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投河

雨過天晴之後，陽光總是格外明媚。河岸無風，柳樹枝靜靜垂着，跑偏的幾根觸進河裏。

程小尋望着墨色河面，怔怔出神。

路欽帶她來到了昨晚的小河邊。

他什麼意思，帶她投河？

路欽下意識要側頭和程小尋說話，卻發現需要仰視才能與其對視，內心陣陣躁鬱上涌。

“你先跳。”他索性不看她，目光投向河面。

還真要投河！

程小尋：“為什麼……”

路欽按了按太陽穴，“當然是怕你又跑了，給我好好說話，別噘嘴！”

看着太他媽難受了。

程小尋重新凝視水面，此刻沒人追着，河面風平浪靜，黑洞洞的深不見底，足以吞噬一個成年人。

恐懼感襲來，腿肚子開始打顫，她最後沒支撐住，跌坐在地上。

仰頭，表情委屈，“我、我害怕……欽哥，萬一我們又溺水了怎麼辦？”

路欽擰眉，“那你覺得還有其他的選擇嗎？或者，你其實很滿意在我的身體裏面？”

程小尋咬唇，對上“他”躁鬱的眸色，看得出來他有在剋制自己的脾氣。算了，不再跳一次估計兩個人都不會甘心。

她起身，閉眼咬牙，“你、你推我下去吧，我自己下不去腳！”

“撲通”一聲她就下了水，路欽根本沒有一絲遲疑……

然後他緊跟着悶進了河裏。

水從四面八方侵襲過來，程小尋毫無準備落下，沒來得及捏住鼻子。倉皇間，她看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幫她捏住了，哦，那個人現在是路欽了。

兩人又像昨晚那樣貼在河壁上，一模一樣的位置。

不知過了多久，程小尋感覺自己有點憋不住氣了，側頭想示意路欽上去，卻發現他鼻息間已經開始冒泡了！

我去，怎麼忘了“自己”的身板比不上路大爺！

程小尋憋住氣，拽着路欽往水面上游，男人的體力果然好使，雖然費力了些，但總歸將他扯上了岸。

“路欽，路欽！”她拍打着“自己”蒼白的小臉，內心很是焦急。

地上的人毫無反應。

程小尋又接連叫了很多聲，甚至已經將蒼白的臉拍得有些泛紅，路欽還是安靜閉着眼。

她開始慌了，整個人也微微發顫。強迫着自己鎮定，她回憶着急救課教的胸外側壓，一下一下規律按着。

“路欽，你快醒啊！我還在你身體裏，你一個大男人可不能耍賴死掉！”她一邊按，一邊喊話。

地上的人還是沒醒。

程小尋急得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停止按壓，深呼吸幾口，難道要人工呼吸么？

算了，救人要緊，反正也是自己親了自己tat。

“哇……路欽我人工呼吸了你還不醒，我可就再去跳河了，嗚嗚……”

她大力錘了下路欽的胸口，也就是自己的胸口，下決心似的，猛地湊到自己嘴唇邊。

“咳咳！”地上的人突然吐出一口水，噴在她臉上，醒了。

四目相對，路欽驚恐地瞪大眼，一把推開程小尋。

“你想死？”開口第一句話就很欠揍。

“嗚哈哈……”程小尋看見他醒了，又哭又笑的，總算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耍賴，先死了……”

路欽看着自己這一副又哭又笑，涕泗橫流的傻樣，心很累，徹底沒了脾氣。

他按了按太陽穴，從地上的包里找出張紙巾遞給程小尋，臉上卻傲嬌地保持冷漠，“把我的臉擦乾淨，然後，閉嘴！”

-

路欽靠在樹榦上，抄起自己的包，摸了盒煙出來，他急需冷靜。

“欽、欽哥，別抽煙啊……”程小尋戰戰兢兢地拉住他的手。

路欽轉臉就看見自己委屈模樣的臉，手上一用力，煙盒立刻扭曲變形。

“以後別做出任何苦臉，否則，我見一次就抽一包煙。”他甩手，直接將整包煙扔進了河裏。

程小尋點頭，“我知道了。現在，我們怎麼辦？”

路欽沉默，抄手望着遠方，程小尋真怕他一個衝動又要跳下去。實驗證明，再泡一次水，他們也換不回去了。雖然這樣挺令人崩潰的，但她也不想尋死啊……

大概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路欽才說：“我的手機你拿着，任何電話都別接。”

“所以，我們就這樣了么？”程小尋一愣，他這是接受現實了？

路欽：“難道你有辦法換回去？”

她，的確沒有……

“你去申請走讀，搬出來和我住。”

“什、什麼？我不要！”程小尋扭頭看他，差點沒扭了脖子，“而且走讀哪兒有那麼好申請，我剛被班主任懷疑過考試作弊……”

而且，和男生同居什麼的，她光是想想就無法接受了！

路欽按頭，他暫時也沒想到其他辦法，有生以來第一次生出了無力感。

像是想到些什麼，他忽的嘆了口氣，“先這麼著了，有什麼交代的快說，回學校了。”

最近事太多，手錶和溺水的事估計他爸都已經知道，那麼，蘇軍的事肯定也沒跑，是時候收斂點了。

“你的意思是，我們互相替對方生活着么？”程小尋不敢相信路欽竟然就這樣妥協。

路欽：“不然你想怎樣，說出去，然後被關進精神病院或者研究所？”

……似乎也只能這樣了。

程小尋從書包里摸出手機，遞給路欽，“我只有這部手機，浸了水你拿去修修，實在修不好我再給你買個老人機……”

路欽嫌棄地接過近乎古董的小磚頭，皺眉，“沒什麼事要交代？”

“有。我外婆真住院了，昨晚落水沒去，你等會兒幫我去看看她吧，晚上也翻牆去陪陪她……”程小尋咬唇，腳尖不自覺地在地上畫圈，因為她覺得這要求有些過分。

畢竟外婆和路欽沒有關係，可她頂着路欽的模樣去，難保外婆不會擔心。

路欽抬腳踢了她一下，“好好說話，不要磨腳尖。我在文科藝體班，最後一排，靠門。你如果去上課，什麼話都別說，玩遊戲、睡覺，隨便什麼都好，體育訓練你跟着李子昊就行。”

他頓了頓才接着道：“還有，和所有人在一起都盡量別說話，包括李子昊。所有電話都拒接，每晚十點，花園牆根碰面。”

程小尋才知道路欽也能說這麼多話，聽得一愣一愣的，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走了。

在他走遠之後，她才忽然大喊，“路欽！有一件事，我運氣特別特別不好，你做事千萬小心！”

前面瘦小的人影原地一頓，聳了聳肩，似乎不以為意。他沒有回頭，又繼續前行。

·

藝體班並不難找，就在一樓最角落的位置。

程小尋悄悄推開後門，內心很是緊張，她專門等上課了才去的。早了，怕有不認識的人來搭訕，畢竟路欽從外貌上看就屬於人氣很高的類型。

然而，她委實想多了……

班裏幾乎沒什麼人，只零落趴着幾個睡覺的同學，李子昊也不在教室。她有些懵逼，望了眼黑板才發現是體育課。

而周二的最後兩節課，全校都是“活動”課，即自由活動。

體育課挨着活動課，這不是勾人逃課么，恐怕也只有這個班的課表才會這樣排了。

路欽的座位也很好找，門口最後一排就一張桌子，旁邊還搭着那把黑色結他。

程小尋坐下，抽屜里空蕩蕩地，只有幾個結他撥片；課桌意外的整潔，書全擺在桌面，嶄新，整整齊齊疊成兩堆。是左下角這一片最整齊的課桌。

路欽不會是處女座吧！

她隨意拿了最上面的一本翻開，扉頁上竟然記了些東西：

『apm200+，英雄首選：女槍+ez，勝率：59.7%……大招cd：xx秒，最多反應時間：1s……』

完全看不懂，果然不可能是筆記什麼的。

程小尋將書放回原位，思索着今晚要不要偷偷去醫院守着外婆，反正她和路欽也還沒互相說寢室號。而且，看路欽也不是會安分待在寢室或者醫院的人……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正沉思，路欽包里的手機突然響起。

她摸出來一看，陌生號，沒存。

和路欽說好不接對方電話，程小尋默默將手機調為靜音，屏幕閃了好一會兒才熄滅。

約莫半分鐘之後，又收到一條短訊：

『六點以前給我回家，司機會在門口等你，不回來我就當沒你這麼個兒子！』

程小尋心中一突，是路欽的爸爸，還是媽媽？

這可怎麼辦？

她試着撥了自己的手機，果然關機。情急之下，她顧不得許多，衝到五樓窗口。

路欽竟然沒有來上課！

……

程小尋到五點四十放學，還是沒能找到路欽的蹤影。可短訊中的語氣那麼決絕，她如果不回去，萬一真的不要路欽了怎麼辦？！

她深呼吸，極其緊張地往校門口走去，一輛奔馳穩穩停在外邊。

不知是不是路欽的家人已經和學校打過招呼，她出去的時候，門衛大叔都沒多問一句。

一路無話，程小尋站在路欽家門口時，還是忍不住張大了嘴。

獨棟大別墅，原來路欽家是這樣的土豪！

門是開着的，像是專程在等路欽，她踏步而入，客廳的沙發坐着一個男人。

中年男人，西裝革領，頭髮有些凌亂，滿臉陰鬱。那雙幾乎和路欽一模一樣的眼睛，讓程小尋斷定這是路欽他爸。

雖然互換了靈魂，但該有的禮貌還是得有，她穩步走近。

“爸——”

“啪！”對方一個巴掌甩過來打斷了她的聲音，“你還知道我是你爸呢！”

程小尋整顆腦袋都懵掉了，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臉上那火辣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