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第三百一十九章
襄陽城外,秦軍知曉事不可能,得軍令,迅速退回大營。
當夜,凡是參與夜襲的將兵,都是輾轉反側,睜眼到天亮。打了一輩子的仗,這樣的守城策略還是頭回見!
奇怪歸奇怪,可當真有用。
翌日,大營內的氣氛略有些低迷,漢軍偏又準時賺點前來邀戰。
十餘人一字排開,舉着鐵皮圈成的喇叭齊聲叫罵,一波累了再換一波,聲音越來越大,沒有停歇的時候。
遇上這種情形,神仙也會憋不住火氣。
實在受不了,諸將紛紛請戰。
秦玓搖頭,嚴令緊閉營門,不許任何部將出戰,違者軍法懲處。
“斥候未歸來之前,不可貿然接戰。”
如果漢軍真的怯站,自然要一鼓作氣攻入襄陽。
問題在於,壓根不是那麼回事!
幾日觀察下來,背後明顯藏有陰謀。忍不住怒氣,莽撞行事,恐令大軍陷入困境。
長安傳來飛報,漢軍水陸並進,一路由桓沖率領,由姑孰北上,深入荊州。現已下汝陰、新蔡兩郡;一路由謝玄和郗融率領,正攻徐州。
因有秦玦提前佈防,在彭城牽制住漢軍三萬兵力,使得漢軍無法再進。
然而,并州起兵投漢,冀州貌似忠心,實則另有盤算。青州左右搖擺,如果投向桓漢,徐州未必能支撐多久。
秦玓看過輿圖,心下十分清楚,自己能否攻下襄陽,對整個戰局至關重要。
攻下襄陽之後,大軍可順勢拿下整個漢中,繼而東伐魏興,下南鄉,再破義陽,同秦玸合兵,直襲建康。
如此一來,恐後路被斬斷,攻入荊州和徐州的漢軍必當回援。
長安再調大軍南下,不僅能扭轉戰局,甚至能一戰殲滅漢軍主力,拿下整個建康。
這麼做風險委實不小。
秦玓以身做餌,稍有不慎,就將埋骨南地。反過來說,如果計劃不能順利實行,漢軍不上鉤,他連做餌的機會都沒有。
不能儘速打下襄陽,幾萬大軍被困在此地,必會貽誤戰機。
若是情況更糟些,漢軍行動迅速,沿汝水北上,繼新蔡之後拿下襄城,勢必會突破荊州防禦,威脅長安。
屆時,同豫州合兵成為泡影,整個戰況都將對秦軍不利。
思及此,秦玦堅定決心,對部將的請戰之語充耳不聞,只等斥候回稟。
一天過去,兩天過去。
到第三天,斥候奔馳回營,上稟主帥,遍尋襄陽城外,未見有漢軍設伏的蹤跡。
“如此,必是城內兵力不足,桓石秀故布疑陣,以計策拖延我軍,等待援軍抵達!”
帳中諸將早被漢軍激怒,知曉斥候之言,紛紛請戰。
謀士雖有顧慮,如此氣氛下卻不好直言。
秦玓沒有立刻拍板,而是詢問張廉,此事該當如何。後者沉吟片刻,贊同出兵。
“當留後軍守衛大營,提防漢軍派人襲營。”
“此言有理。”
秦國本就缺糧,如果被漢軍襲營成功,燒毀輜重,在長安調撥糧草之前,恐要在當地籌糧。這個口子一開,再想收攏就不是那麼容易。
“傳令,明日卯時出戰,滅漢兵,下襄陽,生擒桓石秀!”
“諾!”
軍令下達,整座營盤立刻行動起來。
諸將各自點兵,戰馬嘶鳴,兵器閃爍寒光,空氣中都充斥着戰意。
輜重被妥善看管,營地外的柵欄再次加固。
留下守營的將士得嚴令,不得有半點疏忽。明日出征的將兵則是摩拳擦掌,只望能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惡氣。
或許是察覺到秦軍的氣氛不對,這一日,漢軍到營前邀請,罵了半個多時間就草草了事,未像之前一樣,不罵足兩個時辰絕不罷休。
是夜,襄陽城內外依舊燈火通明。城頭的守衛愈發嚴密,城門前的火堆架高兩米。
火光中,數架床-弩-被推上城頭,另有士卒在腰間綁着粗繩,由城頭慢慢爬下,繞過城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
桓石秀站在城頭,眺望秦軍大營,身上的斗篷被風鼓起,現出猩紅的內里。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說話間,桓石秀側過頭,看向身邊一名做術士打扮的男子,問道,“道心以為如何?”
男子撫須笑道:“桓使君盡可放心,仆夜觀天象,明日有大風。”
“好。”
桓石秀朗聲一笑,單手按上石磚,再望向秦軍大營所在,不見平日裏的恣意慵懶,仿如磨礪數年、終得出鞘的寶劍,剎那寒光逼人。
凡劍鋒所指,必當血光飛濺。
寅時末,天仍漆黑,不見半點光亮。
秦軍大營內已是人喧馬嘶。
伙夫紛紛埋鍋造飯,麥香和肉湯的香氣融合在一起,瀰漫在空氣中,飄散整座大營。
卯時正,天剛蒙蒙亮,一陣腳步聲響起,嘈雜的聲音逐漸變得整齊有序。
天光大亮,將士用過飯食,騎兵上馬,步兵列陣,出營直攻襄陽。
隊伍中有三十餘輛武車,半數是從桓漢換得,半數為長安工匠仿製。仿製的工藝自然不及原版,但在攻城中亦能發揮不小的作用。
秦軍傾巢而出,漢軍斥候迅速打馬回報。
襄陽城頭響起戰鼓,操控床-弩的士卒合力拉開絞弦,投石器推上城牆,滾木沸水齊備,弓兵步卒皆嚴陣以待。
另有步卒奉命在城門後集結,只等軍令一下,即要假裝城門被攻破,引秦軍進入陷阱。
張廉所料不差,漢軍的確設有埋伏。
只不過,桓石秀設下的埋伏不在城外而在城內,伏擊秦軍的不是桓漢士兵,而是巨大的陷坑以及事先埋下的□□。
自從建康來人,送來大批□□,講明使用的辦法,併當面做出演示,桓石秀就將之前定下的守城之策全部推翻,決定不只要守住襄陽,更要將這幾萬秦軍留在漢中。
為使計劃順利,他遣飛騎往寧州,送去一封親筆,請周仲孫調兵,欲合三州之力,吞下這股秦軍。
寧州的回信很快送到,周仲孫在信中表示,願意派出三千藤甲軍並八百夷軍。
不過,在信件末尾,周仲孫委婉的提醒桓石秀,此計固然不錯,實有幾分兇險。能成則罷,如果不成,漢中必當陷入危局,恐益州、寧州都不能免。
看過周仲孫的來信,明白對方的擔憂,桓石秀再次遣出飛騎,明白告知周刺使,此策已報於桓容,得桓容首肯。
知曉桓石秀不會在這件事上誆言,周仲孫再無顧慮之語。
休看周使君在寧、益兩州威名赫赫,提到周仲孫三個字,夷狄無不喪膽,嚴重些的,腿肚子都會發抖,偏偏一物降一物,對桓容無比信服。
只要桓容點頭的事,絕對是二話不說,嚴格執行。
不能說他是愚忠。
以周仲孫的性格為人,和這兩個字半點不搭邊。若是晉帝在位,雄踞兩州,手握重兵,據地自立都有可能。
如今甘為邊州刺使,疆土衛疆,唯一的解釋是,他足夠清醒。
清醒的知道,周氏能有今日,和桓容脫不開關係。以天子的手段,能讓他掌控兩州,家族復起,也能將他一夕打落塵埃。
尤其是見識過□□和新式武車的威力,周仲孫更不敢生出他念。但凡是桓容的命令,他必會傾注全力,誰敢起刺,自己的兒子照樣狠抽,甚至抽得更重。
只不過,這一切有個前提:桓容始終手握大權。
如果哪一天,君權不敵臣權,建康重新走回東晉時的老路,周仲孫會做出什麼選擇,那就不好說了。
當然,以桓容的手段行事,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幾乎不可能發生。
故而,周仲孫死心塌地的侍奉天子,鞠躬盡瘁,竭盡心力。
桓石秀故布疑陣,每日派人到秦軍大營邀戰,一為完善埋伏,二為等寧州援軍抵達。
可以說,他的打算都被張廉猜中。奈何秦軍採取保守之策,不知不覺間,任憑戰機從掌心溜走。
秦兵攻城之日,藤甲兵和夷兵早至襄陽。
襄陽城夜間點燃篝火,既是防備秦軍夜襲,也是阻止秦軍斥候靠近,順利迎大軍入城。
顧名思義,藤甲君的鎧甲武器都很特殊,十分擅長近戰搏殺。
夷軍不着鎧甲,跣足披髮,胸前掛有獸筋和獸牙製成的鏈子。首領頭戴野獸顱骨製成的骨盔,臨戰勇猛,悍不畏死。
之前交州謀反,周仲孫派去剿賊的軍隊中,就有這支夷軍。
夷軍甘願被驅使,概因被周仲孫的兇狠所懾。
自己不怕死,滅族怕不怕?
一刀砍死痛快?千刀颳了怕不怕?
各種各樣的手段,周刺使不介意逐一嘗試。
幾年下來,成效斐然。凡是臣服的夷狄,皆忠心不二,再不敢生出他念。
有了這支援軍,桓石秀更能從容佈置。
秦軍號角聲響起,士卒推着攻城錘襲向城門。城頭鼓聲驟然變得急促,弩-箭劃過長空,嗡鳴聲中,飛過攻城錘,直擊成排的武車。
轟!
第一輛武車被擊中,車頂破碎,不過數息,竟有火焰熊熊燃起。
火星飛濺,落到乾燥的黃土之上,依舊燃了許久才告熄滅。
轟、轟、轟!
接連又是三聲,每有-弩-箭飛至,就有一輛武車被點燃。
普通士卒無法分辨,兩名隊主一眼就能認出,凡是被點燃的,都是從桓漢得來的武車!
究竟是湊巧,還是另有原因,眾人已經無暇去想。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這些武車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火光接連燃起,又有風力助燃,火星四濺,三十輛武車接連起火,根本無法撲滅。
“棄車。”秦玓在馬上觀戰,目睹武車起火的一幕,當機立斷,命士卒斬斷韁繩,放開拉車的駑馬。
“攻城!”
武車被燒,並不能阻擋秦軍攻城的步伐。
很快,攻城錘被推到城下,繩索牽引着巨木,狠狠砸向城門。
力道之大,外牆上的土皮開始簌簌飛落。
攻城錘后,有秦軍士卒扛着雲梯,如蟻群般涌往城下。
“放箭。”
桓石秀和桓石民都是披堅執銳,親自守在城頭。面對秦軍兇猛的攻勢,兩人不見如何緊張,先令弓兵放箭,隨後推下滾木,繼而澆落沸水。
一切的一切,都和固有的守城之策別無二致。的確給秦軍造成一定損傷,卻遠遠低於預期。
這樣的進展,讓秦玓產生懷疑,他之前的種種顧慮,莫非真是杞人憂天?
秦玓在城外,並不曉得城內情況。
襄陽城內重兵聚集,卻沒有一個婦孺老弱。
早在開戰之前,桓石秀就命散吏走訪城內,請來各家族老,言明其中厲害,請城內百姓讓出屋舍,名為安置援軍,實為設置埋伏。
說服族老,兼治所發下金銀谷麥補償,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縱有反對之聲,也掀不起太大的風浪。
此時,城門后的一條條道路早被挖空,僅在上面架設條板,鋪有浮土。
人行其上,小心點自然無礙。如果是大隊的騎兵經過,有一個算一個,必定會陷入其中。
臨街的房舍貌似尋常,實則地下也被挖空,埋設□□。
此外,另有一支騎兵提前出城,奔襲秦軍大營。
騎兵多為臣服桓漢的羌羯,馬術超群,箭術非凡。由禿髮孤的長子率領,攜帶裝有火油和火藥的陶罐,此戰不為殺人,只為燒毀秦軍輜重。
秦玓計劃以身為餌料,行攻打建康之計。
桓石秀比他更絕,將整座襄陽城變成一個大陷坑,誓要將這幾萬大軍一起埋入坑裏。
雖然城內被挖得不成樣子,戰後重建需要耗費不少財力人力,但是,能生擒這幾萬秦兵,甚至把秦玓留在襄陽,別說一座郡城,就是五座十座,照樣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