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番外一(下)
阿志來接老婆孩子回去,顏采靈還生他的氣不願走,想想程秋亦和柳舒晗自己的事,抱着宋璐瑤氣呼呼撞開阿志自己走了,阿志一路陪着笑臉跟過去,瑤瑤在她媽媽懷裏還不忘使勁跟小媽揮手拜拜。
沒了瑤瑤鬧騰,偌大的客廳安靜下來,程博明主動收拾了餐桌去洗碗,把空間留給自己師父師娘。
柳舒晗發泄一通,心裏空蕩蕩的,坐在沙發上愣神,脊背佝僂下去,拽着程秋亦的手不肯放開。
柳舒晗手心裏有一道突兀的疤痕,是五年前留下的。
這道疤初時形狀極其猙獰,皮肉外翻,像一條長在手心裏的蜈蚣,後來幾年程秋亦到處搜羅各種去疤的藥材,內服的外敷的,疤痕總算越長越淺,慢慢成了一道淺淺的印子,手在她掌心裏細摸才能感受出來。
程秋亦不是迷信鬼神的人,卻總說手上留疤不好,尤其是掌心裏,破壞命勢。
“破壞了才好,我從前就是個孤孤單單的命,就因為這麼個苦命被破壞了才能和你在一起,秋亦,你說是不是?”柳舒晗說這話時枕在程秋亦肩膀上,細碎的髮絲撩進程秋亦脖子裏,輕微的痒痒,程秋亦握着她的手摩挲,聽她這麼說,連帶着那道礙眼的疤都尤為可愛。
柳舒晗拽着程秋亦的手,程秋亦反手把她的掌心握在手中,拇指又在那條淺疤上撫摸。
兩人都不說話,後來,柳舒晗打定了主意似的,突然道:“秋亦,如果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一個人活着太痛苦。”
“別胡說。”程秋亦握緊柳舒晗的手,“爸媽呢?博明呢?舒晗,你不能這麼自私。”
“自私的是你!”柳舒晗猛然抽回手,“程秋亦,說好一起到老,你現在要反悔了?分明你才是最自私的那一個!”
程秋亦無言以對,柳舒晗泄了氣似的,苦笑:“說這些做什麼,只是個疑似,看把我們倆嚇的。”
廚房裏,程博明深深地嘆氣。
柳舒晗終於睡過去了,程秋亦在黑暗裏側身看她,怎麼看也看不夠。
柳舒晗人過三十,連許如雲都說她性子比從前成熟穩重得多,程秋亦卻覺得柳舒晗從沒變過。她十七歲和柳舒晗分開,從此柳舒晗的模樣就停留在青春年少的那一年,再也沒變過。
“舒晗,我真想一輩子陪着你。”
第二天一大早,柳舒晗陪着程秋亦去醫院複查,程博明也一起去了。
診斷結果很快下來,醫生確診程秋亦患的是顱內腫瘤,良性的。
聽到這個結果,柳舒晗撐着的一口氣鬆了,整個人癱軟在程秋亦懷裏。
良性的,還好是良性的。
“醫生,我師父生活作息一項規律,身體素質也很好,怎麼無端端長出個顱內腫瘤來?”程博明問。
醫生看了程秋亦的病史,道:“引發顱內腫瘤的誘因很多,尤其是頭部外傷,可能把顱內腫瘤發病率提高百分之十一左右,程小姐五年前出了場車禍,頭部受了傷,不排除是誘因。”
“能治好嗎?”
“當然沒問題,良性腫瘤切除后治癒率很高,家屬不用擔心,只是五年之內記得定期來複查,預防複發。”
手術定在下星期,護士跟柳舒晗交代術前飲食注意事項,程秋亦和程博明在外面候着。
任何手術都有風險,比如顱內腫瘤切除,會誘發的後遺症是智力下降、反應能力低下,俗稱痴獃。
“博明,如果我出事了,你要好好照顧你師娘。”
程博明站在程秋亦身後低低地開口:“師父,我一定好好照顧師娘。”
他已經只比程秋亦矮兩公分,明年估計就能長到一米八。程家人是骨子裏帶出的薄情,他和程秋亦這幾年關係緩和了,也並不親厚,師徒情份在那,可如果旁人不說,他們兩個都會忘記自己與對方是手足關係。
“這個月去看過你母親了么?”程秋亦又問。
“看過了,醫生說她情緒穩定,不過好怕是好不了了,維持現狀已經是最好的情況。”
沈文琴兩年前精神失常,起初程秋亦以為她是裝的,後來醫生確診,是精神分裂症,被減刑釋放,送進了療養院,從那之後程博明月月去看她,竟然也已經兩年了。
“時間過得真快。”程秋亦想起第一次見程博明,他還是剛會走路的小娃娃,那時她覺得整個程家都對她不起,沒料到日後竟然和他成了師徒。
“師父,既然是良性,你一定會沒事的。”
程秋亦拍拍他的肩膀,“人有旦夕禍福,今天我才知道話里的意思,這一次是我運氣好,下次呢?博明,你師娘我託付給誰都不放心,只有你會盡心儘力照顧好她。”
程博明鄭重地對程秋亦保證,“師父,你放心。”
五年前程秋亦為了一頭長發不願動手術,五年後還是被開了瓢。
為了手術程秋亦的長發全被剃了,頂了個鋥亮的光腦殼,頭幾天有紗布遮着還不覺得,後來拆了紗布,柳舒晗越看那個亮光頭越憋不住笑,又怕在程秋亦面前笑傷了她的面子,每天憋笑快憋出內傷來。
程秋亦病房裏的鏡子被悉數藏了起來,她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模樣,在病床上躺了十天半個月,每天都對着柳舒晗忍到內傷的臉,恨得咬牙切齒,小樣,看我好了怎麼收拾你。
半個月之後,程秋亦終於趁着沒人偷摸弄了面小鏡子過來,看到鏡子裏的人反光的光頭,心涼了半截,鏡子摔在地上碎成了無數片。
“秋亦你怎麼了?什麼東西摔壞了傷着你的手沒有?”柳舒晗聞聲趕來,只見程秋亦站在病床邊生無可戀的表情。
“秋……秋亦,你怎麼了?”柳舒晗被她的表情嚇着了。
“舒晗。”
“啊?”
“這下我真變成師太了。”程秋亦欲哭無淚,她那一頭柔順絲滑一梳到底的秀髮啊!這是造了什麼孽了!?
柳舒晗綳了半個月,終於綳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程秋亦……你……哈哈哈……師太……哈哈哈……哎呦不行了我的肚子……”
程秋亦抱起柳舒晗往床上扔,擒着她的手腕把她桎梏在床上,牙縫裏吐出幾個字,“憋久了吧?”
“都憋了半個多月了,哈哈哈……”柳舒晗喘着氣收了笑,抬手去摸程秋亦的光頭,語氣頗為遺憾,“都長出頭髮茬變成刺頭了,唉,要是前幾天摸,肯定滑溜溜的手感特別好。”
程秋亦勾起嘴角,笑得陰森森的,“你憋了半個多月,我也憋了半個多月了。”
“你……你別亂來啊,這是醫院!”
“又不是沒在醫院做過,一回生二回熟。”說著在柳舒晗身上到處撓痒痒。
柳舒晗最怕癢,左躲右閃地求饒,“秋亦……哈哈哈……媳婦兒……饒了我吧……哈哈哈哈……我錯了……”
顏采靈牽着宋璐瑤來探望程秋亦,一進病房,只見病床上兩人滾作一團,柳舒晗嘴裏還子哇亂叫,趕緊捂住宋璐瑤的眼睛退了出去。
“程秋亦你個流氓!大白天做這種事!流氓!”顏采靈這一嗓子,半層樓的人都從病房裏探出頭來看熱鬧,宋璐瑤也跟着她媽媽幫腔,“流氓,大媽流氓!”軟軟糯糯的小嗓音,看熱鬧的都笑了。
程秋亦趕緊把顏采靈拉進來,“哎哎哎,差不多得了啊!”
顏采靈一看程秋亦光禿禿的腦袋,也綳不住笑得前仰後合,靠在牆角笑得直捶牆。
“哎呦喂程秋亦沒想到你光頭還挺好看的……哈哈哈哈……”
宋璐瑤眨巴着大眼睛天真地問,“大媽,你為什麼剃光頭呀?”
程秋亦滿頭黑線,把宋璐瑤塞進顏采靈懷裏,再把顏采靈推出病房,“你走,我誰也不見!”
柳舒晗笑夠了,走過來安慰程秋亦,“沒事兒秋亦,不就是點頭髮嗎,幾個月就長起來了。”
程秋亦摸摸自己只剩頭髮茬的腦袋,認命道:“這下可是沒臉見人了。”
柳舒晗挽着她的胳膊,眼睛彎成兩道月牙,“還好人沒事,人沒事比什麼都強。”
她忍不住又摸摸程秋亦的刺頭,“別說,手感挺好的。”
錢花掉了能賺,頭髮沒了也能再長,人沒事比什麼都強。
還好還好,我們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一起揮霍,還好我們還能一起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