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廬陽長公主
醇芳園裏寂靜無聲,先前珠環翠繞的迴廊如今只剩一隻鳥籠,廬陽長公主讓人掀開帘子看過她的寶貝畫眉鳥,隨後又擔心道:“還是放到房裏來吧,免得在外面凍死。”
明明是最心愛的寵物,偏偏用波瀾不驚的語調。廬陽長公主身邊的貼身侍女玉央終身不嫁伺候她多年,最是懂得主子的心思,思量片刻嘴角便掛上笑容:“殿下,新夫人看着也是聽話懂事的性子,您就別太過憂心。”
廬陽長公主跟沒聽到她說話似的,眼睛盯着畫眉鳥的羽毛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才涼涼來了一句:“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話懂事,要是向昭兒那般還不如不進門的好。”
眾人只當自己沒長耳朵。
“昭兒與太子關係親近,霍容玥的父親又是太子太傅,皇帝這是擺明讓昭兒扶持太子啊。”廬陽長公主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誰也不敢猜測她下一句要說什麼。
上房內又是一片寂靜,廬陽長公主慵懶的倚在美人榻上眼眸半合,似睡似醒,伺候在她身側的丫環表情放鬆不少,暗暗祈禱不會有人不長眼打攪廬陽長公主好眠,可怕什麼來什麼,廬陽長公主還沒睡踏實,便聽外頭丫環行禮的聲音。
“奴婢見過大公子。”
廬陽長公主瞬間就換了臉色,臉上堆滿了慈祥的笑容,親自扶起欲行禮的長孫念:“你這孩子,怎麼在祖母面前還如此多禮。”
長孫念稚氣未脫的面龐上有故意流露出的穩重,小小年紀就能依稀看到眉眼中的儒雅,並不像長孫昭那樣喜歡戰場殺伐,廬陽長公主越看越滿意,她膝下只有這一個孫子,恨不能將其綁在身邊看着長大,半天不見就要念叨許久,而長孫念早已習慣如此寵溺他的祖母,撒嬌賣乖哄得廬陽長公主開懷,便拿起玉央送上來的葯碗:“祖母,您不能不吃藥,您要是有個什麼閃失,孫兒要怎麼辦?”
他似是無意似是撒嬌的卻在廬陽長公主心上重重捶了一下,她失神的看着長孫念的眉眼,彷彿在透過他看另一個想念很久的人。
是啊,她的念兒不受父親待見,現在填房進門很快就會生下別的孩子,長孫昭必然會偏向小的,她若有個萬一念兒可就真的無依無靠了。想到這裏,廬陽長公主勉強打起精神斷起葯碗,皺着眉頭喝下那碗苦兮兮的葯。
大夏朝的公主金尊玉貴,廬陽長公主身為當朝聖上的胞姐自然更加尊貴,即便是點心也會有聖上賜下的御廚親自調理,長孫念還在長身體的年紀,在書房呆了兩個時辰腹中飢餓,捻起蓮子糕連吃好幾塊,廬陽長公主看的格外心疼。
“念兒,你不必如此辛苦,這平寧侯府和忠遠候府以後都是你的,我的念兒一定是大夏朝開國以來最有才幹的一門雙侯。”廬陽長公主輕聲安慰道,就連她都不自覺地將平寧侯府放在前頭,實在是長孫昭光芒太過讓人生生忘記他原本是忠遠候世子,而自駙馬逝世后廬陽長公主聽到別人提起忠遠候都會黯然神傷許久,久而久之忠遠候也便很少被人提起。
長孫念神色一黯:“父親還會有別的孩子的。”他的母親已經死了,父親已經再娶沒有不再生孩子的道理,如果母親不死就好了,那樣他會是父親最疼愛的嫡子。
廬陽長公主臉色一僵,看着他黯然的模樣有如刀割,她隱隱有些後悔,如果當初沒有那樣做,大兒子會不會多疼愛這個孫子一些,也不會造成現在父子形同路人的情形。
“不管再有誰你依然是祖母最疼愛的孫兒,祖母會守着念兒長大。”廬陽長公主眼神堅定,隱隱染上歲月痕迹的眉眼不知不覺間流淌過淡淡的哀傷。
長孫念乖巧的偎在廬陽懷裏,他盛滿不解的眸子閃過一絲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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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長孫昭早早攆走妾侍通房,霍容玥獲得片刻清凈,偷閑歪在美人榻上小憩片刻,半睡半醒間只覺得身上各處沒有一處不難受,尤其是難以言語的地方隱隱說不出的鈍痛。
她偷閑時向嬤嬤已經着手安排她的陪嫁侍女打入侯府僕人圈子,初來乍到最容易受這些丫環小廝的氣,若是讓他們覺得她們姑娘是個好欺負的,那以後萬一姑娘受到冷待,這些丫鬟小廝便會見風使舵偷滑耍賴,到時候苦的還是他們霍家的姑娘。
霍容玥醒來的時候正聽到拂曉正悄聲和向嬤嬤道:“廬陽長公主極為疼愛大公子,每天都要大公子陪着吃飯的,今日大公子吩咐婆子借長公主的勢來折騰咱們姑娘,長公主知道后什麼也沒說。”
“長公主都不正眼看咱們姑娘,難道真如外頭說的長公主寵愛大公子已經到如此地步?”外人都道長公主吃齋念佛深居簡出,每每她出府必然帶着大公子長孫念,目的就是帶着長孫念出門見見世面,將其介紹給交好的人家,一步步進入大夏朝的貴人圈。
拂曉有些難過,霍容玥是霍家最小的嫡出姑娘,從小被宋霍兩家寵着長大,雖說現在嫁個位高權重的夫婿,卻是給人做矮一頭的填房,處處都要看別人眼色行事,若是嫁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弟也是一房主母,何至於這樣委屈?晨起時姑娘脖子上的痕迹還有明顯行動不便的雙腿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平寧侯已經有過無數女人還對自家姑娘如此粗魯,顯然也是輕視着姑娘的。
向嬤嬤輕輕嘆氣,悄悄看一眼尚在熟睡中的霍容玥道:“姑娘年級小,你們是姑娘的幫手,只有姑娘在侯府中站穩腳才有你們的好日子過。”
“奴婢明白。”眾人不失時機的表忠心。
向嬤嬤滿意了便去回房收拾,拂曉惴惴不安的同紅葯小聲道:“向嬤嬤怎麼這麼說?姑娘過的好她不也好嗎?”
紅葯神色難辨,想說什麼又給憋了回去,含混道:“自然有夫人安排。”
拂曉等人不過比霍容玥大一些,向嬤嬤年紀大些她們自然聽她的吩咐,彷彿主心骨一般。既然向嬤嬤聽從姑娘安排,那一定會將她們都教會的,以後她們便是姑娘的左膀右臂。
霍容玥自然不知道底下人在想些什麼,迷迷糊糊睡醒后便是中午,用過一些點心后便要繼續去床上睡,卻突然被向嬤嬤提醒:“夫人,侯爺派人告訴您,下午本家的夫人們都要來看您,您還是早些洗漱一番吧。”
本家的夫人就是新婚那日在新房陪她的那些女人。霍容玥雖然非常想偷個懶,但事實根本不允許,也只好悶悶不樂的讓丫環給她梳妝,她居然開始想念前世剛嫁入陸家的日子,陸家雖為皇商,但畢竟沾着一個商字總比他們霍家地位低一些,她嫁入陸家是低嫁,陸家人從不曾對她為難,而現如今平寧侯里的主子哪個不比她地位高?而在這些妯娌中,她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新婚那日隨着聖上賞賜進入平寧侯府的一品誥命夫人的冊封。
“對了,他呢?”見過妾侍通房后這位平寧侯便不見蹤影,該不會是小佛堂拜祭謝氏了吧?
拂曉很快意識到自家姑娘說的是新晉姑爺,“不曉得,這院子裏的下人都畏懼侯爺,我問他們關於侯爺的事他們都不張口,就連侯爺平日裏去的地方咱們都不清楚。”縱然姑娘委屈,但女人總是要靠着男人過活,拂曉絕對不會去挑撥夫人和侯爺之間的關係。
倒是紅葯嘟囔一句:“大少爺和二少爺成親后都是陪了少夫人一整天的,侯爺怎麼……”
向嬤嬤一個瞪視讓紅葯將剩下的話咽了下去,“夫人別聽紅葯胡說,現在還是仔細裝扮的要緊,本家的夫人已經到垂花門了。”
霍容玥笑笑,彷彿不曾聽到兩個丫鬟各有深意的回答,因為還在新婚,丫環們給她穿的還是喜慶的紅色,外頭罩着一件大毛斗篷,襯着整個人穩重又大方,何氏等人真正看到新任平寧侯夫人的真容都怔了怔。
“容玥再過眾位嬸娘、嫂嫂。”本來認親的時候這些親戚都是要來的,但是廬陽長公主聲稱不喜熱鬧便沒讓人請他們過府,對此霍容玥沒有微詞,長公主下嫁長孫府,一方君一方臣,若要見面長孫府眾人便要行君臣之禮,前世便有御史以此參長公主不守君臣之禮。就是不知道現如今廬陽長公主是何用意?是不願讓她進長孫府,還是真的想免除親戚間多餘的俗禮?偏偏平寧侯執意請人過府相見……
長孫家的女人都是面帶笑容,嬸嬸輩自是好一番調笑,嫂嫂、弟媳輩的則是不着痕迹的恭維。
“昨兒陪着弟妹說話沒看到真容,今日一見果然明白侯爺昨日為何喜氣洋洋呢!”何氏昨日可是瞧的清楚,昨日洞房花燭平寧侯嘴角的笑容絕不是她眼花,她從嫁進長孫家就沒看過平寧侯笑過的。
霍容玥面上羞紅,“嫂嫂快饒過我吧!”見過這些女人,她好像終於知道自己該在平寧侯府里爭取些什麼了。
“新婚三日無大小呢!”何氏終究沒有多說,她們這些人說出的話哪個不是掂量后再琢磨的?
平寧侯府正堂,平寧侯長孫昭陪着本家的男丁吃酒,各處都是一片熱鬧景象。只有一處,寂寥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