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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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摒遺底線、打破原則,就等同於親手把自己推沉深淵。等到淤泥淹沒口鼻,黑暗掩合雙眼,再想脫身已經太遲了。

她不能讓自己成為下一個喬治。

沒等菲奧娜接話,她已經按下關機鍵。電話脫手扔到一邊,人也有些恍惚。

不管菲奧娜有怎樣的反應,她都不能在這個時候示弱。

煙癮燒騰上來,肺葉乾渴得快要冒起焦氣。朱諾在車的內鬥里翻翻找找,摸出一盒開封數月的香煙。

明明下定決心要戒,卻忍不住留下幾盒,避開視線,置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就好像她早就料到,有朝一日會再也撐不下去。

伴隨着散碎火星,打火機擦響幾下,一簇焰光點燃在指間。

嘴角咬住濾嘴,她將煙頭湊到火尖的位置。沒多久,車內煙味熏騰。

她用鼻端吸着氣,舌根阻塞喉嚨,不直接透過濾嘴,將尼古丁抽進肺里。

這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吸煙。她想。

回到宿舍樓下,車裏只剩下零星几絲煙霧,蛛網一般細細纏纏,很快就完全溶解了。

朱諾數着窗戶找到新搬的宿舍。燈開着,窗帘縫隙里有人影挪動。

露西應該已經回來了。

她只好打亮車內燈,仔細翻看唐納德警官送來的檔案。

裏面有官方記載在案的嫌犯口供、案情陳述和驗屍報告,也有一些來源不明的個人信息,獲取的渠道多半是街頭的毒販和性從業者。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保密意識不強,很樂意為幾百塊的酬勞與警察分享見聞。

作為回報,警察會在部分稽查時放他們一馬。通常情況下,雙方具備足夠的默契,有時只需一個眼神交換,一樁互利的交易就能談成。

這也是為什麼唐納德能輕易挖出安東尼刻意隱藏的私生子,而朱諾和路德維希都束手無策。

檔案內警察的調查報告顯示,蓋的房間儼然一座殺戮工廠。現場照片里滿目儘是紅,紅得鮮烈晃眼,尖銳得能洞穿神經。乾涸陳舊的污漬顏色較深,嶄新血跡相對要淺,面積也更大,在牆上、桌台上、生鐵器具上迸濺塗抹,透過鏡頭,也有令人作嘔的腥臭撲面而來。

看久了,頭也開始昏沉。

呼吸變得不太均勻,朱諾把照片翻到背面。

報告裏詳實描繪了取證過程——因為過於簡單,篇幅很小,寥寥數語就闡明了搜查的全部。房內到處都是蓋的生活痕迹,拆解人體的刀柄上佈滿指紋,血液和唾液混雜着,下水道口塞着成團新鮮的頭髮。

警方几乎沒花力氣審訊,蓋在被鎖進手銬之前就徹底招供,後來還拒絕了法庭指定的律師為自己辯護。

無論怎麼看,蓋的表現都不像一個具有高度組織性的連環殺手。

從取證到宣判,潦草敷衍,匆匆結案。

朱諾合起卷宗。頭頂的燈撲閃了一瞬,她眼也不眨,將自己埋入緘默。

手指抽出黏在封面的便簽。上面的地址是蓋母親的遺產,由於在“殺戮工廠”的調查成果顯著,警方並沒有試圖封鎖這間房屋。

車窗突然被人敲一聲悶響。她一個激靈,下意識用袖口掩住檔案袋。

車外是菲恩,披靡夜色垂首望她。有些日子沒見了,他毫無變化,連眼神的溫度和濕度都與往常一樣。月亮很低,月光也薄,密密匝匝織在髮根,像溶了冰霜折射的清輝。

檔案袋在腿上,表面沒有特殊標記,其實看不出什麼,朱諾卻沒來由地緊繃,等了等才將窗降下,情緒未經調整,口氣有些生硬:

“不是要你別過來了么?”

菲恩神色僵住,控制目光轉移方向,嘴角本來是上揚的,現在卻彷彿有了清晰的郁色。

“給你添麻煩了。”他說,聲音里有確鑿的歉意。

朱諾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下巴收了收,搖頭道:

“……別這麼說。”

這一天過得太狼狽,她比平日都要容易失控。

菲恩頷首,目光又回到她臉上,依舊柔軟平整,不帶刺芒。

他習慣於忍受依順的樣子,是朱諾這個時候最不願看見的。

“過來。”她推開車門,暗金色的腦袋立即鑽進來。他半蹲在車邊,身體前傾,臉向上抬着,迎向夜空和她的視線。

灰眼黯淡,只有底端透出光亮。

朱諾把檔案袋收進背包,手指沉涼,不太聽使喚,試了兩次才扣嚴拉鏈。揉了揉他的額發,她問:

“出去走走?”

出了車,感覺比任何時候都要冷。

一路無話。慢速行進在草坪間的窄徑上,他的手背不期然與她相蹭,順勢若即若離貼一會,見她毫無反應,又失落似的往回撤。

朱諾抿唇,心裏隱約翻起澀苦,捉回他的手,一根一根交纏指縫。他突出的骨節壓入皮膚,觸動血管和筋膜。心臟跳得壓抑,或許與此有關。

“訓練累么?”她偏頭問。

僅僅是停留在最淺層的親密,僅僅是掌心與指節的相互接觸,他一點一點,緩慢而耐心地將體溫填補給她。身體像是結上了一層溫水凝的膜,漸漸暖和起來,聲息里終於有了稀散的熱氣。

“累。”菲恩回答。為了照應她,步幅也縮短了。

朱諾:“跟我說說。”

菲恩想了想,如實告訴她:

“他們的聲音很臭,身上的味道也不好看。”

典型的菲恩式描述。

朱諾忍俊不禁,連持續了一整天的焦躁都忘到腦後,出言提醒他:

“那是你自己的隊員。”

“我不適合當隊長。”

他搖頭說,言辭認真,“但四分衛必須當隊長,這是球隊一直以來的規矩。”

“是么。”她不予置評。笑容集聚在唇邊,眼角的笑意卻極淡,彷彿下一秒就要散進風裏。

又默不作聲走了幾分鐘,菲恩突然停步,跟她交握的那隻手稍松,從指腹沿着掌紋滾下冷意。

黑黢黢的夜裏,鳳凰城中央的高樹被風搖得簌簌響。

那是菲尼克斯家族的象徵。

夜幕映襯之下,更顯豐茂挺拔。樹梶枝條橫斜抽展,如同張開的尖齒和利爪。

他們在紅褐色的根須邊駐足,誰也不願再前進半步。

朱諾按下他的手。

“最近幾天,我也很累。馬上學期結束,還有幾篇論文要寫。”

她說,“等事情都辦完……”

空氣干黏齒根,話也不連貫。

菲恩點頭。

“我明白。”

他的神情安靜,“我會等。”

無聲黑夜中,他們準確找到對方的眼睛。

上樓時腳步輕緩,在寢室前停頓了一下,捏着鑰匙轉開門,盡量不造成太過明顯的動靜。

她以為露西睡了,便沒有開燈,摸黑走向自己的床鋪。

驟然間,另一側亮起昏黃的光源。

是床頭燈,燈泡如同葡萄大小,光線幽幽飄晃,有如火燭。

背包放到床腳的地毯上,朱諾轉臉問:

“還沒睡?”

擁窄一隅光暈的最邊緣,露西卷抱着被子抬起上半身,長發落到頸后,露出滿臉靦腆的欣喜:

“我在跟人聊天,用短訊。說實話,比起打字我更喜歡直接講話。明明十分鐘就可以說完,我已經發了一百多條了……”

朱諾進了盥洗室,十餘秒后,含着牙膏泡沫說:

“看來你的確快要脫離單身了。”

“啊,我做夢也沒想到,我竟然能跟他說上話。”

露西喃喃道,“真的就像做夢一樣。”

清水將臉洗凈,再用毛巾蘸干,朱諾鼻尖被毛巾埋着,隨口悶聲一提:

“他是誰?”

很長一段時間,露西沒有回答。

“他名聲不太好。”她閉口不談名姓,只謹慎地說,“是兄弟會的人。”

朱諾臉色急變。

手一抖,毛巾撲窣落到地上。

下唇抿在兩排牙齒中間,露西沒敢看她。

明媚嗓音第一次出現黯沉的陰翳,露西強作笑臉,試圖說服自己,“不過兄弟會的人名聲都不太好,他們都是精英階層,是富家子弟,總有些人喜歡編些荒誕離奇的故事中傷他們……”

朱諾換好睡衣,回到床上。整個過程都沒開口,半晌過後才說:

“不要接近兄弟會。”

愈到句尾,聲音推得越重越緊,“你知道他們對林賽做過什麼。”

在被子底下瑟縮肩頭,露西口中仍不放棄聲辯:

“可林賽是自願的,所有人都這麼說。他們只錯在泄露了視頻,就算林賽後來自殺了,也不能完全……”

朱諾閉了閉眼,夜燈的光印留進腦海,一下一下猝閃着。

“她不是自願的。她的死也不是自願的。”她低聲說。

露西掀起被角,嚴嚴實實掩住面孔,不讓朱諾窺探自己的表情。

朱諾雙手按着眼窩,把腫脹發熱的眼球也壓陷下去。連日來的煙癮、疲累、憂擾與精神重壓接連反芻,幾經咀嚼回溯,滋味更加深厚。

她閉着眼,久久無法入眠。

索性披衣下樓,室外空氣濕潤,充滿野生草木的鮮香。她徘徊片刻,一頭鑽入電話亭。

除了路德維希的辦公室,她不確定這台公用電話能不能撥通別的號碼。

她做了一次嘗試,聽見幾聲嘟音,然後被人接了起來。

“我是朱諾。”她自覺報上名字。

唐納德警官剛出聲時猶帶惺忪,發到最後一個音節,睡意已然完全脫去:

“什麼事?”

眉心頂起來,又往下松。

朱諾問:“你認不認識霍恩警探?”

唐納德警官:“認識。”

朱諾迫切道:

“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幫我查查這個——有一個霍恩警探周圍的人,幾年前在A3盤山路段出了……”

她沒能講完整句話。

“你說是為替林賽找回公道,我才同意幫你。”

電話另一端衣料摩擦,唐納德警官可能坐起了身,語調回到低沉的狀態,“可過去了這麼久,你所謂的正義在哪裏?”

“……”

“現在你又要我去調查一個警探?”

“……”

“朱諾·皮爾斯,你到底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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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望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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