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相處
霍容玥將眾位夫人送走後新房內已經是紅燭高燃,她站在門外定定看向那將燭光撒到窗外的紙窗,她現在過得是不一樣的生活,前途雖未可知,但可以重新來過的機會已是人生大幸。
吱呀一聲推開門,躺在東窗大炕下的人猛地被驚醒,蓋在臉上的書本也從炕上掉落。
霍容玥險些露出笑容,這人該不會是捧着書本就犯困吧?因她身後還跟着丫環婆子,長孫昭一向冷峻的臉上閃過尷尬,不過沒等他開口解釋,便聽他嬌滴滴的娘子給他圓場:“夫君別是喝醉了吧?”
他順勢揉揉太陽穴,無言點頭。
拂曉等人在向嬤嬤的眼神下悄無聲息的退出房外給兩位主子準備洗漱的東西,新婚小夫妻正是情濃的時候,好在自家姑娘不是憨的,懂得與侯爺培養感情,憑她的心智在平寧侯府站穩腳跟必不是難事。
丫環出門時自覺帶上房門,新房內燃着地龍溫暖如春,霍容玥剛從外頭回來,接觸到突如其來的暖意忍不住搓搓手,還未抬頭便有一隻大手伸過來將她雙手覆蓋,手心的厚繭摩挲在她細嫩的手背上卻有別樣的安穩。
長孫昭虛攬着她到炕邊坐下,“今日可有人為難你?”
霍容玥詫異搖頭:“夫君何出此言,嬸娘和嫂嫂弟妹們都是極和氣的人,怎麼會為難於我?”
他不答話,放在膝上的雙手不自在的換個位置,霍容玥察覺到他的小動作不由起疑,難道不喜和她挨得近了?她轉身端起炕桌上的茶壺倒出兩杯茶,遞給長孫昭時碰到他的手卻未見他臉上有任何異樣,她默默打消狐疑,大約是不喜歡和女人相處罷。
“你可還要用些晚膳?”茶還未喝完便聽男人冷清的聲音。
霍容玥自然又是搖頭,“夫君沒吃好?那我讓廚房送些飯菜來……”
她欲起身卻被他按住胳膊,“我吃過了,就是隨口一問。”
這樣平寧候和傳聞中的不大一樣啊!前世聽到他的名聲最多的時候就是他打了勝仗的時候,世人對他最多的傳言就是冷情冷性、殺人如麻,如果這是他的真面目,那倒應了一句話——聞名不如見面。
喝茶的功夫霍容玥挑着認親宴上的趣事不輕不癢的說給長孫昭聽,換來他偶爾的點頭和輕嗯。等霍容玥搜腸刮肚想着該說什麼話時,拂曉等人終於送來了熱水伺候二人洗漱。
長孫昭很快便洗漱乾淨到凈房換了身輕鬆舒適的衣裳,而霍容玥剛洗掉臉上的胭脂水粉,拂曉正準備幫她卸掉腦袋上的金釵玉簪,他依舊捧着書本坐在炕邊。發簪從黑髮中抽走,原本挽的緊緊的髮髻驟然散開,柔順的披散在背後。金釵放回紫檀首飾盒中發出輕微的聲響,拂曉下意識看一眼長孫昭的反應,他正盯着書本,彷彿房裏沒這幾人一般。
“行了,你們都下去歇着吧。”霍容玥也渾身不自在,她晚間梳妝時只有丫環在旁,從未體驗過有個男人坐在一旁,雖然沒看這邊,但只坐在那兒便能讓人感受他強大的氣場,想忽略掉都不行。
霍容玥梳着頭髮想心事,她兩世活的時間算在一起都不到三十年,和陌生男子相處的經歷也少之又少,唯一熟悉的男人也就是她的丈夫陸非遠在她生命最後幾年也是形同路人,現在猛然要她和男人朝夕相處她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直到她梳完頭髮也不見長孫昭從炕上動一動,不得已她只好走過去口是心非道:“夫君,該歇着了。”
長孫昭抬頭看她,肩頭的黑髮滑落下來,不知是不是燭光的緣故,他看起來柔和許多,不像白天總繃著臉。
“你先去歇着,我看完這一頁就過去。”
“好,那夫君別累着。”霍容玥笑盈盈說完便轉身回床,一定要早些睡着才行,不等身子恢復暫時不要行房。
長孫昭眼角餘光看到她美滋滋的坐在床邊想不着痕迹的伸懶腰,卻顧忌着他硬生生給縮了回去。
準備躺下去的時候霍容玥發現床上放着兩床被子,突然想到按規矩她是要睡在床外頭方便晚上伺候丈夫端茶倒水,長孫昭應該不會將她從睡夢中撈起來去端茶吧?應該是的……吧……
大約一炷香后長孫昭才放下手裏的書冊,吹滅紅燭走到床前,霍容玥睡的正香,嘴角還掛着笑容,素白的臉蛋窩在被子裏柔弱又……長孫昭想不出形容詞,這感覺大約是這房裏新增的味道,馨香而柔軟。
不過他向來習慣睡在床外邊,霍容玥睡在外頭他想下床還要顧忌她,實在不大方便,他也沒猶豫,連被子帶人一塊捲起來放到床里側。
拉過被子隨便蓋在身上便闔上眼睛準備睡覺,突然感覺到背下有異樣,伸手摸過去,手心裏盛滿順滑的黑髮,他小心翼翼的將頭髮從背下拿出來,確保沒壓着她頭髮後繼續躺下睡覺,而某個地方卻在不知不覺間驚醒,雖沒被她看到,他仍然尷尬的側過身子。
黑暗中,霍容玥緩緩睜開眼睛,方才的睏乏至極悄然消失,只餘一息長嘆憋在胸腔中慢慢消散。
*
次日清晨一早,霍容玥睡醒時下意識翻個身,突然想起身旁還睡着人,生生止住動作睜眼去看,那寬闊安穩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窗外已然大亮,她猛地一驚,小聲喚拂曉。
拂曉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慌忙推開門進來,向嬤嬤面色微怒的跟在後頭。
“什麼時辰了?侯爺呢?”該不會獨自去給廬陽長公主請安了吧?
見自家姑娘完好無損,拂曉將心肝放進肚裏,“回姑娘的話,現在剛過卯時,侯爺卯初便起身去武場練武了。”
“雖剛過卯時,但夫人得日日去給長公主殿下請安,這個時辰該起了。”向嬤嬤跟在後頭補充,眼角恨恨斜一眼拂曉,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拂曉後知後覺,憨憨一笑便去給霍容玥端洗臉水。霍容玥不明所以,卻也分外維護拂曉:“拂曉做什麼是惹你動怒?嬤嬤別和拂曉一般見識,她還是個小姑娘呢。”
向嬤嬤被她逗笑,“拂曉比姑娘還大一歲,姑娘嫁人後語氣也變得像大人了。”
霍容玥但笑不語,向嬤嬤見她維護拂曉便有意道:“姑娘可千萬別聽拂曉在那瞎說,您得聽老奴的,您既然嫁入這平寧侯府成為一品平寧侯夫人,便要做出侯夫人的樣子來,您在侯府站穩位置,以後的日子才好過。”
她的話意有所指,是嫌棄霍容玥不知討好長孫昭,沒有小意溫柔主動獻好罷了。霍容玥也不反駁,她確實沒有這麼做,長孫昭這個年紀在女人方便可謂過盡千帆,若要靠臉上顏色討好於他定被他識破,不如該做什麼做什麼,她現在的身份是填房,填房不能有不該有的野心。
“嬤嬤的好意我懂,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該去給長公主請安了。”可能這府中最不好討好的便是這位長公主殿下,女人若是想在婆家過得好,一得家世好,二得討好婆婆。她的家世長公主還看不到眼裏,所以便該她這做人兒媳的殷勤一些。
霍容玥匆匆用過早膳便帶着丫環直奔婆婆廬陽長公主的醇芳園,平寧侯從練武場回來便看到丫環們正在收拾早膳用過的碗盤。
“夫人呢?”
“夫人去醇芳園給殿下請安。”
給婆婆立規矩自古便是兒媳婦的本分。
新婚後第二次給婆婆請安還沒等見到婆婆本尊,便聽婆婆貼身侍女玉央交代:“殿下吩咐夫人每日抄一頁佛經便可。”
霍容玥不敢反駁,反而美滋滋的想抄一頁佛經總比對着公主婆婆的冷臉強,她今天可不想跪在那大理石的地板上。玉央則侍立一旁監督她抄佛經,廬陽長公主原話是:“本宮早起禮佛,沒功夫理會她卻也不能讓她不立規矩,索性抄些佛經,去去那人身上的罪惡罷。”
說到最後一句時,她嘴角便不自覺掛上冷笑,玉央深知自家主子心事,卻隱隱擔憂着,而如今看到對殿下冷臉絲毫不在乎的平寧侯夫人,玉央的擔憂更甚。
至親至疏夫妻,殿下怕是忘記這句話了罷。
因霍家頻出太傅、帝師,霍容玥自小便寫的一手簪花小楷,陪着外祖母抄佛經更是常有的事,對別人來說生澀難懂的佛經在她看來卻是莫名的熟悉,她小時候總會在外祖母呢喃的經聲中入睡。她不曾痴愛佛經,卻喜歡它帶來的心安。
只是,今日回門也見不到外祖母。
玉央察覺到霍容玥的異常,還以為她受不住這份委屈要發作,仔細去看時卻聽她說小聲道:“以前總陪着外祖母抄佛經,卻不想婆婆也如此喜愛佛經。”
霍容玥的外祖母便是當朝丞相宋明德的生身之母李氏,傳聞李氏在世最是疼愛這小外孫女,從襁褓中便接到宋府中教養,她離世后霍容玥也是整整給外祖母生生守夠三年孝才搬回霍家,玉央見過那李氏,更見過小時候的霍容玥,怎麼也想不到當初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竟成平寧侯府的當家主母。
為著李氏,玉央私自做主讓霍容玥提前離開醇芳園,回房準備回門之禮。
走出醇芳園拂曉便小聲道:“夫人,我以前見過這個侍女,她好像待您很和善。”
霍容玥卻明白這不僅是因為外祖母,更是因為廬陽長公主沒有將她這個兒媳婦看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