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略施援手-葡萄
關小黑屋的壓抑日子約莫持續了六天,直到她臉上指痕徹底消散后,李氏才推說女兒“突發高熱傷了耳”急急尋醫問診。
興盛、潘氏、興盉、奚氏、妍潔,紛紛如走馬觀花似的到舒冰跟前探病,每日一次從不間斷。眾人臉上神態各異,卻彷彿都帶着探究、同情甚至嘲弄的微笑。
舒冰蜷在榻上神情厭厭的,先前李氏連哄帶騙讓她不能對人說耳光一事,她一直憋着,着實是想反抗都不知道該向誰訴苦。
大家長祖父見不着,奚氏完全無存在感,長兄每次都和李氏一起出現,其餘兄姐都還是孩子……難不成,幫助潘氏扳倒自己親娘?當初被棄如今的甜食,還不知道是不是她乾的呢。
還沒等舒冰琢磨好,究竟怎樣與“一時衝動失了手”的李氏繼續和睦相處,她就發現潘氏忽然消失了。
接連兩天沒見到潘氏來探病,四哥興盉定時探病時又黑沉着臉,她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之前彷彿因愧疚一直逃避着不與舒冰單獨相處的李氏,終於喜氣洋洋現了身,開口便道:“乖女兒,阿娘給你報仇了!”
“……”什麼仇?舒冰木着臉翻了一下眼皮,沒吭聲。
“原來那新廚娘是荷香被潘氏攛掇着給我弄來的!故意頓頓弄甜食、油膩補湯,就想讓我痴肥或虛不受弄垮身子。”
說著她坐在舒冰身邊又開始抹淚,恨恨道:“好孩子,都怪阿娘太年輕,沒經過這種事兒,偏又缺個乳母提點,哪裏知道吃東西竟有這些門道!虧得你提醒阿娘才尋人問了,這才沒讓那賤人真正得逞。乖女兒,阿娘的好女兒,怎麼就偏偏讓你遭了罪?”
呵呵,雙生子都生了還上當,你頭回運氣可真好。舒冰就聽着,沒搭話,阿益卻在一旁提醒道:“報仇?”怎麼報仇的,還沒說呢。
“娘把潘氏送去伺候你們阿爺了,”李氏擦乾了淚,恨恨道,“她不是想爭管家權想當正頭娘子嗎?不如到蜀地主持中饋去——如果有命活下來的話。”阿盛可說了,那邊鬧騰得厲害,甚至有縣令一家子都遭了難。
於是,李氏終於痛下決心整治妄圖翻身做主的貴媵,就當是給女兒的耳聾做了個交代?
舒冰只覺得荒誕,心中憋着一股火卻無處傾瀉。她雖對李氏沒感情甚至還有了忌憚,但總歸是白撿了一條命欠了因果,做不出忤逆不敬的事兒,可這一日日的喝着葯也沒見耳朵變好,她又滿腔不甘與埋怨。
這日餐后黃昏時,奚氏領着女兒又來看她,李氏此刻慣常於上房小憩,室內只有阿益陪着妹妹擺弄着彩木拼板。
略作寒暄后,初見小美人模樣的四娘妍潔握住阿益的手笑道:“姐姐給你帶了一籠蟈蟈,我們到外間去玩可好?別嚇着妹妹。”
阿益回頭看着胞妹略有些猶豫,舒冰正想出聲說自己不怕好留他在自己視線內,卻又見平日沉默寡言的奚氏看向雅香,指着妍冰婢女拎着的一籃紫紅葡萄吩咐道:“你與阿桃邊上去剝皮去了籽,再端來給五娘吃。”
這明顯就是一副暫時支開旁人慾私下說話的模樣。
“去外面剝吧,濕答答的。”舒冰稍作思量便指着門讓雅香過去,小丫鬟沒什麼主見,立即聽命行事。阿益與清風自然也跟着妍冰到了外間。
“五娘真是伶俐,”奚氏見屋內一空,拋卻廢話直奔主題道,“早年奴家曾對某人許諾,發誓定要照看你們。今日不得不問一句,你的耳朵究竟是怎麼回事?”
“左耳聽不見。”舒冰琢磨着她究竟是想挑撥離間還是當真為關心,一時並未透露口風。
“高熱耳聾和外傷導致暫時失聰的醫治方法並不相同。”奚氏難得一次開口,言辭乾脆利落毫不拖拉,提點之後又問:“醫師有給五娘針灸、敷藥嗎?還是每日只吃湯藥?”
她話音未落舒冰的心肝兒便已撲通直蹦,不由拽緊了擱在袖籠內的雙手。天天喝苦藥快喝吐了,只以為是中醫治不了鼓膜穿孔,不見好轉也沒上心,原來根本就是葯不對症。
該死的,居然因為對中醫不熟悉,當真如幼童一般被人忽悠了!
舒冰心頭百轉千回,終究試探着應道:“我耳朵究竟怎樣,和你有什麼關係?”
“奴本為李家婢,五娘若願向外祖求助,奴可代為傳話。”奚氏的話瞬間又為舒冰打開了另一扇門——原來,除了遠在天邊的爹,不管事的祖父。她還有外公、舅舅家可以求助!呵,可真是豬腦子,之前阿益與婢女都說過的,居然聽了就忘。
其實無需舒冰同意奚氏也能傳話,她只是不希望這小姑娘幫李氏掩蓋真相,那自己可就是好心被當驢肝肺做了無用功。
幸得五娘比她的預想更為機敏,四歲幼童竟也懂得何為利益交換,無需多言就坦然詢問:“我需做什麼?”
面容嚴肅不苟言笑的奚氏終於微抬唇角,曇花一現似的露出滿腔喜悅之情,堅定的直白道:“五娘若是有機會入李家的家學,別忘了帶上四娘。”
妍潔現已虛歲十歲,再過五年就得及笈說親,她容貌尚可也算好學,可偏偏出身弱了些,阿爺又粗鄙請不到好先生,主母也不帶她出門交際,長此以往只能草草低嫁。
若是能去了李家的家學,與名動京城的李琬、熙世子未婚妻盧十九娘等人作伴,哪怕只學個一星半點也大有脾益。
“去上學嗎?那當然是兄弟姊妹多些才熱鬧好玩。”舒冰垂了頭輕聲作答。
她是被奚氏那溢於言表的深切母愛刺得渾身難受。
心道大約是自己命不好的緣故,兩輩子都沒遇上母愛充沛的好媽媽,前一回只是被無視,這一次……她實在是想不明白,有一個耳聾女兒對李氏有什麼好處?一戳就穿的謊言,岌岌可危的保住了她自己的慈愛名聲而已。
待奚氏走後,舒冰輾轉反側沉吟良久,終於正視了自己的身份,她是毫無自保之力的幼童舒妍冰,再不是法制社會中無所畏懼的舒冰。
正視自己身處在一個權貴與父母握有生殺大權的真實時代,不是能讀檔重來的角色扮演宅斗遊戲,當真一步不慎就可能是萬劫不復。
李氏不可再信了,只能步步小心,努力自救。
舒妍冰暗下決心,默默等待着奚氏為自己製造的機遇。這位身份僅為賤妾的婦人,竟也有遠超她身份可發揮的能力,未到三日,大舅舅李茂就攜了舅母盧氏登門探親。
李氏匆匆忙忙換上見客正裝,攜兒女去了正廳相迎,路上還不忘反覆交代不能說掌摑之事。
身為國子監司業(最高學府教導主任)的大舅舅果然氣質儒雅長着一副教導主任臉,而且年齡比李氏大了不少,已經兩鬢斑白。盧氏則微胖身材,面容和善,一副養尊處優貴婦人樣。
見禮就坐之後,李茂開口便是嚴厲指責:“妹妹你忽然歸家怎的沒知會一聲?阿冰走丟如此大事竟也隻字不提,還是盧十九娘從熙世子處獲知此事又告訴你嫂嫂,我們才得了消息。阿冰不僅是你女兒,也是我的正經外甥女,下回再遇大事可別瞞着才好!”
當著兒女的面被長兄訓斥,李氏不由漲紅了臉,正想分辨幾句卻又聽得盧氏拉了妍冰的手關切道:“你怎得瘦了這麼多?最近可是生了病?”
妍冰見舅舅、舅母面上關切之意似乎並非作偽,也知道這才是他們匆匆趕來的原因,立即回答:“嗯,高熱還傷了耳朵。”
心道:管他們是真關心還是假關心,即便是單純為了和李氏斗,只要能給自己治耳朵就是好事兒!
既然奚氏都恨不得馬上塞女兒去李家的家學,那自己進去念書肯定也不虧,總比在家和阿益胡混來的好,必須得好好學習速度長大。
“傷了耳?!難怪你總是側着頭。”李茂與盧氏均提高了嗓門佯裝滿臉驚訝。他甚至側身擋住李氏扶住妍冰的肩頭追問道:“可曾流血、流膿?可曾用藥?”
李氏趕緊慌張道:“沒、沒,吃了不少葯。”
阿益同時高聲回答:“流血了的!”
“有流血。”妍冰的細聲兒差點被兩人蓋了過去,但那怯怯的、求助似的小眼神卻讓李茂心頭一震。
有流血沒流膿自然是外傷導致耳聾,他確認之後又見着外甥女的可憐相,心頭又酸又怒,立即抬頭瞪視幼妹,甚至微抬手臂欲給她一掌。
在看到了李氏那凸起的腹部后,李茂忍之又忍才背了手怒喝:“原來,你就是這樣看顧他們兄妹的?!”
“小姑子大約是有了身孕精力不濟,這才看顧不周的罷。”盧氏輕輕拉了拉夫君衣袖,幫李氏找了借口。
她趕緊順坡下驢道:“嗯,是呢,最近總有些心慌氣短。”配着那發白面色,這話特有說服力。
“那正好,我家倆孩子都大了,你嫂嫂整日閑得無聊,不如就把阿益、阿冰接去小住幾個月,待你順利生產後再回來。”大舅舅話音剛落,妍冰頓時舒了一口氣,再換個地方雖不見得順風順水,但總歸是有了新希望。
李茂則說完就看向立在興益與妍冰身後的婢女,欲讓她們去收拾行裝。
這麼一看他再次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他們就僅僅各一名伺候奴婢嗎?十二三歲的小丫鬟怎麼照顧得了人!貼身管事的大丫鬟和嬤嬤呢?”
李氏自然是吞吞吐吐,除了說說之前那壞了事的婢女與乳母,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乳嬤嬤不堪用怎的也不跟家裏說,為何鬧得如此生分?等接阿益、阿冰回去奴家就秉了婆母,讓她給小姑派兩人來照顧飲食。孩子交給我們你盡可放心,自個兒好好養胎吧。”盧氏說罷又開始熱情的張羅着要為雙生子收拾箱籠。
“罷了罷了,他們有嫂嫂關照定然能養得好好的。”李氏自知理虧,更是在長兄的積威之下有些瑟縮,想着自己往後遇事還需娘家撐腰又對那兩小的感情不深,也就順着盧氏的話下了台階放手作罷。
……
興益與妍冰就這麼被李茂大手一揮,直接打包帶了回家,安置在頭一日就已收拾妥當的廂房中。
還未等他倆適應環境,就聽人通傳說段將軍夫人帶了尚藥局的侍御醫前來為小娘子看診,待廳中一見,卻見她身後除了一白髮蒼蒼老者,還跟着兩個虎頭虎腦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