她自己吧。

皇后笑了一下,笑容也是無甚意味得很,她向余笙淡然說道:“阿笙,人非我毒害,人命,我卻責無旁貸。”若她當時能阻止,該有多好。

文華殿講學時的篇目相同,佈置下來的課業又有難度梯度之分,認字與通曉大義是首要的任務。華夏一族,腦內自動加載簡繁體切換系統,除了一些異體字,實在難不倒唐瀠。她前世任職於一家奢侈品公司,人踩人的明爭暗鬥見得多了,深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故而重生以來,她是慣於藏拙的,聰明便可,神異恐招殺生之禍。

課業完成,擱置一旁,唐瀠雙手托着下巴放空。她心裏亂糟糟的,前幾年,她是依戀皇后也信賴皇后,卻未到託付生死性命的地步,而今,她開始猶豫起來,是否該將原原本本的自己呈現給母后,不必告訴她自己是重生的,這太匪夷所思,母后興許要以為她腦子燒壞了——只需言語行動證明,她年紀雖小,卻與尋常小孩不同,可更早了解許多事,無需瞞她的。

唐瀠想着,心裏的天平有所傾斜。忽而,她瞥見殿內的滴漏,不早了,照常理,她的課業該交與母后查看了,明日,再早一些交,後日,更早一些交……日復一日,令母後知曉她的不同。

唐瀠手捧課業,過去,正殿緊閉的門恰好打開,先踏出來的一隻鞋履是余笙的,她低着頭,情緒似乎很是低落,手裏擎着一個青瓷瓶——那模樣與影視劇里的藥瓶很像,也許是丹藥,也許……是毒/葯。

唐瀠頓時吃了一驚,她為何會認為是毒/葯?唔,一定是被玉石雜糅的國產劇給坑害的,未央宮裏怎會有毒/葯。她平復下心情,走上前,吸取了“挨罰”的教訓,不敢再對錶姑不禮貌,站穩了才乖巧地喚道:“表姑。”

余笙像沒聽見,她木然地走出殿來,皇后隨她在後,看見了立於眼前的唐瀠,於是輕拍余笙的肩:“小七喚你呢。”她嘴角蘊笑,與余笙的情緒截然不同地輕鬆,而不知為何,唐瀠覺得皇后這句話更像是提醒,這氣氛實在詭異。

余笙驚了一下,瞳孔倏地睜大,她頗有些茫然地回頭看了皇后一眼,又順着皇后的視線看向唐瀠,隨即她做了一個貓膩的動作——她將手裏拿着的青瓷瓶往後藏了藏,顯得十分地驚慌失措,生怕被人瞧見,又或許,是生怕被唐瀠瞧見。唐瀠心裏疑惑,但她相信母后,大人之間互有秘密也是有的,她將疑惑壓下,仰着頭,又甜糯糯地喚道:“表姑,你要走了?”

余笙僵硬的面容稍舒緩了些,手仍然往後背着,她點頭,又彎下腰身,伸出另一隻手來,摸了摸唐瀠的腦袋:“嗯,表姑明日帶你去春日花圃瞧瞧。”余笙是想笑的,唐瀠看出來了,她兼職演員那會兒,不少同行拿捏不當面部表情,輕笑極易變為強顏歡笑,即如余笙眼下這般。余笙的眼圈紅得厲害,她看着唐瀠,忽然有了些長輩模樣地叮囑道,“要孝順你阿娘,曉得么?無論何時。”

唐瀠總是能發現話里行間的末微細節,疑惑再壓不住,她脫口而出,納悶道:“無論何時?”

“阿笙,你話多得很了,嘮叨得我頭疼。”皇后以手扶額,攆她走。皇后遣忍冬送她,只當適才尚未解決的疑問從未發生過,自唐瀠手裏接過功課,“走,入殿去說。”

唐瀠跟在後面,拽了拽皇后的衣襟:“阿娘,表姑好像哭了,眼睛,是紅的。”

皇后止步,回頭看她,漫不經心道:“她挨了我幾句罵,便哭了,沒擔當得很,你莫學她。”

唐瀠默然,好吧,就當母后與表姑之間有個不能說的秘密好了,她不追問就是,橫豎,母后不會害她,她自然也會孝順母后的。

翌日,皇帝果然下詔,竟晉封臨川郡王為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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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兩都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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