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01///發
回家的路上笙歌的懷裏多了一個馬卡龍禮盒。梅仁瑜看過,裏面有七個馬卡龍,正好是彩虹的顏色。
對戒雖好,可食物更佳啊。別怪笙歌和梅仁瑜這麼讀作耿直寫作沒情調,實在是對戒對他們來說不如馬卡龍實在。
笙歌手上有蹼,戒指是戴不上去的。梅仁瑜要上班,梅仁瑜她們行里上班時是嚴禁戴婚戒以外的首飾的。這套男女對戒又不是那種適合做掛墜的款式,梅仁瑜和笙歌也不是那種戴不了戒指就要把戒指當項鏈掛脖子上的小情侶。於是兩人對視一眼,一致同意了用馬卡龍交換對戒。
換得了對戒的女子很開心,男子卻說著丟人丟人。看他們兩個的樣子,梅仁瑜想這對情侶或許不會長久。不過感情這種事情旁人置喙不得,更何況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餐廳點心活動的對戒一晚只送一套,再抽到十八點的男女只能拿其他的禮物。周圍還有其他小情侶是想要對戒的,見那對男女用馬卡龍就換到了對戒,只恨自己一早沒有想到去問得了對戒的人能不能交換。
梅仁瑜和笙歌拿了馬卡龍,一人一人魚開開心心地商量着回到座位上和大家一起分了吃掉。一來是均分了好運,二來也是回報海川這個壽星和忙前忙后的海洋,三來是終於能用均分好運的名義逼迫小春吃一口能量炸彈,讓她一邊爽歪歪一邊哭唧唧。
一人一人魚打着小小的壞心眼正開心就發現他倆的計劃還沒實現就要流產了——桌上一個雪糕蛋糕還插着未點燃的蠟燭,海川雙手抱胸一臉不爽,海洋則是對着弟弟賠笑。小春見了梅仁瑜就衝上去抱住梅仁瑜的胳膊哀嚎一聲:“總有肥胖大將軍要害本宮!!黃桑你要為臣妾做主啊!”
“乖,那娘娘不吃蛋糕糕了哈。黃桑我准了。”
梅仁瑜學着小春的口吻嗲出一句,小春頓時愁眉苦臉地撅起了嘴,活像要拿撅嘴掛油瓶:“……不行我要吃。”
嘖嘖嘖,嘴巴上說著不要,身體倒是很誠實嘛。
對小春這種口不對心的行為,梅仁瑜表示十二萬分的——理解。沒辦法啊,民以食為天,什麼能比天更大呢?哦,睡眠的宇宙不算。
“雪糕!雪糕蛋糕!”
只吃過便利店八塊錢一個的盒裝雪糕的老祖宗眼裏全是星星,他看看海川,海川哼了一聲。再看看海洋,海洋依舊在苦笑。
雪糕蛋糕是海洋擅自給海川定的,海川覺得海洋這是還把自己當小孩子看,所以在鬧彆扭。海洋則是沒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居然能讓弟弟這麼嫌棄。
以梅仁瑜對海洋海川的了解,她真是掐指一算就知道是這麼回事。馬卡龍這下子是分不了了。那麼大一個雪糕蛋糕,吃不吃得完都是個問題,馬卡龍這種甜膩的可以進冰箱這冷宮裏罰站去了。
有吃有喝又有得新奇的東西可以看,一個生日過下來,最開心的竟不是海川這個壽星,而是笙歌這條看起來沒什麼煩惱的人魚。
“笙歌你就這麼喜歡公主酒店?”
回到家裏,幫着笙歌清理他魚尾巴的梅仁瑜好笑地問。
其實笙歌的身體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不像他剛遇到梅仁瑜的時候那樣虛弱的如果沒有梅仁瑜的幫忙,就不能自理生活。梅仁瑜眼睛不瞎,看得出笙歌每天的變化。她明白自己對笙歌撒手不管笙歌一條人魚也能行。可是不知怎麼的,她就是想去管笙歌的閑事。
……這一定是因為在笙歌的身邊太舒服了。
這老祖宗既開朗又活潑,還很健談。聽着他用少年老成的口吻說話,看着他老爺爺似的眯眼而笑,梅仁瑜就感覺像被海風拂過臉龐心頭,說不出的舒爽。
“人類創造的東西我大多都喜歡。”
“大多都喜歡?”
“嗯!因為人類的創造發明很多都很有用啊!就像這個!”
笙歌說著舉起了手上滿是泡沫的沐浴球。
“這個起泡的球太方便了!比起海藻和海岩來都方便!沐浴液也很好!香噴噴的,而且能把身上洗的很乾凈!”
“……原來你們人魚是用海藻和海岩來洗澡的?”
梅仁瑜想像了一下自己拿搓腳的火山石來刷背的情景,只覺得背上一痛。
“因為我們身上有鱗片啊。”
笙歌說著,大尾巴微微一動。燈光之下,那條之前黑乎乎看不出顏色魚尾閃動着藍綠色珍珠貝般的光澤。鱗片脫落的地方因為長出了豆大的新鱗片,看起來不再那麼的突兀可怖。可惜的是兩葉尾鰭里只剩一半的左尾鰭沒能再長出來,笙歌的尾巴就這樣禿了一個好看的尖尖。
見梅仁瑜看着自己那個禿禿的尾巴尖尖,笙歌垂眼而笑,拉着梅仁瑜的手去摸自己的胸口。
“你看,這裏也有。”
笙歌的動作讓梅仁瑜看向了他的胸膛。
正太外表的老祖宗沒有厚實的胸肌,流暢的肌理線條卻緊實而充滿生機活力。纖細的頸項上還在滴着水,笙歌薄薄的肌理如同通透那般白皙。
“鱗片是很難弄乾凈的。”
梅仁瑜起先沒有注意到笙歌所說的鱗片在哪兒,只是被眼前的身軀躁紅了老臉。等她自己盯着笙歌的肌膚看上幾秒,這才發覺老祖宗果然沒有騙人——笙歌那微微泛着瑩潤光澤的身體上是有一層微微閃亮的東西。
“啊!”
那層透明玻璃紙一樣的東西平時人類的肉眼辨別不到。到了笙歌下了水才會變得稍微清晰一點點,是以梅仁瑜之前從來沒發現過。
“對,這個就是鱗片。在岸上鱗片會變干,幹了貼在皮膚上就看不出來了。回到水裏鱗片又會自己張開。鱗片可以保護我們在水中不受大多數的傷害。一般的擦傷、刮傷是傷不了我們的。”
喔……全自動智能金鐘罩啊。不過想想也是。要是人魚的身體和人類一般脆弱,海里那麼多焦岩隨時砂礫,還有各種飄來盪去、游來游去的海洋生物,一個不留神就得渾身擦傷的。要是再遇上點什麼垃圾潮、捕魚船、化工廢料排泄——
梅仁瑜掐斷了自己腦海中的想法,拚命讓自己回過了神來。也就是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了手下的輕微起伏。那是笙歌心臟的鼓動。
“笙歌。”
“嗯?”
笙歌的身體浸在溫水之中,蕩漾出一圈圈柔軟的漣漪。沐浴露的香氣氤氳在整個浴室里,把氣氛調和的無比柔軟。
梅仁瑜想自己或許不該破壞這麼美好寧靜的氣氛,可是她真的沒有辦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你一條海人魚,怎麼會跑到陸地上來?”
梅仁瑜的話讓笙歌一怔,接着這位老祖宗神色不變地笑道:“這個城市周邊的海域幾年前被賣給了開發商,今年我住的地方也被開發了。”
如此輕描淡寫的回答,就像是一個家裏老房子在城中村,城中村被拆遷了後到別處去居住了的人一般。
只是,拆遷戶尚有補償款可拿,再不濟也能得到同面積的房子。笙歌這條應該住在海里的人魚卻是無法再留在應該十分寬廣的海域之中。住的地方沒了可以再找,家沒了可以再建。搬家好過在完全陌生的世界裏居無定所、四處流浪。但凡周邊的海里還有一絲能容納笙歌這條人魚的地方,不能直立行走的他也不用拖着魚尾巴上岸。
“你的家人朋友親戚呢?你的族人呢?”
喉頭像是被塞進了大塊棉花,梅仁瑜堵得慌。笙歌卻還是笑着回答:“大家都不在了。”
“別誤會。”
老祖宗放開梅仁瑜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它們大多都搬走了。”
那麼大多之外的呢?
“你怎麼不搬?”
“我不習慣別的地方。”
老祖宗說著眯起了深海般美麗而澄澈的藍眼:“畢竟我在這附近生活了八百多年啦。夏季的暖流,冬季的寒流。魚群和水鳥的遷徙都已經習慣了。現在去了外面,不用多久肯定還是會想回來的。”
所以就這麼拖着尾巴上了岸?拖着那樣的尾巴上了岸?……笙歌老祖宗真是心大。真的,他的心有這——————么大。
“你之前住的地方,以後還有機會能回去么?”
“應該不行了吧。岸邊都被填起來蓋房子了。那附近變淺了很多,水質已經不適合有生命的東西存續了。”
“…………”
梅仁瑜睜着眼,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
她不想哭的,真的一點也不想哭的。因為笙歌說的這些事情完全在她的預料之中,君不見年初的賀歲電影裏就是類似的橋段?人魚們因為原本居住的海域被開發而死傷無數,於是決定殺掉地產商男主劉軒以保衛自己的家園與族人。
可現實是海市周圍的海域不是青羅灣,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一個有錢有勢還心善的劉軒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與惡化。笙歌的家園毀了就是毀了,笙歌的族人沒了就是沒了。人魚們沒有地方找人說理,更沒有地方找人報復。
再說,人魚又能拿什麼報復?就算報復了。今天死一個地產商,明天死一個相關的負責官/員,那又能怎麼樣呢?地產商那麼多,一家不做還有一百家一千家一萬家等着做。官/員那麼多,這個死了那個還能頂上。開發永遠不會因為幾條人命擱淺。一時的擱淺也遲早會被人撿起來再次推動。
想要人類停止開發?那不如讓人類停止繁衍還比較簡單。
“那你還喜歡人類造的東西?那你還對人類這麼的……這麼的——”
梅仁瑜說不下去了。
“別哭呀。”
老祖宗尾巴一掀,靠在了浴缸邊上。他冰涼的手臂環住了梅仁瑜的肩膀和顫動個不停的後腦勺。
“物競天擇。人魚之所以沒落是人魚自身的原因。人類只是其中的一個因素,但不是決定性的要素。”
笙歌慢慢地撫摸着梅仁瑜的頭頂,慢慢地用指尖梳理着梅仁瑜的髮絲。他冰涼的手指越是滑動,梅仁瑜就感覺自己的腦袋越發的灼熱,鼻腔越發的阻塞。
“我們人魚自詡‘龍子’,以智慧與長生為傲。高高在上地俯視着陸上的萬物蒼生,對陸上的爭鬥嗤之以鼻。認為兩腳行走的生物實在愚蠢,竟同室操戈、私鬥不休。認定百年千年後人類這種兩腳走獸定會自我毀滅,卻看不到人類已經悄然支配了大地天空,連海洋都正在征服。”
笙歌的聲音就像吟唱般美妙,可他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讓梅仁瑜的眼眶更燙一分。
這條人魚口中怎麼能一句怪罪人類的言詞都沒有……這真是——
“旁觀了那麼多種族的興衰勝敗卻還對人類的崛起視而不見,以為只要一直躲在海里就能興旺永存……這天地間哪裏有那麼容易就能輕輕揭過的事呀?”
像安撫小孩子一般,笙歌輕輕地撫摸着梅仁瑜的背。他的蹼和他的手掌一樣冰冰涼涼,一點點水印被笙歌留在了梅仁瑜的弔帶裙上。
“不思進取就是滅亡之先兆。人魚的生死存亡只掌握在自己手中。若不及時醒悟,倖存下去也不過是苟延殘喘。所以……”
笙歌說著放開了滿面淚痕的梅仁瑜,用雙手抹掉了她臉上的眼淚。
人類的眼淚對他這種冷血動物來說很燙,實在是太燙了,連他那萬年冰涼的雙手似乎都被沾染了那種像是要焚燒起來的熱度。
笙歌的手指細不可查地微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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