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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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維希聲線一如往常,刻板平直,濃淡均勻,不加語氣起伏:

“維克多.李,前年被紐約警方批捕歸案的連環殺手,活躍了十六年,在各地流竄作案。”

眼前是警方數據庫里維克多的個人資料,與幾份年代久遠、頁面泛黃的舊報紙。

朱諾早已將這些與拘留記錄從頭到尾通讀了一遍。

“犯罪學講座說起過他,這是一個典型的有組織性殺手。他和弗萊關在同一個監室,並且一起在第二天獲得保釋。”

她嘴唇振動,快速說,彷彿只要放鬆自己慢上半秒,就會遺漏一個關鍵要點,“保釋金額巨大,維克多靠四處盜竊為生,不可能支付得起。”

路德維希在話筒對面道:

“你認為是弗萊幫他付了錢?”

“我認為他和弗萊在警局的監室里一拍即合。弗萊幫他獲得保釋,兩人共同作案。”

明知對方看不到,她仍然輕微頷首,“……畢竟他們有着相似的興趣。”

畢竟他們都以他人的苦痛為食,並全程拍攝下來以備反芻。

維克多選定的目標多為家境優渥的中年婦女,犯罪手段一成不變,常年習慣於在強.奸后以扼住喉管的方式殺死受害人,因而一度被媒體稱作“Choker(鎖喉者)”。根據警方記載,他離開作案現場之前會卷帶走現金財物,並切下一小塊死者胸前的皮膚隨身攜帶。甚至在警察突入他家時,他還伏在工作枱上,為最新一名受害人的皮膚進行精細的防腐處理。

警方繳獲了七塊風乾的皮膚組織,分別屬於起名不同的女性。除此之外,還有厚達二十公分的一疊光盤,每一張都壓制了幾段作案視頻。

值得注意的是,從艾薇遇害那一年開始,他殘殺女性的方式改變了。

“他一定多少受到了弗萊的影響,”

一手翻開紐約警察製作的維克多犯罪年表,朱諾口乾舌燥,喉嚨里像是發著低燒,卻來不及喝上一口水,嘶啞着嗓子往下陳述,“自那以後,維克多就傾向於在受害者還活着的時候進行虐待和肢解。”

很突然地,路德維希那邊一時沒了動靜。

再開口,給出的全是朱諾想要的答覆。

“他目前正在紐約的溫德監獄服刑,時常毒癮發作攻擊獄警,所以刑期被不斷累加,已達二百六十年,而且不得保釋。”

他平穩說,“我已經幫你申請了探視,如果維克多同意與你見面,監獄會有人同你取得聯繫。”

掛斷電話,朱諾肩頸一軟,整個人脫力似的伏到桌面上,將臉埋進交疊的臂彎之間。

四周安靜無聲,只有清晰的、電器運轉的白噪音,火焰焚燒一般孜孜響徹耳蝸,頑固地磨洗神經,一根趕着一根抽卷,到最後全都糾纏在一起。

這樣的時刻最難熬,因為擺在她面前的選項只有等待,不確定的漫長等待,其他什麼也做不了。而可怕之處在於,等到的結果或許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如果維克多拒絕了她的探視請求,又該怎麼辦?

菲恩一進門,入眼便是她蜷曲身體,沉沉趴在桌間的模樣。他以為她睡著了,伸手穿過肋下與后膝,將她橫抱進懷裏。

正緩步往床頭走,朱諾微熱的手按上他胸口,菲恩才發覺她還算清醒,只是眼帘垂斂着,略有些走神。

菲恩什麼也沒問,彎腰將她放到床間。一個彆扭的着力讓他短暫抽嘶了一聲,眉頭吃痛地擰起來。朱諾立刻回過神,去看他近在眼前的手肘。

蒼白皮膚上突出一塊青紫淤腫,滲着些微血點。她立刻起身去浴室抽了條毛巾,再蹲在迷你吧前面探找冰塊。冰塊相互擦蹭,發出的聲響讓人齒根酸沉,被她一股腦倒進毛巾,包成一個不規則的絨團,親手壓貼菲恩肘間的傷處。

力度輕淺,有如滿懷愛意的撫觸。

“怎麼受傷了?”

橄欖球運動難免有磕碰,朱諾明知他一定受過比這嚴重百倍的傷,還是不自覺地感到擔憂。

他們靠坐在一起。

菲恩察覺到,她指腹原本是溫的,大約是因為冰塊的緣故,熨在他肌膚間卻很涼。他剛剛結束比賽,身上還覆著熱汗,凈透的冰融化成水液,啪地一聲打進滾燙的手心。

菲恩說:

“沒事。”

他發音模糊,想要一筆帶過。

朱諾頓了頓,最終還是讓他得逞,沒再追問事情的經過。

只是忍不住問他:“疼么?”

“疼。”

他面容顯得乏累,幾乎剝離了全部血色,只有嘴唇泛起稀淡的薄紅。稍稍傾過身去,在她唇上一觸即離,他將嘴角向上牽動,輕細柔軟地說,“現在不疼了。”

朱諾很慢地“嗯”了一聲,過了半晌又道:“以後的比賽小心一點……輸贏沒那麼重要。”

幾年前還在從事地下賽車與賭.博的她,決計料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說出這樣的話。

想到這裏,她抿着嘴角笑起來,幅度很小,不容易察覺。

菲恩低着眸,眉骨深深壓下眼窩,眼窩又將眼睫牢固地困住。

“不要擔心。”

他握了握她的手,指節力道很松,“我們是上一屆冠軍,賽程比別的隊伍要短,不會再有受傷的機會了。”

“那就好。”

她抵着他的肩頭,讓他成為唯一的依靠和支撐。手指明顯心不在焉,毫無章法地刮擦着他掌心裏的勾回和紋路,“今天我的調查有了很大的進展,但是馬上又停滯了。……”

日復一日相處下來,朱諾確信他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她不要求迴音,只無端地想要傾訴,想要感受到聲帶振動的頻率,想要把淤積在心間的一切統統抖落乾淨。有些隱秘的思考她不能告訴路德維希,有些真切的情感只能讓最親密的人知道,而菲恩是最合適的人選。

沒人能像他那樣了解她,像他那樣在初次目光接觸時,就一眼看穿她靈魂的本質。

不需要漫長的光景,抑或是頻繁的試探磨合,在劉易斯的酒吧里偶然相遇的那一刻,菲恩就已經擁有了完整的她。

餘下的時間,只不過是為了讓她也意識到這件事。

朱諾把近期的發現對他講了一遍,話音剛停,腦海里拉起一根緊繃的長弦,神情也跟着肅淡下來。

經過一番傾訴,案件的細節脈絡竟更加清晰。

她閉了閉眼,長長出了口氣。

“再過兩天就是決賽了,”菲恩說,“你會來么?”

骨節凜冽凸顯,攀纏在朱諾指間,堅硬地頂住肌膚,把熱意一同輸送過來。

她點頭,又搖頭。

猶豫片刻,泄氣地張了張口:“……我也不知道。”

菲恩注視着她,用他那雙鴿灰色的、密不透光的眼睛,將她密實地包裹起來。

“我希望你來。”

“如果可以,我會過去的。”

她把冰敷袋放在他手裏,“現在我得先出去一趟。”

跟菲恩講述案情的時候,她發覺自己遺落了一個至關重要的線索。

屍檢報告用短小的篇幅提及過,在艾薇體內提取出不完整的DNA序列,死亡前不久很可能發生過性行為。

無論維克多是否同意與她見面,如果能提前將這一份殘缺的DNA跟維克多的樣本進行對比,

……倘若檢測結果是兩者不相符,那在艾薇體內留下精斑的人很可能就是弗萊。

他們從相識到決定共同犯案只經過短暫一夜,弗萊與維克多此前和之後又都習慣於獨自作案,應該勻不出多餘的空閑和精力再去尋找第三個同夥。

她爬樓梯登上一層,依照門牌找到布萊登的房間。他沒鎖門,甚至沒扣嚴,一擰就開了。

“你能不能讓警監調取一份正在服刑人員的DNA,然後在警局進行檢驗?”

長條沙發上的布萊登掀了掀眼皮,無意識的呻.吟一聲。朱諾聞到酒精蒸發的味道,只得彎下腰湊近他的耳畔,大致將情況說給他聽。

布萊登扶着後腦勉強撐坐起來,呼吸之間還潤着沉澱的酒氣,迷迷糊糊聽了個囫圇,便順手撈過自己的手機。

“我去試試,但是不保證結果。”

他避進了浴室。打這通電話只用了五分鐘,卻彷彿被拉伸到一生那麼長。直到朱諾幾乎快要緊張得窒息,他才慢吞吞走出浴室,把手機揣回衣袋。

布萊登雙眼紅腫,宿醉的痕迹在臉上纖毫畢現,儘管有些語無倫次,還是盡量簡短地給她解釋:“警監同意了,但是他手下的法醫不肯幫忙——她堅持認為這個案子已經結案,還沒有正式重啟,我們的要求恐怕不符合流程。”

朱諾朝他借了車,直接開到警局門口。

她不知道自己能改變什麼,但她總要試上一試。

敲開法醫室的門,朱諾臉上閃過怔忡。這是一張分外熟悉的臉,朱諾清楚地記得她穿黑裙的樣子。

那場雨幕中的葬禮上,路德維希的確提起過,檢察官的未婚妻阿曼達在紐約擔任法醫。

“我不會替來歷不明的人幹活。”

阿曼達言辭冷靜,抬手就要關門,“希望你轉告警監,讓他帶着他的私人關係離法醫辦公室遠一點。”

朱諾倏然撐住門板,平視她審度的眼睛。

“我叫朱諾,是湯姆.諾頓檢察官生前的……”

她盡量斟酌措辭,“同事。”

朱諾清楚地察覺到,阿曼達的眼神在瞬間黯沉下去。

她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接著說:“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或許這也是檢察官希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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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望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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