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艾德曼早已見慣了生老病死，也曾幾次面對親人的亡故，但饒是如此，在聽到這一消息的時候，也不由得呆愣了數秒鐘，這才木然地開口：“星網的連接還沒有中斷嗎？”

“沒有。”雷霆迅速回答，同時抬手一揮，瞬時間將艾德曼送達至登陸星網的隱秘處，“在確認這一消息之後，我就立即通知您了。”

“多謝。”艾德曼草草地點了點頭，隨即迫不及待地撲到了星網之內。

喬治霍華德維爾元帥雖然很久之前便逐漸從軍政界退隱，但終究還是霍華德維爾家族的頂樑柱。他的亡故，即使不至於令霍華德維爾家族亂成一鍋粥，卻也讓眾人很是焦頭爛額了一番，沒有多餘的時間與精力留言給艾德曼，告知他詳細的情況。

無法從親人那裏得到消息，艾德曼只能去瀏覽一些面向大眾的報道、公告與記錄，好歹也得知了整個經過。

喬治霍華德維爾元帥作為帝國元老，為帝國立下了汗馬功勛，葬禮儀式自然也是僅次於皇帝的高規格的國葬。

數億民眾自發迎送、三軍儀仗隊致敬、皇家護衛隊護送、皇帝攜皇后與皇子親臨葬禮並致悼詞……整個葬禮的場面宏大而莊嚴，算是給了這位老人最榮耀的歸宿，為他波瀾壯闊的一生劃下了一個完美的句點。

為了表彰喬治霍華德維爾元帥的功績，在葬禮后，皇帝雷斯頓將元帥這一軍階授予了他的次子，加維霍華德維爾上將，以此來延續霍華德維爾家族的榮耀。

艾德曼安安靜靜的瀏覽着各種報道，不願意放過絲毫細節，唯一遺憾的是，他無法看到自己爺爺去世時的面貌，無法親眼見他最後一面。

就在艾德曼翻閱着報道、緬懷這位老者的一點一滴時，一通訊號打斷了他的思緒。

艾德曼呆了呆，隨即迅速接通訊號，望着視頻中略顯疲態的中年男子，輕聲喚了一句：“小叔叔？”

“嗯。”中年男子——洛爾森霍華德維爾點了點頭，抬手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眉心，聲音卻頗為溫和，“這一段時間，家裏人都有些忙碌，沒有顧得上與你聯絡……你最近怎麼樣？”

“還不錯。”艾德曼應了一聲，“家裏人……還都好嗎？”

“和你一樣，也都不錯。”洛爾森勾了勾嘴角，“雖然有些忙碌，也有些宵小之輩妄圖趁虛而入，但霍華德維爾家族的人可不會被輕易打擊到。”頓了頓，他又添上一句，“父親……他也很好。”

艾德曼抿了抿唇，沉默下來。

“父親去得很安詳，他年歲大了，能夠享盡天年，應該算是喜喪。”洛爾森柔和嚴肅了眉眼，“作為一名軍人，能夠安安靜靜、平平穩穩地老死在床榻上，真得非常幸運，我希望我也有父親這樣的福氣。”

“一定會的。”艾德曼鄭重地回答。

洛爾森被艾德曼斬釘截鐵的回應弄得愣了一瞬，隨後洒然一笑：“對，你說的沒錯，一定會的——這還是託了你的福呢！”他嘆了口氣，帶着幾分感慨，“倘若不是你孤注一擲，抓住機會、捨棄自身、逼迫蟲族女王自爆，蟲族還不知會潛逃去哪裏、苟延殘喘多久，而我們也不知會送多少孩子上戰場，又見證他們葬身宇宙——多虧有你，我們這些軍人如今沒什麼仗打，很是清閑了一番，都開始跟政客們勾心鬥角了！”

艾德曼抽了抽嘴角，越聽越是奇怪：“你這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抱怨？”

“兩者皆有吧。”洛爾森聳了聳肩膀，很快話鋒一轉，“說起來，父親臨走之前，最挂念的不是我們這些將要面對難纏政客的兒子們，也不是剛剛成年、甚至尚未成年的重孫們——他一直在叨念的，反倒是你。”

艾德曼張了張口，卻又不知該回答什麼，索性保持了沉默。

洛爾森支着下巴，上下打量打量艾德曼，輕嘖了一聲：“也不知是不是孩子越熊，就越容易被關注、被在意，父親自打你小時候開始，就最喜歡你了。”

艾德曼的表情微妙了一瞬：“是嗎？但我記得……小時候打我打得最凶的就是爺爺了吧？揮着拐杖追着我窮追猛打，每次都能成功地讓我在床上趴那麼好幾天……”

“打是親罵是愛嘛！”洛爾森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愛之深、責之切。”

艾德曼勉強接受了這樣的說法，抬手抓了抓頭髮：“我只是有些……遺憾，沒能見到爺爺最後一面。”

“這不是你的錯。”洛爾森微微一笑，“父親去得突然，連我們也沒有想到。”

“但是……”艾德曼下意識收緊了手指，“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我的……‘犧牲’，爺爺向來健朗的身體也不會突然垮掉，現在還……如果不是我，他也許能活得更久。”

“比起活得更久，父親更希望看到一個令他驕傲的孫子。”洛爾森深深看着艾德曼，“他認為你做的是正確的事情，並且以你為豪。”

艾德曼心中的自責被洛爾森的寬慰漸漸撫平，只可惜，洛爾森事務纏身，並沒有與艾德曼交談多久便不得不結束通訊，而艾德曼也沒有了繼續在星網內閑逛的興緻。

最後看了一眼記者們在葬禮上拍攝的霍華德維爾一家人的影像，艾德曼第一次在星網斷開連接前退出星網，長長地呼了口氣。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最為年邁的爺爺已然離世，父母輩們也漸露老態，兄姐們雖然仍舊英姿颯爽，但也隱隱可以見到淺淺的皺紋與絲絲銀髮——至於那些曾經天真爛漫、跟在他身後作天作地的侄子侄女們更是成熟穩重了不少，開始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然而，時光卻似乎在艾德曼的身上停滯住了，再也無法影響到他分毫。

艾德曼已然金丹圓滿、元嬰將成，不僅外貌永駐，就連壽元也似乎綿綿無期。以後，他將會這般送走更多、乃至全部他所認識的親朋好友，而他與星際時代的聯繫，也將越來越少，最後只余記憶。

這並不是多麼遙遠的事情，甚至就在百年之內，而對於修行有成的修者而言，一百年，須臾便過。

艾德曼靠在沙發之上，眼神有些迷茫彷徨，直到一隻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將他從神遊中喚醒。

艾德曼一個激靈坐起來，扭頭看向身後：“你怎麼到這裏來的？！”

塵緋垂眸看了他一眼，神態自若：“我若是想來，自然能來。”

“……好吧，算我沒問。”艾德曼抹了把臉，一點也不打算繼續討論這個糟心的問題。

塵緋理了理衣袖，藉此掩蓋自己些微的緊張，隨即繞到了沙發前，與艾德曼並肩而坐：“你的心情不太好？”

“有一點。”艾德曼誠實地點了點頭，他偏頭看了看塵緋，遲疑片刻，終究還是將疑惑問出了口，“眼睜睜看着所有的親朋好友相繼離世，只留下自己一人，是什麼感覺？”

塵緋微微蹙起眉，似乎在思考沉吟：“感覺……？應當是沒有感覺，充其量就是有點空落落的。”

艾德曼瞪大了眼睛，沒想到塵緋的回答如此輕描淡寫：“你不會感到悲傷、或者難過嗎？”

“不會。”塵緋的回答非常肯定，“我從來沒有體會過悲傷與難過是什麼感覺。”

艾德曼沉默下來，一時間也不知道到底是感受到悲傷難過比較痛苦，還是毫無感覺更加可悲。

“修道者本就超脫於俗世之外，俗世中的親人離世，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塵緋抿了抿唇，很是蒼白無力地勸了一句。

艾德曼一臉無語，只覺得塵緋說這句話純粹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沒有半點說服力。

眼見艾德曼又低下頭，逕自沉默下來，塵緋緊張地舔了舔有些泛白的唇瓣，抬手攬住了艾德曼的肩膀，撫上了他的面頰。

艾德曼被塵緋的動作弄得莫名其妙，又有些不自在，剛想要偏頭詢問，便發現身側的人壓下身體，準確地含住了他的嘴唇。

艾德曼瞬時間瞪大了眼睛，整個人木在當場，眼中滿是震驚與迷茫，所幸他的心理素質極佳，很快便反應過來，伸手抵住塵緋的胸口，試探着推了推，卻發現對方原本輕輕撫着他頸側的手立刻加重了力道，將他的頭部牢牢固定。

沒有成功推開對方，艾德曼也並沒有慌張，反而將注意力投向了對方含住自己的唇瓣。

也不知是因為什麼原因，塵緋的嘴唇稍稍有些顫抖，帶着些許僵硬的剋制，小心翼翼地試探着艾德曼的反應。

這是艾德曼人生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吻，而且對象還是一個男人，但他卻並沒有感受到什麼厭惡、反感的情緒，反倒覺得對方的嘴唇很柔軟，濡濕又溫暖，小心翼翼的模樣還有點可憐可愛。

順從着自己的心意，艾德曼探出舌尖，舔了舔對方的唇瓣，而塵緋則被艾德曼的回應弄得僵了一僵。

只不過，塵緋很快也反應了過來，學着艾德曼的模樣，伸出舌頭與他舌尖相觸。

塵緋的吻極為青澀，弄得艾德曼並不怎麼舒適，但艾德曼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兩人半斤對八兩、誰都不會嫌棄誰，縱使磕磕絆絆，但好歹還是順利完成了彼此間第一個深吻。

摸了摸被磨得有些痛的嘴唇，艾德曼望着塵緋的神色頗為微妙：“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塵緋的嘴唇也越發嫣紅，頗有幾分嬌艷欲滴的姿態：“你心情不好，我想安慰你。我不會說話，便想起了這個辦法——書上說，這個辦法非常有效。”頓了頓，塵緋微微側頭，“你感覺好些了嗎？”

艾德曼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他的情緒的確好了很多，剛才的惆悵與糾結不翼而飛——全都被塵緋的突然舉動嚇到了九霄雲外。

不過，這卻不是重點，艾德曼撫了撫額：“你都看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書？這種方法是隨隨便便就能用的嗎？！”

“當然不是。”塵緋的回答相當坦然，“這是戀人間的做法，我明白。”

艾德曼只覺得後背有些發僵，塵緋這句話，比剛剛那個吻還要來得驚悚，引得他不由失聲：“戀人？！”

“嗯，戀人。”塵緋肯定道。

艾德曼表情詭異，整個人都往後蹭了蹭：“你喜歡我？”

“我喜歡你。”塵緋微微頷首，頓了頓，又遲疑了一下，“我覺得，我喜歡你。”

艾德曼稍稍定了定神：“你到底……是哪裏來得這種感覺？什麼時候的事情？具體是怎麼回事？”

對於艾德曼連珠炮一般的問題，塵緋倒是也相當誠實，他沒有任何的敷衍，原原本本地將自己這一段時間的心路歷程與所思所想和盤托出。

聽完塵緋的敘述，艾德曼終於鬆了口氣，哭笑不得地拍了下額頭：“你這不是喜歡，更不是愛，充其量只是在乎，因為是唯一在乎的，所以才帶上了佔有欲。”

“但是，道網論壇上……”塵緋皺眉反駁。

“那是他們瞎說的！起鬨開玩笑而已！”艾德曼斬釘截鐵地打斷塵緋的話，“更何況，他們並不了解你真正的情況，你……與正常人、嗯，我是說‘普通人’並不相同。”

這一回，塵緋沒有反駁，因為他也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同。

艾德曼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生長於信息大爆炸年代的他，即使沒有吃過豬肉，好歹也見識過豬跑，耳濡目染之下也了解了不少諸如“愛情三十六計”、“你愛我我愛他”之類亂七八糟的“經驗之談”，如今開導起塵緋來，竟也頗有些頭頭是道。

塵緋原本就對於感情方面一竅不通，自己有所恍悟又被道網上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圍觀群眾忽悠一番，便覺得自己對艾德曼是真愛，但如今被艾德曼反過來忽悠一通，又有些迷茫猶豫。

“就算我並不愛你，但你對我而言也是最特殊、最重要的。我有過朋友，知道什麼是友情，現在，我更想要有一個戀人，感受一下愛情的甜蜜溫馨。”塵緋有些失落地垂下視線——這一段時間內，塵緋被指點着看了不少“情感大戲”，重塑了三觀的他越發渴望嘗試這種全新的、激烈的感情。

剛剛觸碰到了這道門檻，隱隱還似乎窺見了門內的景緻，哪怕如今知道也許是誤解，但塵緋也不甘心這般簡簡單單便放棄。

——從誕生開始，他的生命便是蒼白而無趣的，所以，現在他想要任性一些，想要……活得再精彩一點，如此也算是對得起自己來人間走過一場、了無遺憾。

抬起頭，塵緋緊盯着艾德曼的雙眸：“我對於其他任何人，都沒有想要擁抱、接吻的念頭，你是唯一一個，這也不算是喜歡？”

“當然不算！”艾德曼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星際時代的人們觀念開放，除了婚後必須忠貞之外，在單身時看對眼渡一場春宵，是一件相當輕鬆簡單的事情。理所當然的，他也將這種觀念一同帶來了古華國。

眼見塵緋因為自己的話而再度低落下來，艾德曼有一些期待，又有一點緊張、忐忑：“當然，雖然不是戀人，但我並不介於與你發展一段特殊的、更加深入的關係。”

星際時代二十多年，再加上古華國的十多年，艾德曼素了將近四十年，都已經順利進階大魔導師了！他不是崇尚精神戀愛的柏拉圖主義者，不是性.功.能障礙，更沒有什麼精神問題，這樣四十年如一日的茹素人生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桌餐具。

更何況，如今的他不僅有着星際時代豐富而令人心癢的“理論經驗”，身體也進入了躁動的青春期，又沒有身處硝煙瀰漫、時不時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前線戰場，如此“天時地利人和”卻還要繼續素下去，那簡直是聽者傷心、聞者流淚！

介於自己“不幸結丹”，小兄弟頗為稚嫩不太能見人，艾德曼覺得自己還是不禍害女孩子為好，更何況女孩子們都較為感性，喜歡談情說愛，而艾德曼請竅未開，實在沒有辦法奉陪到底。如此一來，性別為男、人美、感情稀薄、武力值還強的塵緋便成為了最好的開葷對象。

——艾德曼並不介意自己在下面，但前提是對方能夠真正壓倒他。素來爭強好勝的艾德曼只是不願意雌伏於比自己還要弱小的傢伙。

“你剛剛說什麼喜歡我，簡直嚇壞我了。我沒法接受，是因為我不可能回報你同等的感情。但是，如果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那就簡單多了。”艾德曼將雙手搭在塵緋的肩膀上，跪在他兩腿之間，傾身吻了吻他的嘴唇，“你喜歡這樣，我也同樣喜歡，既然如此，我們當然可以在一起做一些令人身心舒暢的事啊~”

塵緋眨了眨眼睛，對於艾德曼的“明示”若有所悟：“……不是戀人，也能做？”

“當然能做！”艾德曼彎起了眼眸。

塵緋：“……………………………………”

——又一扇新世界的大門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