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24.第 24 章

有人敲門。

菲恩一個箭步衝上前,猶豫着稍加拉扯衣領,然後壓下把手。

門外空無一人,只有走廊通貫的長風。

褲腳被人拽了拽,他低下頭。是一個頂多五六歲的小姑娘,梳着兩條黑色辮子,目光清亮地仰視他。

“佩妮。”

他迅速系好襯衫第一枚紐扣,避身讓她進門。佩妮光着腳在地毯上一蹦一跳,最後撲倒進沙發,抱着靠墊翻個身,伸出一截胳膊去摸遙控器。

“布萊登去打工了,”

下巴緊挨着靠墊,她悶聲說,“我想來看看電視。”

為了省錢,布萊登沒辦電視許可證。

菲恩:“好。”

他坐到地毯的一角,手指垂放在絨毛的間隙。

“你在等什麼人?”

佩妮讀出他表情里零散的焦慮,“我看得出來。”

菲恩:“沒什麼。”

他掐滅砸在心頭的一小塊失落,不加多言。

“哦。”佩妮心知他在掩飾,也不多加追問,隨手按開電視電源。

畫面解像度不高,只能依稀看出一個女人跨坐在車前蓋上,對着鏡頭用舌尖勾挑上顎,一手牽着皮衣拉鏈,挑逗性地向下移動。

“……”

菲恩一把搶過遙控器,擺弄幾下終於調回頻道。

佩妮很好奇:

“剛才那是什麼?”

手心冒出涼汗,菲恩強作鎮定:“沒什麼。”

“哦。”佩妮聳聳肩,繼續調台。

菲恩坐回原位,耳邊響起兒童節目《芝麻街》的主題曲,腦海里方才那個身着皮衣的美艷女郎卻尚存殘影。他對她的臉毫無感覺,但很喜歡她跨坐在車前蓋上高昂着頭的姿態。有一個角度,她披靡着柔光的鼻樑與朱諾微妙地相似。

布萊登借給他的碟片五花八門,無非為滿足男性主流審美趨向服務,缺乏必要的藝術價值和觀賞性。他沉默着認真觀摩,從頭到尾不起任何反應——生理和心理都沒有。

至少他認為自己學到了一些新的技巧和方式,不過對於這些知識能否順利取悅朱諾,他還不太確定。

菲恩回憶起第一次結束后,她靠坐在沙發尾端撥弄左手的情形。當時他佯裝熟睡,氣息跟皮膚一樣涌熱纏黏,期待着她的嘴唇離開手指,貼到他空落的心尖上。

他心知肚明,每當她覺得躁鬱難捱,才會親吻指節。

所以……她一定不太滿意。菲恩想。

等她今晚來到公寓,他一定要試着問一問,他學來的新花樣能不能使她盡興。

-

出了警局邊一道暗巷,迎面撲來昏黃的路燈窄光。朱諾深吸一口氣,走向自己的車。

一路油門踩至極限,進入盤山公路向上仰沖,彷彿攀援越過生與死的跨度。

她來到監獄圍牆之下,用力撳着傳呼鍵:“我要見路德維希。”

高牆上的警衛眼皮沉腫,半隻眼掀起來,飛掃一眼監控畫面,壓着通話器問:“有預約么?”

“沒有。”朱諾用手擋住風聲,對他說,“請你去通報一聲。”

“如果每一個沒有預約的人都想見典獄長,我一天就要往他辦公的塔上跑三十趟。”

警衛嘟囔着說,“這裏是監獄,不是咖啡廳,小姐。”

“一點機會也沒有么?”她問。

“沒有,不可能。”

警衛的語氣嚴絲合縫,找不到一絲紕漏和通融,“我勸你最好轉頭回去。等天完全黑了,這座山裡說不定有狼出沒。”

隨着天色低暗,空氣也在轉冷。她點點頭,和衣回到車裏。鑰匙插.入鎖孔,汽車喘息幾聲后驟然發動,她加足馬力,輪胎經過數秒鐘的空轉,車頭如同子彈擊向圍牆。

水泥修築得如此堅固,在巨大的衝撞下巋然不動,只剝抖下無足輕重的灰屑,蓋滿一層皸裂車窗。

安全氣囊彈中鼻尖,血流到嘴唇里,耳中世界在嗡響。

意識尚未完全恢復,她已經被人從車內拖了出來。撐着車門試圖站直身體,臉上突然結結實實挨了一記肘擊,震發牙床酸軟搖動,下唇幾乎立刻腫了起來。警棍抽打后膝,迫使她彎身跪地。左右兩隻手臂分別被蠻橫抓持,將她向前拖行。

警衛們把她扔進一間暗室,門一合上,就連最後的光線也不見了。

她一下接着一下,短促地喘着氣。忽覺這裏格外靜謐,尤其適合思考問題。

被自己不着邊際的想法逗樂了,朱諾低笑兩聲,牽動傷口也不覺得疼。

過了太長時間,久到朱諾失去了時間概念。有人開門,有人進來,有人在門外交談。

有人拖動一把椅子,放到她身前。朱諾道了謝,從地上爬起來。

他們各自摸索着,在黑暗裏找到對方的目光。

“你不接電話,我只好來找你了。”

漫不經心摸着自己嘴角的淤青,她倏爾又笑了一下,“監獄管理的確很嚴格。”

“我正在休息。”

路德維希說,聲音里聽不出一絲不悅,連情緒的波紋都很少見,“有什麼要緊事么?”

“我拜託唐納德警官查到一些消息。”

她說,“作為交換,我告訴他,我在為聯邦工作。”

朱諾在暗室里待得更久,因而對無光的環境更為適應。她輕而易舉捕捉到對方神情的變化——他下頜驀然半抬,唇隙向內卷抿,眉頭擰出一個凹痕。

“你無權這樣做。”

他最終說,言語之間彷彿感染着淡淡的腥氣,“如果唐納德被菲尼克斯收買,這回殃及到全盤——”

“我了解他。”

朱諾解釋道,“他的弱點只有艾薇,然而艾薇已經不在了。他不接收賄賂,不參與人情往來,不會被諂媚奉承打動,做警察是為了伸張正義,這個目的貫穿始終,除此之外並無其他。”

路德維希略作沉默。

“你有把握?”

“我有把握。”

她篤定說,“接近菲尼克斯還不夠,我們需要一個警察。”

一時之間,室內沒人說話。

朱諾心神平寧,不聲不響,摩挲着自己右手食指破損的指甲。

後來聽到他說:

“如果事情出現變數,我將不得不取消你的線人身份。”

“我明白。”

朱諾想嗤笑又忍住,不由小聲說,“反正我也只是個臨時工。”

把椅子向前拖了半尺,她開始講述唐納德警官提供的線索。

花了半分鐘消化信息,路德維希的眼神和緩下來,削去最為外露的郁色,還剩下一縷不清不楚的深意。

“近日來我也着手進行排查,還算有些收穫。”

他說,“林賽的死因終於串成了一條完整的線。”

“她的妹妹羅拉七年前失蹤了兩個月,屍體在山裏被發現時已經殘缺不全,並且高度腐爛。警方判斷是走失后遭到大型野生動物襲擊,但她身上的某些傷口經過法醫鑒定,不排除人為造成的可能。

“這一點微小的可能,再加上羅拉從未參加過任何形式的徒步越野,恐怕讓林賽起了疑。她一直沒有放棄追查,直到三年前她讀到連環殺手落網的報道——順便一提,如果唐納德警官能多費些心思,找到林賽真切接觸過的報道,這將會是一個十分有力的證據。”

路德維希接著說:“這個被捉拿歸案的連環殺手就是蓋,習慣性作案手法是誘拐姦殺后棄屍荒野,並偽造成野生動物啃食的假象。這一切都被當時的報紙、網絡和社交媒體大幅披露了。毫無疑問,蓋讓林賽重新燃起希望——為羅拉找出兇手的希望。”

“今天有個姑娘說,林賽曾經不惜一切代價想釣上個菲尼克斯。”

朱諾說,“她或許是想藉助這個家族的力量幫她找到兇手。”

路德維希點點頭。

“感謝唐納德警官的調查,我們知道她突然開始參與各大監獄的筆友計劃,為的是找出蓋被收押的那個監獄。為了防止連環殺手崇拜者藉此與他們的偶像接觸,監獄寄出的信件都隱匿了名姓。林賽為了找出蓋的蹤跡,不得不向每一個通訊對象仔細詢問作案手法,以此甄別。

“後來她終於找到了蓋,併發覺他信件中有破綻指向弗萊。我們有理由相信,那個破綻並不能直接讓林賽認定弗萊是幕後兇手,只讓她猜測出弗萊是羅拉之死的一個善惡難辨的相關者。

“她抱着探究的心思與弗萊接觸,或許已經將自以為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因此弗萊在一場談話后得知她找到自己的方式,派人盜走了她裝信的保險箱,並提供給安東尼的私生子一筆不菲的生活費,藉此利用安東尼除掉可能泄露秘密的蓋。”

那個盜走保險箱的小偷、和聯繫買通安東尼的中間人就是喬治——他曾在自殺前一晚親口說過,與他跟在弗萊身邊犯下的種種罪行一起,以某種懺悔贖罪的姿態娓娓道來。

朱諾沒有將這些事告訴路德維希。

躊躇片刻,她問:“弗萊這樣努力掩蓋他人的罪行,是為了什麼?”

路德維希答:“也許因為這不是‘他人的罪行’。”

“可以推斷,七年前弗萊銷毀證據的手段還不夠成熟嚴密,留下了許多可以追蹤的破綻。他急於掩人耳目,便找來蓋頂罪。”

他簡略剖析道。

朱諾同意他的說法,想了想,又補充道:“很遺憾,唐納德警官沒有查到他是通過怎樣的方式聯繫上了蓋——弗萊犯罪初期還未形成固定的作案手法,不可能只找了一個替罪羊。”

“你說得對。”他表示贊同,“不會只有一個。”

“能起訴么?”朱諾又問,“羅拉、林賽和蓋的謀殺。”

路德維希搖頭。

“證據太牽強。我們的推斷看似牢固,實則也只不過是假設。”

他上身前探,輪廓在黑暗裏顯得更加清晰,“但是,至少我們理清了事件的因果發展,只欠缺一條完備的證據鏈。”

朱諾沒回應。半晌工夫,她開口是另一個話題:

“上次沒機會問你,為什麼喬治會走上成為線人這條路?”

路德維希有些意外,依然給出回答:“因為他父親死在他的假釋聽證會上。”

這是一個乍看上去與提問毫無關係的答案。朱諾卻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也是個心懷歉疚、無法自我原宥的人。

緊跟着,她意識到喬治避開路德維希,找到自己傾訴的緣由。

他為了守護光明,孤身沉浸黑暗。陰翳將他拖進深潭,泥水滿溢口鼻,他寧願不掙扎,不呼吸,也不願污漬沾染到純白的那半面。

而今她和喬治一樣,站在夾縫裏艱難前行。每跨過一道裂痕,地底的岩漿都在滾熱嗚咽。

“有沒有煙?”走出監獄之前,她支着身體問警衛。

-

她驅車抵達菲恩所在的公寓樓下,天際邊緣已經泛起迷離的光棱。

稍加遲疑,她沒有按響門鈴。背抵花壇坐下,牙齒咬住煙嘴,向肺葉里狠狠地吸。

被辛辣滋味嗆了一口,她急促咳嗽起來,沒注意有人來到身邊。

菲恩俯下身,迎向她模糊的眼神:“我在窗口看見你了。”

脖頸酸疼,朱諾吐出煙捲,抬手按了按。

“還沒睡么?”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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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望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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