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相殘殺-糖酪澆櫻桃
次日,李氏領著兒女按部就班去隔壁坊里向阿翁請了安,舒冰收穫乾瘦老大爺的關切安撫話一籮筐,大伯與堂兄要麼在當差要麼在學堂,均沒見着。
舒家大伯母錢氏同榮家大伯母則有異曲同工之妙,外表很是富態大度實則滿腹算計。
她話里話外都在埋怨小叔子沒拉扯自己家,又艷羨李氏裙子華麗、首飾精巧,還恬不知恥的問:“後日我得去郎主上峰家喝喜酒,可否借一套來充充場面?”
“當然可以。”李氏答應得相當爽快,說完還抬臂理了理鬢角,故意碰到頭上的蝴戀花金髮釵,讓那精緻的蝶翼顫了顫。
然後,她在妯娌羨慕得近乎嫉恨的目光中,慢悠悠扭頭看向陪坐一旁的潘氏,囑咐道:“我與大嫂年齡相差太多,還是你的首飾更合適些,待會兒回去就送一套過來罷。去年元月夫君送你的那套‘花開富貴’就挺喜慶,正合適。”
“借”了她還怎麼可能要得回來!潘氏聞言雙眼猛一圓睜,還未來得及想好推脫話,就見錢氏搓着手半眯了眼,喜滋滋道:“使得,使得,不拘哪樣都可以!”
“嫂嫂滿意就好。”李氏笑容可掬,臉上帶着初為人母的慈愛榮光。
潘姨娘看着慷他人之慨的李氏氣不打一處來,可還沒等她插上話,錢氏已經說起了另一個話題——他們夫婦給老太爺養老勞苦功高,近日天干,京城米糧又漲了,需要李氏下月起多給點贍養費。
“喲,這可正巧了。自打夫君升了刺史這月俸立即見漲,每月米糧根本吃不完,大嫂怎不早說?往後一定記得給你們這邊也送一份。”李氏繼續慷慨點頭。
待李氏推脫之後,舒冰眼見大伯母面色變黑沉卻不知緣由,再抬頭看坐上首的老太爺阿翁,竟發現他半眯着眼在打瞌睡,根本就不管下頭倆兒媳如何交鋒。
返家途中她憋不住直接問了李氏,這才了解到官員俸祿發的是陳米,稍有家底的人家根本就不會吃,不僅不值錢,擱倉庫還嫌佔地方,通常都是直接低價賣出去了事。
大伯母是想要錢沒要到,李氏則是用不值錢的東西一車車運過去換了名聲。
“阿娘好厲害!”舒冰表示受教了。短短一個多時辰,李氏多次使出了四兩撥千斤之技,不僅與大伯母唇槍舌戰還成功禍害潘氏,高,着實高妙!
李氏面露得意之色,對一雙小小年紀的兒女言傳身教道:“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便是如此了,不該客氣的時候無須忍氣吞聲。”
相應的,潘氏自然也不會忍氣吞聲、坐以待斃。
在李氏嫁入舒家之前,潘姨娘曾代為主持中饋多年,甚至差點被扶正為妻,在家中多少有些人脈,被故意坑走自己心愛首飾后,她奮起展開了報復。
待李氏隔日找綉娘給腹中寶寶做肚兜、襁褓時,卻被截了胡,綉娘說潘姨娘應了手帕交戶部員外郎娘子的約,下月去賞花,正為她趕製新衣。李氏的差事並不急,不如擱置一下。
這位手藝最好的綉娘並不是家中私奴婢,而是因手藝精湛而高價雇傭的隨身,介紹人是潘姨娘那商戶家的表嫂,對於她的推託,李氏竟無可奈何。
此後的一月余,李氏在管家時常常因潘姨娘的私下作怪而處處掣肘。心浮氣躁中,加之又遭遇孕吐,越發的寢食難安。
恰逢此時舒冰剛得了段將軍家傳來的消息,說是已尋到付三娘等人,傷病醫治中,二郎狀況不大好。她心焦之中,並無過多關注李氏的近況,待回神時,才猛然發現自己阿娘竟忽然變白胖了,肚腹不僅顯了懷,還看着挺大的!
“阿娘,弟弟好大了,你累不累?”偽兒童看着李氏的肚腹,將憂心忡忡化為童顏稚語明白表達。
“小傻子,做母親的怎會嫌棄自己孩子?大點健健康康才好。”李氏完全沒察覺任何不妥,還指着正打扇的婢子感慨道:“前些日子胃口不佳,幸虧得荷風推薦換了個廚娘這才吃得舒坦些。”
正說著話,梳着雙丫髻的暖香又端着一食盒入了內室,從中取出一水晶碗,笑盈盈道:“娘子,廚下新做了一種吃食:糖酪澆櫻桃。看着可真美,您嘗嘗?”
自從潘氏炫耀了娘家弄來的櫻桃饆饠,李氏就像是和嬌嫩昂貴櫻桃過不去似的,非要吃出朵花兒來才甘心,新來的廚娘投其所好弄了不少櫻桃餐點。
這不,糖酪澆櫻桃是用在半凝固的雪白酪漿中混入紅彤彤的櫻桃肉,再在其上澆注琥珀色晶瑩剔透的糖漿,略食半勺即能甜入心坎。
阿益嘗了一口之後還眼巴巴的攀着阿娘的腿想要,李氏卻不肯再給,勸道:“乖啊,剩下的得留給你弟弟吃了,待他出生后才能唇紅齒白皮膚嫩滑。”
“阿娘……”舒冰神色與阿益相仿,也是垮了嘴角皺着眉。心裏想的卻是甜品吃太多寶寶胖了不好生,萬一得了妊娠糖尿病就更慘吶。
雖說並不是吃糖就會得糖尿病,但肯定會提升餐后體內的血糖水平,血糖一高就容易犯困,吃飽就睡豈不是更會發胖。若是得了妊娠糖尿病還繼續這麼吃,可能導致流產、難產、羊水過多、急性酸中毒……
天天這麼吃,百害無一利,然而該怎麼勸?古時候可沒妊娠糖尿病這種說法。
這便宜娘萬不出事,她活着閨女都遭了難,萬一走了還不知道阿益與自己會被怎麼作踐。舒冰略作猶豫后,憋不住開了口:“阿娘,什麼叫‘一食兩命’?之前在村裡見到一個肚子好大的嬸嬸,她生不出來一直喊痛,可嚇人了。聽人說是‘一食——”
話音未落,只聽“啪”一聲脆響,舒冰眼前隨即黑了一瞬,待回神時赫然發現自己已經滾了一圈斜躺在地,臉頰火辣辣的疼。
阿益滿臉驚慌的撲了過來扶她,舒冰只見胞兄張大了嘴喚着什麼,竟完全聽不見聲音,耳畔只有“嗡嗡嗡”的轟鳴。
抬頭再看李氏,卻見她高高站着捧腹俯視自己,橫眉怒目滿臉猙獰。
舒冰平日早已覺察出李氏對自己並非滿懷慈愛之心,萬萬想不到的是她身為母親竟然能對一稚童下重手。
想來是自己說錯了話,對孕婦來說那詞兒確實太犯忌諱,可也不至於對親身女兒伸手就扇耳光吧?涵養都被狗吃了嗎?
少頃,在阿益的嚎啕大哭中,舒冰赫然發現自己微痛的左耳滲出了些許血絲,悶響着徹底失去了聽覺,頓時整個人都懵了。
在四名婢女的的驚詫視線與舒冰委屈的無聲指責中,李氏立即換了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抱着女兒哭喚道歉:“心肝寶貝!阿娘一時情急,對不住你!”
道歉歸道歉,她卻不敢讓自己把女兒打聾的消息傳出去,只得讓舒冰“傷了風”,關在卧室靜養。
無力反抗的舒冰立即被婢女連抱帶拽的弄進屋裏看守起來,望着緊閉的雕花木門與窗戶,她再次深切感受到了比茶肆被擄時更可怕的,來自周遭世界的危險與惡意。
說錯一句話就鼓膜穿孔導致耳聾,而且還被軟禁,這個教訓未免太大。舒冰即憋屈又悔恨,若是時光能倒流,她一定步步小心,仔細斟酌自己言行,再也不傻愣愣的什麼都直說。
初到舒家時,舒冰還曾試想怎樣和母親聯手滅貴媵斬嬌妾,壓制庶出的養好胞兄……此刻方才醒悟,原來一切僅僅只是幻想罷了。
還沒弄清楚廚娘是誰找來害人的,就先自相殘殺坑了自己,不甘啊,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