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去
屋裏面的光線漸漸就暗了,外面早已經天黑,烏黑的暴雨仍舊嘩啦啦的,蘇筠掛斷了手機,把炕尾的電燈拉亮了,不甚明亮卻帶着平常人家溫馨的橘紅色鎢絲燈泡,瀉下一屋平淡的安馨。
蘇筠收拾好了簡易的小行李箱,三奶奶還沒回來,前面大奶奶家的院子依舊能遠遠的聽到一些吵動聲,是村裏的人都在為接下來的婚事在忙。
至於蘇筠所說的那些遠處未知的風水問題對唐亦東的影響,他們並不擔心,想來,他們家的少主和家裏的那些長輩長老們自會有辦法,他們只管繼續之前的流程,忙碌的開始準備婚席。
蘇筠拍了拍收拾好的茉綠葉子色的小行李箱,看了看四周收拾整齊的屋子內,有點無聊,就看到炕桌旁邊翻着的一個小笸籮內,有剪紙裁到一半的紅紙,還有在烏黑鐵的尖刀柄子上纏着紅線的工具,想着剛才描着的窗花,往窗戶上看了看,就拿起了剪刀,試着剪窗花。
窗花大部分都有傳統的花樣子,要想創新,通過紙和刀的切割移動自然產生,這其中利用鋸齒的長短,疏密,曲直,剛柔,鈍銳的變化可以表現不同物象質感,量感,結構的特徵,是需要大量的剪裁經驗和空間想像的。
以前南方和北方都在婚慶或者春節的時候貼窗花,剪窗花,現在南方也只是結婚的時候有的會貼窗花,而北方這種淳樸歡慶的民間手藝依然很盛行,蘇筠很喜歡。
照着和窗戶上的鹿壽圖在剪,興緻頗昂的拆開一看,被自己發揮成獨角獸的圖案了,於是又摺疊刻畫,決定再剪一次。
正聚精會神的低着頭剪紙,面前剪子上的小影子上就覆蓋上一個大影子。
蘇筠抬頭看。
然後又低頭繼續剪紙。
唐亦東看了看她放在炕尾的小行李箱。
“是不是我不來找你,你就準備提着箱子自己走了?”
大伯家都亂了,因為兩個孩子,這一天來,自己怕老爺子也跟着着急上火的,又得去看着大堂姐兩人別崩潰的做出什麼事來,一直都在前院看着。
剛才才聽到周元德打電話過來說的事。
這姑娘真是一不留神就干大事。
蘇筠低頭轉着剪子:“不會啊,起碼我會跟你說一聲”。
唐亦東撫額,平靜了一會兒。
然後坐下。
把她的剪子給撂到旁邊的小笸籮內了。
手裏的剪紙也給她收走了。
是拆開了一半的裁紙,他無意識的拆開看了看,是一張壽星翁抱桃的圖案,沒想到的看了看她。
蘇筠對着他昂了昂小下巴:“我手巧,不用嫉妒”。
她這嬌俏的樣子,唐亦東就有點暗自磨牙。
看着她不說話。
蘇筠一看他這沉着俊美的黑臉樣子,心裏就想,肯定是周元德告黑狀了。
“我是幫周家的大忙,又不是做了什麼壞事,你不要這麼看着我”。
不開心。
“不是周家的事”。
雖然他對於她這麼多本事還是挺驚訝的。
“是早晨的事,你該跟我好好說了”。
蘇筠就微微睜大了眼,幫周元睿的事,都覺得這一天很漫長了,差點忘記了早晨擋在老八前面的事了。
“早晨就是我看着村裏的鄉鄰很危險就救了他啊,而且你看到了,那些發瘋的家牲們後來不都老實的變聽話了”。
唐亦東看着她,等着她繼續說。
在祠堂里她那些話,可是很“危言聳聽”的。
蘇筠看着他深深的眼睛,琢磨着該怎麼說自己的猜想。
“那我就直接說了啊”。
唐亦東點頭,等着她說。
“我要說……”
蘇筠看了看他。
“唐亦南”。
看到他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變化,但是蘇筠總覺得似乎是漆黑的眼睛更加黑深了,也顧不得想其他的,只是接着道:“八年前,就是唐亦南死的那一年,你剛從軍隊裏回來,後來發生了一系列的事,結果就是唐亦南死了,你一直認為是自己誤會了自己的弟弟,我覺得着其中不是這麼簡單”。
“後來我就一直在查,唐亦南的面相,雖然從照片上看的不準確,但是我覺得是一個慧極夭折的面相,並且犯凶煞氣,這讓我覺得一直是他咎由自取,直到我聽到夏意詩的一句話,和一直以來你對他的疼愛與愧疚,我才試着想是不是他有一些難言之隱。”
“這就讓我換一個思路去思考。”
“我發現唐亦南在死前曾經得到過一件很重要的東西,這件東西是什麼我還不知道,後來從我接觸的七夜還有在拍賣會上所得的金印以及在唐亦南的房間裏發現的所有的線索,從三奶奶和我談話的話裏面,還有在六塵寺的時候得到的那嘶厲的聲音,都表明,唐家祖上曾經丟了一件東西,這件東西是是什麼,和唐亦南的那件東西有什麼關聯的地方”。
“這其中還牽扯到一個叫凌起的,另外還有個就是你熟悉的喬綰心”。
“為什麼會牽扯到這兩個人”。
“在遊艇上,喬綰心明明白白的跟我說過,要我單獨和她呆一起半個小時,就會告訴我凌起和寶承的事,並且夏意詩回憶里,她看到過凌起和喬綰心在一起過”。
“這次一向安穩的廣陵王墓忽然在這個暴雨里起了變故,當然這暴雨很可能是先起變故,后引起的暴雨,但是都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廣陵王的墓進人了,可能有官方的人發現墓葬,也有可能是私人團伙,但是這裏面肯定有喬綰心,也可能會有那個凌起,我說過凌起和你有點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從祠堂的事又看出來,那處墓葬所指的凶向正是你”。
“所以我覺得這次的事情,終極指向的就還是八年前事情的延續”。
“我說這些就是想問你……”。
“八年前,你和唐亦南在墓里的事你還記得嗎?或者當時你跟他不是在墓里見到的,你後來去甘平縣的陰屍地是為什麼?”
蘇筠看着他的眼睛,有點混亂但是卻清晰的有根線在這裏面引導着的,這條線就是喬綰心,唐亦南,凌起,寶承。
現在只要知道是什麼把線給串聯起來的,才能真的徹底解救唐亦東,也能把這次祠堂示警的事情給解決掉。
隨着蘇筠的話,唐亦東能清楚的回憶起他和她經歷的那些所有的事,甚至之前還有沒想起來的現在全部復蘇。
蘇筠看他不說話,只是臉色越來越冰冷了起來。
心裏有點緊張。
之前一次在觀景閣的事情她還記憶猶新。
但是她總要知道如果只是刺激,究竟唐亦東能“容忍”到什麼程度,不會有七夜的出現。
不弄清楚這一點,她怎麼放心讓他去廣陵王的墓葬。
她在等着他說話。
蘇筠看着他的臉色越來越冷,看着她的神情也越來越陌生。
輕輕的拉起他的手,貼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細細的聲音里有着柔柔淡淡的溫情;“你知道嗎,我們的孩子他不是一般的寶寶,今天早晨那些不同尋常的情形,都是因為她”。
“是她保護了我”。
“很神奇對吧”。
“我們一起守護她長大好嗎?”
“所以你也要好好的”。
手下溫暖的觸感還有那彷彿在他心中在跳動着的幼小卻有力的胎兒心跳,讓唐亦東的眼睛漸漸回神,重新變得深邃有亮光。
不負剛才的迷失的冷漠與冷淡。
唐亦東從褲子的兜里拿出了煙,磕了磕,只是倒出一根煙在手裏轉了轉,又攥成了團,扔進了遠處桌子角下,用木頭做的一個挖空垃圾桶里。
“我和亦南最後一次見面是在甘平的那片懸棺區下的后崖山洞的一處地下墓葬里,也是盜墓賊稱謂的陰屍地”。
蘇筠看着他,沒想到他肯說了。
只是他有點痛苦的皺着眉頭,臉色也很不好看。
蘇筠不知道,唐亦東去回憶這些,腦海里翻來覆去的都是那響徹腦海的槍聲,和唐亦南抓着他褲腳痛苦又祈求原諒的望着他,一聲一聲的喊着:“哥哥”。
每一個字彷彿都在滴血。
而唐亦東每回憶一個字,都是用刀在心底用力的拉過一片血疤,重新揭開。
“那當時那裏有其他人嗎?”
蘇筠不忍心再問了。
可是不問,就不知道發生過什麼。
“沒有”。
唐亦東回答的很肯定,以他的偵查本事,如果說是沒有人,那就應該真是沒人了。
唐亦南不可能一個人在那裏,而他去那裏的目的是什麼,才是真正知道那裏還有其他哪些人的關鍵。
“他最後除了跟你說那些話,還做了什麼嗎?”
說那些話……
是哪些話?
那些話被唐亦東此時有些自我壓迫性的在腦海里開始逐一回憶,一個字一個字有點自虐似的開始回憶倒憶,反覆的回想。
除了這些,他微微閉上眼,去按照蘇筠的要求,去回想還做了什麼。
可是腦海里是一幀一格的全部是弟弟臉上的表情像是特寫放大一樣在他的眼前跳躍。
蘇筠看着他額上微微有青筋在跳動,還有汗珠在冒出來。
終於不想再問下去了。
唐亦東卻開了口:“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這大概是情理當中的,他把他弟弟的死看的這麼重,只用那最重的部分懲罰自己,其餘的倒是成了模糊的陪襯。
可是那背景一樣的陪襯此時卻是最重要的。
“哦”。蘇筠失望失落又覺得安心的放了下來。
不記得了,如果全部都不記得了該多好,現在卻只記得最折磨人的一段。
唐亦東不知道為什麼,來看她的時候心心念念的都想來看着她,現在卻有點想逃避逃開她。
看着她這麼低着頭,光亮烏黑的發頂圈上有一波耀眼的烏髮發著絲緞似的光。
她知道所有她的事,又接受着殘缺的自己,那個在外人眼中似乎無所不能的自己,在面對她時,似乎才是最真全的自己。
這應當就是在她面前才是最真實的自己,也是最真實的愛情應當充實在裏面的自己。
是應該最好的樣子吧。
可是忽然不想面對。
唐亦東站了起來朝外走。
“去廣陵王墓葬的事,我來就好了,你在三奶奶家待着等我”。
蘇筠根本就沒想過自己不去。
“當然不行了,沒有我,你們怎麼找到墓葬地址”。
唐亦東回頭看她:“你不是已經說了地址?”
蘇筠:“……”
是啊。
不高興:“你該不是聽到喬綰心肯定會出現在那,才不讓我去的吧”。
唐亦東看着她的神情有點一言難盡。
他該怎麼說呢。
這姑娘聰明的時候很聰明,聰明到自己都有點不想面對她了。
可是傻的時候,她又真的是傻到可愛。
以前自己對喬綰心就知道全部,對於那些她的所作所為,只是因為亦南。
現在被她查出來的這些,唐亦東就有一個感覺和推論,他懷疑亦南的死跟喬綰心是有關係的,又怎麼可能還對對姓喬的那個女人再多忍讓兩分。
當然這些是他的推論,在沒有驗證之前,他對喬綰心,還是秉承着疏遠安好就行。
“你那是什麼表情”。蘇筠看着他那一言難盡的表情,真的很生氣。
自己像個醋罈子嗎?
才不是。
“你是個孕婦,不適合去那種陰冷又危險的地方”。
唐亦東只好耐心解釋起來。
“不會啊,我剛才不是告訴你了,我懷的這個孩子可是個很神奇的寶寶,會保護我的啊”。
於是唐亦東的眼神又變得有點一言難盡。
他媳婦要指望一個才月把大的胎兒保護,是他的錯。
“蘇筠,你聽話好嗎?你一起去那裏,我不放心”。
“可是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那麼多了,我的意思是這次的事情,很可能還要牽扯到唐亦南,你只要碰到他的事情就會變得不是平常的唐君彥了,我怎麼能讓我孩子的爸爸就這麼走,那要是回來時,就永遠變成了其他人,變成了七夜我怎麼辦,我要找誰去給我賠”。
蘇筠知道,只要一提肚子裏的孩子,他肯定就會同意的,還會改變主意的。
果然唐亦東原本就強硬着沒有商量的語氣就變得有點無奈了。
無奈的辯解:“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