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另一個我 14
時夜抬腳出去，又頓住，微微側頭，輕聲道：“恐怕要分開行動。”
幾乎同一時間，樊小余也說：“各自小心。”
話音落地，兩人再無留戀，別開頭，走向不同的方向，腳下沒有一絲遲疑，步履輕緩，落地無聲，唯有手心留下的一抹溫度，唯有心頭湧上的難以明說。
……
“你說你情不自禁，你喜歡我？”
“嗯。”
“什麼？”
“我說，‘嗯’！”
……
“這話我只說一遍。”
“等基地的事解決了，我找到弟弟，到時候你再給我個答覆。當然，在此期間，咱們也可以試着處處……”
……
時夜惱羞成怒的聲音忽然晃過腦海，樊小余吸了口氣，將那一絲躁動壓下，腳下跟上童年的自己。
在穿過矮小的隊伍卻不禁時，她目光一瞥，正略過一個面容白凈的男孩，和一個眼神堅毅的女孩。
霎時間，心頭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疼得錐心，酸楚。
小樓、小風……
然而至多也不過就是這一瞥，童年的“樊小余”很快被帶向走廊的盡頭，樊小余不得不追上去。
在和秦小樓、杜風分到一組之前的記憶，一直是一片空白，她不記得有個姐姐，更不記得有個研究員裝扮的父親，那麼在這段空白里，被她遺漏的還有什麼？事實上她很想親口問問他，到底什麼樣的父親才會把女兒送來參加異能人實驗？異能人開發試驗的甄選標準難道不是身患不治之症的孩童嗎，她如此健康，為什麼是她？
想到此處，一種不祥的預感忽然涌了上來，這種預感並非預示出結論，而是一種常年在逆境和危險中鍛鍊出來的直覺。
然而樊小余還來不及細究它的可能性，腳下一轉，已經跟着這幾個尚未開發出任何異能的孩子拐過一個拐角，來到一扇電子門前。
幾個孩子分別站到門前，電子門分別識別每個人的電子代碼，電子版上浮現出精密的數據。
輪到童年“樊小余”時，樊小餘一刻不放鬆的盯着那幾十行數據，她清楚地看到，童年的她指標雖然都不算高，大部分只是堪堪擦過及格線，然而整體看下來，這幾十個數值彼此之間幾乎相差無幾，難得的平均。
樊小余又想到後來她有記憶時期做過類似的檢測，有幾項身體指標幾乎爆表，相比眼下簡直是難以想像的攀升。
可這中間差了不過幾年，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莫非是異能人開發實驗激發了她的身體潛能？那這樣說來，她到底算不算實驗失敗呢？
樊小余正在想着，這時就聽到下方一道細小的聲音，她不由得看過去，正對上另一個“樊小余”又大又黑的一雙眼睛。
“我的測試一向不好，將來我真的能成為你么？”
“樊小余”的聲音里藏着困惑和不確定，這個年紀的孩子不僅有了分辨高低好壞的能力，觀察力尤其敏銳，又額外敏感。
樊小余頓了一秒，便決定直言不諱：“說實話，就目前的指標來看，很難想像。不過記憶中有幾年我很自卑，自認為比不上其它人，一直沒有異能開發出來，不被基地重視，還被邊緣化。那個時候的我很恐慌，每天很晚都睡不着，白天精神又不足，後來也是環境所迫才不得不加強鍛煉，希望在硬性指標上不要輸給別人。”
樊小余緩了口氣，語氣轉柔：“現在和你說這些也不知道你能懂多少，但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環境，先武裝好自己總是沒錯的，這樣才有力氣去保護朋友。”
“樊小余”不解的皺着眉：“可我沒有朋友。除了時風。不，時風也不算是我的朋友。”
樊小余好奇的挑起眉：“我看他似乎很依賴你。”
“樊小余”搖頭道：“因為我們在評分上都是最低級別。”
樊小余不禁怔住，倒是想不到年幼的她自有見解，便問：“那你不想有朋友么？”
“樊小余”毫不遲疑的點頭：“想。最好是這裏最強的，我可以躲在他身後不被欺負！”
樊小余又一次詫異，這熊孩子的為人處世不僅世故而且毫不掩飾，這和她的性格簡直判若兩人。
“哦，那你有目標嗎？”
“樊小余”飛快的說了一個名字，這名字樊小余不陌生，是薛萌歷屆男友之一，力大無窮，自詡能舉起一座樓，然而實驗室大爆炸后沒幾年，這哥們就被砸死了。
樊小余只覺得眉角有些抽搐，說道：“你以後會有三個朋友。”
“樊小余”眼睛一亮，煞是好看：“三個！都是誰！”
樊小余笑道：“一個很強，一個很溫柔，還有一個脾氣很好。”
“樊小余”也笑了，笑的眉眼彎彎，這簡直說中了她對朋友的三大期待，強悍的可以保護弱小的，溫柔的可以體貼弱小的，脾氣好的可以感懷弱小的。“樊小余”就等於弱小，這似乎已經是深入骨髓的認定。
“好好好，那他們會照顧我，會保護我？”
本以為這是板上釘釘的答案，殊不知樊小余卻挑眉搖頭：“你也要保護他們，照顧他們，知道么？”
“樊小余”撇了撇嘴：“我哪有那個能力……”
話說到一半，就不禁頓住，仰頭看了下樊小余，忽然又想到如果將來的自己真是這樣強悍，似乎就會向“能者多勞”的方向演變，那她豈不是很忙？
才想到這裏，“樊小余”就試探性的問道：“你剛說的三個朋友，其中一個不會是那個看上去蠢蠢的大貓哥哥吧？”
樊小余險些笑出聲，抬手彈向另一個“樊小余”光潔的腦門，指尖卻穿了過去，在空中頓了一秒才收回，說道：“時間會告訴你，這個朋友值得擁有。”
“樊小余”卻不以為意，皺了皺鼻子，一副小大人狀，可她剛要說些什麼時，就聽到身穿白色盔甲帶隊的守衛呼和了幾句，示意所有檢測完的孩童進入房間。
樊小余也抬頭望去，只見電子門已經消失，露出一室幽藍的光……
……
另一邊，時夜也正跟着時風所在的四人小組，只不過情形略有不同，這四人包括時風在內都看不到時夜。
時夜刻意放緩速度，走在時風身邊，時不時低頭看他一眼，映入眼帘的小身板就和記憶中他離家出走那年別無二致，就連時風頭頂上的發旋和翹起來好像永遠不會聽話的那一撮頭髮，都帶着暖心的熟悉感。
由於時風身材比同齡的男孩子小，比例上便顯得有些頭重腳輕，事實上時風天生的平衡感也不太好，最初學走路時還經常同手同腳，後來那幾年總是追着一心向著外面大千世界的時夜滿街跑，時夜去找當時在街區裏的幾個哥們兒，時風屁事不懂卻照跟不誤，時夜還經常因此被笑是奶爸。
如今回想起來，時夜只恨不得時光倒流。
第二批異能人的實驗有多殘酷，時夜在SP基地潛伏期間是親眼見過的，一想到時風曾受過同樣的苦難，以他的身子骨是根本沒可能承受……
想到這裏，時夜深吸了口氣，努力將那恐懼感壓了下去。無論如何，這趟進來一定要將時風的去向弄個明白，時風若活着，必定傾盡他一生去補償，若死了……霎時間，時夜心裏就像是被個錐子一點一點鑿穿似的疼。
若死了……
時夜正握緊雙拳，然而與此同時，就聽到身後一聲不客氣的呼和：“走快點！”
伴隨着這句話，時風的身體也忽然向前傾倒。
時夜眼疾手快的要去撈他，可雙手卻穿過時風的身體，或者說是時風穿過了他的身體，向地面栽倒。
時風幾乎是雙手和膝蓋同時着地，膝蓋還發出清脆的“咯噔”聲，一切發生的太快，時夜愣了一瞬，就扭頭向“行兇者”瞪去。
映入眼帘的赫然就是四個孩童之一那個又高又壯的男生，小小年紀就滿臉橫絲肉，身材足足頂兩個時風，眼裏充滿不屑和嘲諷，見到時風栽倒還在笑。
時夜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討厭一個小孩子，抬手就要將那男孩推開，可又一次他的手穿過了男孩，他不屬於這個空間，不屬於這個夢境，恐怕唯有帶他們進來的“樊小余”才能看到他。
這時，四個孩子中那個長滿雀斑的女孩走上前兩步，將時風攙扶起來，並拉着有些趔趄的時風向旁邊退了兩步，讓那個孔武有力的男孩先走過去。
時夜的目光也和女孩一樣，落在時風滲血的膝蓋上。
時風的臉色彷彿比剛才更加蒼白，連嘴唇上的血色也沒了，嘴角還有些發紫，時夜不禁想起時風剛出生時曾被醫生判定左心室瓣膜關閉不全，父母還曾為此擔憂過，但後來隨着年齡的增長，已經漸漸發育完整，只除了比一般孩子生長慢些，倒也沒什麼大問題。
如今看來，似乎時風的心臟問題並沒有根除，這會不會是父母送他來參加異能人實驗的真實原因，而非他後來聽說的那般是突然患上了百年不遇的絕症？只可惜父母早已不在，時夜無人可查問。
時夜正在思忖，就聽到那雀斑女孩問時風：“你沒事吧？”
時風搖了搖頭，還勉強扯出一絲笑容，聲音低的不能再低了：“沒事。”
雀斑女孩也小聲道：“他太過分了！”
時風卻反過來安撫：“不要反抗他，這是我哥哥教我的。”
雀斑女孩：“為什麼？”
時風：“哥哥說，我力氣小，不能和人比拳頭，就要學着認慫，越是反抗，越會激怒對方。”
雀斑女孩不說話，那神情卻也不認同。
別說雀斑女孩，連時夜自己也不認同，這都什麼狗屁道理，居然是他教的？
可再一看那孔武有力的男孩一臉挑釁，時夜又不免覺得，一時的認慫確實是保命之道，只是不知道時風要吃多少委屈。
時風這時又道：“我哥哥還說，不能光認慫，還要會跑，我只要跑得比他快就行了。”
時風邊說邊怯懦的伸出手指着那無孔武有力的男孩的背影，只聽雀斑女孩小聲道：“可你能跑去哪裏？”
時風的手又垂了下來，好像被這句話泄了氣，只道：“等我病好了，哥哥就會來接我回家。”
時夜心頭一酸，眼角有些發熱，從未向此刻這樣厭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