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另一個我 13
時夜定下神來,輕聲道:“看來,從此刻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回憶,咱們雖然進的來,卻不能改變什麼……”
不能改變么?
是啊,已成歷史的記憶如何改變,SP基地煞費苦心實行異能開發計劃多年,也沒能製造出能改變歷史的異能人,饒是曾經的Scarlet可以穿越時空回到過去,也有時間限制,也沒能改變任何人和事,既定要死的人,終究要死。
樊小余不由得有些晃神,目光定定望着走在前面的那些小孩子,聲音很輕的問:“時夜,如果我看到的在實驗艙里那個有早衰症女孩真是我的姐姐,那麼她也應該在這個基地,對么?”
時夜微微凝眉,看向樊小余的側臉:“恐怕是的。”
樊小余又道:“你還說,我姐姐有早衰症而我沒有的原因,一是我的基因得到修復,二是我們同父異母。是不是?”
時夜頷首。
樊小余垂下目光,道:“可你不是說,她‘當年’病的那樣重,按理說是活不到成年的,更不可能將這段記憶保存至今。那麼,也就是說……”
樊小余不由得頓住。
時夜接道:“也就是說,如果咱們闖入的是你姐姐的夢境,她應該還活着,而且生命得以延續至今,極大可能已經病癒,最低限度也得到控制。這也就是為什麼,夢境主人對你有極大的信任感,甚至讓童年的你,引你我進入這段回憶。”
樊小余微微抬眼:“你肯定?”
時夜搖頭:“不能。”
隔了一秒,時夜又道:“我只是用排除法。假設你姐姐已經去世,要利用一個死者腦海中的記憶製造夢境世界,或是竊取裏面的資訊,以現在的技術不是不可能,只不過死者的意識只能靠儀器維持四十八小時,是絕不可能像這樣保存十幾年,而且保存的這樣完整,這需要夢境主人有極其強大的潛意識和想像力。再簡單點說,生理上有缺陷的人,思維意識一定會異於常人的強大,如果夢境主人就是你姐姐,而非將你姐姐的記憶移植的其他人,那麼你姐姐就一定還活着。”
樊小余不由得握緊拳頭,心裏跟着一緊,不知何故,雖然得到時夜的一番肯定,心裏卻越發緊張起來,甚至不安。
事實上,乍一聽到姐姐還活着的說法,樊小余是欣喜的,總歸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血親,並非隻身一人,然而這欣喜卻又是那樣的搖搖欲墜,像是你終於碰到了夢寐以求的寶貝,才剛剛沾到指尖就發現寶貝的另一頭還牽在別人手裏,隨時都有可能抽走,讓人不敢將這種欣喜坐實,只怕是空歡喜。
這樣的感覺很奇妙,也很單薄,一向獨來獨往且給人收屍為業,久而久之便把生死看的更透徹,看得更沉重。一直以來,樊小余最難預測的便是倘若有一天自己死了,該由誰給她送葬,不免展開許多想像,後來又覺得自己庸人自擾,死都死了,自然是天為幕地為墓,生是一個人來,死自然也是一個人走,即便有親人也是如此,這個世界上鮮少有人可以共同來世攜手赴死。
可這些念想,都被時夜的幾句話剝開了,好像過去二十幾年的日子一下子被推翻,要是突然多了個姐姐,她該如何是好?
牽挂。
這兩個字忽然自心頭浮出。
姐姐……
多奇怪的兩個字,突然和她有了瓜葛,而且也許待會兒就能看見她。
樊小余從恍惚中醒神,見那兩隊孩子越走越遠,便開口道:“走吧。”
樊小余率先抬腳追上去,時夜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頭,彷彿腳下輕快,但樊小余聽得真真的,越走近時,時夜的步子越發的亂,腳跟落地也重了。
樊小余將視線投降隊尾的時風的後腦勺,正見到兩個發旋,這應該是遺傳,時夜也有兩個。
時風身子弱小,比同齡的男孩子還要矮上半個頭,走在童年的“樊小余”旁邊,彷彿“樊小余”還躥了點個頭。
樊小余隱約記得,時風說話也是個細聲細氣的樣子,動不動就臉紅,膽子又小,是異能人中出了名的愛哭鬼,有一段時間經常跟着她,直到實驗室大爆炸前的幾個月,實驗人員將異能人內部分組,時風被分到另一邊,和樊小余就斷了聯繫。
再後來,大爆炸后清點人數,不見時風的名字,卻也不見屍首,所有人都以為時風和那些沒有找到完整屍首的人一樣,不是被炸飛了,就是被埋在廢墟里。
可樊小余轉念又一想,時夜第一次提到接近他們的目的和時風時,曾說過那爆炸現場找不到任何異能人的DNA和血跡,說明所有異能人都逃了出來,可樊小余記得他們清點時分明少了五個人,其中就有時風。
思及此,樊小余對時夜道:“時夜,你確定時風逃出去了?”
時夜明顯頓了一下,眼神彷彿長在時風身上移不開,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抖:“我說過,現場找不到任何異能人的DNA。他一定沒事。”
時夜鮮少如此失態,樊小余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但見那張臉柔和許多,卻又有些不自然,像是壓抑着什麼。
近親情切,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又是一個陌生的詞彙。
樊小余也不由得將聲音放輕:“有沒有可能是被SP基地帶走了。你不是說,基地這些年一直在研究新的異能人,也有第一批異能人作為樣本數據。”
時夜:“不可能,我在裏面潛伏几年,從未見過他。”
不在基地,又沒有被炸死,難不成憑空消失?
樊小余不再說話,一瞬間突然有些明白了時夜的心境,彷彿和她突然多了個不確定的“姐姐”一樣,不敢相信,害怕失去。
倒是時夜突然說道:“既然進來這段回憶,自然要弄清楚,也許能找到時風後來的下落……”
其實最壞的結果,時夜在易容潛伏進SP基地之前就已經做過了,時風可能被帶回SP基地,被洗腦再研究,被奪取人類意志轉化為戰爭機器。
最初在基地的日子,時夜每夜都失眠,即使入睡也都是噩夢,夢見時風面目全非,夢見時風變成畸形的怪物嗜血成性,夢見時風拿着刀刺進他的胸膛……
時夜時常驚醒,渾身盜汗,一坐到天亮,喉嚨里堵着東西,全是懊悔,全是愧疚,然後迎來新的一天,想盡辦法接近核心層,哪怕是能抓到一點蛛絲馬跡也好。有那麼幾次,時夜拿着好不容易到手的資料,指尖顫抖,卻不敢翻看,翻開了,卻不敢看,生怕看到和時風有關的文字。可翻開沒有看到,有些高興,卻又有些失落。
想到這裏,時夜緩緩開口:“沒事,這件事我已經看開,不管時風最終在哪兒,變成什麼樣,是躲起來了,還是去了,還是變成什麼,我多能接受,我都是他大哥。”
時夜話落,樊小余不禁一怔,定定的看了時夜一眼,他依然看着時風的背影,跟在後面幾步,那目光卻一下子柔和許多,唇角也微微勾起。
也不知怎麼想的,樊小余不假思索的伸出手,輕輕握住時夜的。
時夜彷彿一震,有些詫異,卻沒有回頭看向落後他半步的樊小余,只覺得掌心多了那一道溫暖,彷彿會鑽的小蛇,順着指尖的脈絡一下子游進心裏。
樊小余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下意識的又要抽回手。
可就在她的指尖將要溜出那手掌時,時夜卻倏地一握,將那幾根手指握住,牢牢地,溫暖而密實。
心頭就像是被什麼扎了一下,樊小余只覺得后脖頸躥起戰慄,看着他和她交握的手,睫毛微微抖動,又忽然抬眼,正撞進那雙漆黑的眼眸。
時夜不知何時已回過頭。
樊小餘一下子不知作何想法,許多似曾相識的畫面又一次湧出腦海,彷彿在夢境之外的現實中,他們曾經比這樣更加親密,又彷彿一切都只是臆想,只因那莫名的觸動太過陌生,又帶着一絲驚喜和留戀。
然而,兩人不過相視了一秒,就聽前方一陣聲響,兩人的手豁然分開。
只見一列穿着森白盔甲的士兵迎面走來,在那些孩子面前停下,呼和着將他們分開成幾組,“樊小余”和時風也被分開了。
樊小餘一驚,這一幕她不陌生,每一次要接受訓練之前,他們都會被這樣分組分隊,按照能力高低和功能進行分組,且保證每一組中都有一個攻擊型異能人,一個輔助,一個負責控場,而且從小就要他們配合小組協作的默契。
樊小餘一向和秦小樓、杜風、大貓一組,只是這個時候……
她一眼看過去,只見見童年的“樊小余”被單拎出來放在一邊,很快又有其它幾個孩子也和她站到一起,顯然並非分組,而是他們尚未開發出異能,被單獨處理。
樊小余輕聲對時夜解釋眼前發生的一切,並說道:“這段記憶我雖然不記得,但在我印象中,我由於一直沒有開發出異能,所以很長時間沒有分組,後來還是勉強被分到和小樓、小風、大貓一起。”
時夜看向時風,道:“時風沒有和你同組過?”
樊小余搖頭:“沒有。”
這時,就見時風被分進另一組,其中還有兩個男生一個女生,那兩個男生一個個子很高身材很壯,一個戴着高度近視眼鏡,而那女生仗着滿臉雀斑,很是不起眼。
反倒是另一組裏有個漂亮的像是洋娃娃的女孩,時風只看了一眼,便頂了個大紅臉。
時夜不禁蹙眉,問道:“薛萌?”
不是薛萌又是誰?
樊小余“嗯”了一聲:“我雖然只記得後來的事,不過時風喜歡薛萌倒是大家都知道的。”
時夜的眉頭越發擰起,樊小余本以為是作為兄長對弟弟的審美不能苟同所致,誰知時夜沉吟片刻,卻道:“按照你剛才所說的分組,那長着雀斑的女孩顯然是輔助,那個高壯男孩是攻擊,那麼那個戴眼鏡的應該是控場……”
時夜眼神微眯:“時風的異能是什麼?”
樊小余頓了一秒,才有些遲疑道:“這一直是個謎。不僅時風,和他一組的另外三個異能是什麼我們也都不知道。”
時夜一怔:“不知道?”
樊小余緩緩搖頭:“這是最高機密,連他們自己也不肯說。”
樊小余看過去,仔細辨認和時風一組的三人,說道:“如果我沒記錯,他們三個也在爆炸后的失蹤名單里。”
話音落地,兩人都不禁一愣。
怎麼,爆炸失蹤的五人中,有四個人是在異能人的同一個小組?這是巧合,還是……
可兩人沒有時間細琢磨,這時已經分組完畢,那些穿着白色盔甲的士兵很快將幾組孩子帶開,走向不同的通道。
就見時夜抬腳出去,又頓住,微微側頭,輕聲道:“恐怕要分開行動。”
幾乎同一時間,樊小余也說:“各自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