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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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沉,薄霧茫白。

透過潔凈車窗,可以看見街對面靜立的公共墓園。

劈劈拍拍的雨聲漸次響亮。穿黑衣的人們頭頂,黑色的傘面鼓漲撐開,輪廓密集地擁擠在一起,像沉默而巨大的花簇。

碑石被人們圍在中間,是素簡規整的長方形,跟陰雲一個顏色。

上面刻着這樣的字跡:

正直與善良從不需要緣由

永遠的

湯姆.諾頓

妻子阿曼達敬上

最前方的黑裙女人走出傘的邊緣,雨幕幾乎在頃刻間將她籠罩。長發被打濕,黏在腮頰上,讓朱諾看不清她的神情。

黑裙女人彎腰捧起濕潤的泥土,揚手灑蓋在棺木一角。

駕駛席上,路德維希平視前方。曲折不均勻的水線滑下擋風玻璃,橫縱切斷了光影的軌跡。

他的五官也明昧不一。嘴唇浸着光,雙眼卻埋在陰翳里。

“阿曼達是他的未婚妻,在紐約做法醫。”

朱諾收回視線,稍作停歇,看向後視鏡中路德維希的臉。

“我直到今天才知道檢察官的名字。”

這樣普通的、符號化的一個名字,彷彿不帶任何特殊的含義和期許。

“湯姆說過,他的名字沒有意義。”

路德維希低聲說,“他認為自己先是個檢察官,然後才是湯姆.諾頓。”

朱諾收緊下頜,示意自己正在聆聽。

“他是兩年前來到鳳凰城的,跟我差不多時間。”

路德維希告訴她,“所以我找上了他。”

“現在他躺在這裏。”

朱諾輕舔了兩下齒根。牙齦有一處破損,她嘗到腥鮮的血銹味,“說不定再過段時間,你會參加我的葬禮。”

這次,路德維希沒有說話。

他在後視鏡里與她對視,那雙眼眸無悲無喜,只是沉甸甸地壓住她。

“霍恩甚至沒有得到一場體面的葬禮。”

她並不試圖抽離目光,如同對峙一般倔強地望進他眼裏,堅持說,“不會有人給他鳴槍,目送他下葬,向他敬禮。”

“因為他背棄了律法和人民。”

與眼神的分量截然相反,路德維希的語聲非常輕盈,帶有一種齊整韻節,好像每一個錯落停頓都經過悉心推敲。

他抿了抿唇角,“無論如何,他手裏的槍是警察的槍。”

“律法沒能制裁菲尼克斯,人民在陪審團里投出無罪的一票。”

相比之下,朱諾的話更像直接是從心底崩彈出來,“弗蘭克從沒出庭受審,弗萊每次都能輕鬆脫罪,甚至不需要社區服務——這一次,弗萊又活了下來,上帝保佑他。”

她幾乎抑制不住話里濃張的情緒:“我看了報道,霍恩只粗略檢查過他的呼吸和心跳,就立刻轉頭去送那兩個女孩回家了。”

“救護人員趕到現場的時候,幾乎已經探測不到弗萊的脈搏。”

路德維希解釋說,“沒人想到他還能撐過來。”

“沒人想到。”朱諾重複道。

路德維希緘口不語。

街對面的墓園裏,棺木封上最後一捧土。

寥寥幾人散去了,只有阿曼達還佇立在原地,雙手用力相絞,突出的骨節失去血色。

路德維希偏頭看着遠處的黑裙女人,許久過後突然開口:

“我和檢察官一直堅信,起訴接連失敗,是因為缺乏必要的證據。”

裹在手套里的長指拳曲了一個瞬間,然後很快鬆弛下來,“現在我很清楚,只要還在這座城市,就不會有希望。”

朱諾聽出他話里另一層隱義。

“你打算怎麼做?”她幾經思慮,還是忍不住問。

“我有一個想法。”

他忽然轉過臉來,“但我需要你的幫助。”

稀淡的日光底下,他一雙藍眼睛筆直鋒利。

之後的幾分鐘內,路德維希講了很多,可朱諾一言未發。

她降下車窗,點火抽煙。

霧氣攀升,從窗隙間滑走,煙捲越燃越短。

朱諾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鳳凰城的另一端,菲恩也點了一下頭,重而堅定地。

櫃枱邊的店員笑容可掬,在反覆確認過尺寸后,替他包起兩枚戒指。

“新婚快樂,皮爾斯先生。”送他到玻璃轉門,店員把戒指遞進他手裏。紙袋包裝精緻,只有巴掌大小,勒口的花結找不見一絲多餘褶皺。

菲恩將紙袋握緊,模糊地感覺出紅絨硬盒的形狀。

“謝謝你。”

走入雨里,他沒帶傘,便把紙袋掩進外套。

碰巧接到朱諾的電話。

“什麼時候回來?我正在去公寓的路上。”她說,“有件事想告訴你。”

“我也是。”菲恩在路邊找到自己的車,“待會兒見。”

朱諾來得遲了一點,進門時渾身都冒着水汽。

她匆忙脫下洇濕的衣服,赤.裸身體將濕衣塞進洗衣機,再接過他拿來的浴巾擦拭乾凈。

“你也有事對我說?”吹風機調到低檔位,轟隆聲輕細綿長,被她的聲音輕易蓋過。

朱諾靠坐在地毯上,軟榻的絨毛覆及腳面。

“我買到了這個。”

在她斜上方,菲恩打開絨盒,俯身向她攤手,“用了一半獎金。剩下的一半留給你,要是你想給家裏添置什麼東西……”

掌心的戒指熒亮,閃動晶光。

朱諾放下了吹風機,仰臉看他。

緊接着,左手被人執高,銀環還帶着他的體溫,滑到指根圈牢。

“我們總會搬走的,菲恩。”

她說,“現在添置傢具還太早了。”

菲恩默不作聲,悄然用餘光掃視自己空闊的公寓,不知想到什麼,將她的手抓緊了一些。

指腹勾纏指縫,沿着肌膚的紋理摩挲着。

朱諾問他:

“等一切結束以後,你想住在什麼地方?”

菲恩不暇思索,回答說:“我想住在有你的地方。”

朱諾很快笑了一下,把左手抽出他掌心,綳直了放到眼前仔細地打量。

她還不太適應手指間多了一枚惹眼的小配飾。

“有了這個,我們必須得在一起了。”她輕聲說。瞳孔忽明忽暗,倒映戒指折反的一點光。

婚姻有很多種複雜的解釋,然而在初始之時,象徵的只不過是餘下一生都長久地陪伴彼此。

對朱諾而言,這意味着跟他一起做早餐,開慢車,被他親密地碰觸,用一些新奇的詞彙來形容。

她想,她並不反感這個可以明確預見的未來。

那麼就是他了。

應該就是他了。

菲恩略一猶豫。

“你喜歡這個樣式么?”

他謹慎地問,“我挑了很久。”

“我很喜歡。”

朱諾伸手轉了轉圓環,冷銀光滑的表面自始至終貼着皮膚,“尺寸也很合適。”

她扭過身去,直面向他。

兩個精巧的絨盒就並列放在他膝頭。

其中一個掀開了蓋子,不平穩地向後傾斜。

朱諾摸索過去,打開旁邊的一個。

躺在裏面的戒指鑽光稍顯黯淡,但比她的那枚要大上一圈。

她把戒指取來,另一隻手撫摸他手背上圓潤賁起的血管,終於輕輕托起無名指,套到底端。

皮膚被戒指禁錮的感受很舒服。菲恩眯了眯眼,一段輕快的旋律在耳中流淌,應和着心跳的鼓點,一下緊挨一下,敲叩到指尖都在戰慄。

她觸碰他的手,兩枚指環擦撞出脆響,是新鮮蜂蜜一樣的氣味。

菲恩很珍惜這樣的感覺,連呼吸也放緩了。

朱諾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仰面枕到他腿側,頸項摩擦沙發墊邊緣,氤氳着細膩的汗意。

“NCAA聯賽快要開始了。”

她突然問,“你下周會去紐約,對么?”

菲恩聞聲一滯,霎時間抬了抬眼睫。頰骨絨密的陰影跟着抖閃一下。

“……還沒有最終決定。”

他低低道,“這次想要出去,必須得到弗蘭克的批准。過了今年,我就能知道媽媽下葬的地方了……要是他不同意我離開鳳凰城,我就哪兒也去不了。”

“啦啦隊員的職責之一,是陪橄欖球隊去紐約比賽。”

朱諾側着臉,眸光傾斜,迅速擦過他的面孔,“還記得么?你是我的隊長,可以讓我做任何事。”

“我記得。我當時說的是,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

他想了想,問,“你想去紐約?”

朱諾:“嗯。”

菲恩又問,這一回聲音生澀:

“和那些事有關?”

他無需刻意說明,朱諾便懂得了他含糊的指代。

“對。”

她補充道,“和我在鎮上告訴你的那些事有關。”

不待他給出進一步的反應,她已經繼續道:

“你記得艾薇么?我跟你提起過她。……喬治曾經告訴我,弗萊承認自己與她的謀殺有牽連。艾薇死在紐約,如果我能證實這宗謀殺,案件就會被當做跨州罪行,交由聯邦法庭審理——而不是鳳凰城的地區法庭。”

她稍加喘息,濡熱手心按上他堅硬的膝骨。

“只有這樣,才能得到脫離菲尼克斯勢力範圍的機會。”

菲恩低斂雙目,半晌過後方才出聲,近乎於呢噥:

“能行么?”

手背擋住眼睛,朱諾暗自搖了搖頭。

“我不確定……不過總要試一試才能知道。”

“好。”

他便說,“我總是要陪着你的。”

第二天,菲恩再度回到菲尼克斯家。

朱諾依然在他身邊。

迎接他們的是弗蘭克,也只有弗蘭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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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望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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