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新生
凌晨五點,大巴車終於在顛簸中到達了Y市。
李焲他們並沒有多做停留,下車之後立即買了開往S市的船票,在五點半的時候登上了輪船。
宋辭有一點兒興奮,“我長這麼大還沒有坐過輪船呢。”
不過,這興奮感並沒有持續多久,就消失殆盡了。
海面上風浪太大,偌大的輪船在寬闊的海面上就像一片飄零的樹葉,顛簸得厲害。
宋辭扶着船舷吐得幾乎昏厥,臉色都白了。
李焲在旁邊干著急,卻沒有辦法,只能在他旁邊不停地拍着他的背,試圖讓他好受一些。他也是生平第一次坐船,哪裏會知道應對暈船的辦法呢?不過還好他不暈船,否則就真的糟透了。
好在,在吐了將近一個小時之後,宋辭終於適應了船上的顛簸,吐得不再那麼厲害。
海面上,一輪紅日漸漸升了起來。
整個海面都被染成艷紅的顏色,彷彿着火了一般。
兩個人迎着海風,同時感嘆:“好美啊。”
然後,是相視一笑。
當火紅的太陽變成金黃色懸挂在天空上的時候,輪船終於抵達S市的某個港口,緩緩地停靠在了岸邊。
李焲扶着虛弱的宋辭從陡峭的階梯上小心翼翼的下來,踏上土地很久之後,宋辭依舊覺得雙腳虛浮,彷彿踩在雲上一樣。
立馬有出租車司機湊上來,“兩位要去什麼地方啊?打個車吧,既快捷又方便。”
這個問題還真是問住他們了。
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逃亡,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準備。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他們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去。
李焲沒有理那個出租車司機,繞過他就往前走。誰知那司機鍥而不捨的又追了上來:“兩位,太陽這麼毒,再曬下去恐怕兩位都要中暑了。告訴我去哪兒,保準將兩位安全送到。”
李焲看了一眼旁邊臉色依舊泛白的宋辭,有些動搖。
宋辭朝着李焲虛弱的搖了搖頭,“我們身上的錢不多,必須得省着點兒花。”
李焲有些遲疑,“可是你……”
宋辭笑着打斷他:“我沒關係的。”
李焲無奈,再次拒絕了出租車司機的好意,扶着宋辭往侯船室走去,“我們先去侯船室休息一會兒,順便商量商量到底要去哪兒。”
李焲找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將宋辭安頓好,又跑去侯船室里的小商店買了兩個麵包和兩瓶水,兩個人湊合著填飽了肚子,才開始商議下一步該怎麼辦。
“臨走時你媽給的一千塊錢,光一路上的車船費就花了六百多塊,如今,我全身上下只剩下三百四十五塊錢了。這點兒錢在S市恐怕只夠在市郊租一個小單間的,而且還是在不需要押金的情況下。”李焲冷靜的分析着他們當前的經濟狀況。
在火車上,通過老先生的介紹,他們對於S市的房租水平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宋辭問:“那交了房租之後我們吃什麼呢?”
李焲說:“等住處解決了我馬上就去找工作。這麼大的一個城市,我還不信找不到一份可以餬口的工作。”
宋辭拿過書包,翻出那部李國來送給他的諾基亞5300,遞給李焲。
“這是李國來從青島旅遊回來送給我的禮物,據我媽說價格在一千塊左右。我連機都沒開過,還是全新的,應該能賣個七八百。”
宋辭又從書包里掏出一本書,正是他最喜歡的《呼嘯山莊》。
他翻開書,從書頁里取出一個紅色的存摺遞到李焲面前。
“這本存摺是我十二歲那年辦的,我把這些年省下來的零用錢和打工賺來的錢都存在裏面了,加上利息,應該有三千塊錢左右。”
李焲着實吃了一驚。
三千塊錢對於一個有工作的成年人或許不算什麼,可是對於他們這些尚且需要依附於父母才能生存的未成年人來說,已經是一個無法企及的天文數字了。當然,這種說法是不適用於像葉寒江那種揮金如土的公子哥兒的。
李焲打開存摺,上面記錄的單筆存款金額都非常小,五塊,十塊,二十,直至最後一筆存款,存摺上的可用餘額是3279.80元。
宋辭是用怎樣的毅力,懷着什麼樣的期望,才存下這筆錢的呢?
“你原本打算用這筆錢做什麼呢?”
宋辭笑笑,把書重新放進書包里,“原本,我打算用這筆錢離開我媽,也離開我媽的那些男人們,一個人重新開始。”
李焲沉默兩秒,說:“這也就是為什麼前兩天你說可能過陣子就會從我的生活里消失的原因吧?”
宋辭點點頭。
明明這些事情才發生沒有多久,如今回想起來,卻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笑了笑,說:“現在看來,我的計劃也算是實現了呢。”
李焲盯着手中的存摺,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可是,我並沒有從你的生活中消失啊。”
宋辭微微嘆了口氣,說:“是啊,我們的生活反而被緊緊捆綁在了一起。世事還真是無常啊。”說完,他背起書包,對還在出神的李焲說:“走吧,我們去找房子去。等找到了房子,我一定要睡上三天三夜。”
李焲抬頭說:“你剛才暈船暈的那麼厲害,外面太陽又那麼毒,萬一你真像那位司機大哥說的那樣中暑了反而更不好辦。依我看,你還是留在這裏等着我吧,等我找到了房子再回來接你。”
“那怎麼行……”
李焲打斷他:“怎麼?怕我攜款潛逃嗎?”
“區區三千塊錢,還沒有讓你攜款潛逃的價值。”
李焲立即斬釘截鐵的說:“既然如此就這麼說定了。你呆在這兒等着我,餓了就去那邊的小商店買東西吃,渴了就去買水喝,知道嗎?”
沒辦法,宋辭只好點頭同意。
李焲把自己的背包一併交給宋辭,然後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這一走,直到深夜也沒有回來。
侯船室的空調開得很足,宋辭覺得冷。
他從包里取出一件長袖襯衫披在身上,蜷縮在堅硬的塑料座椅上,大大睜着雙眼,瞪着候船室的入口。
一個保安模樣的人走過來,詢問道:“小夥子,我看你已經在這裏呆了十幾個小時了,你是在等人嗎?”
宋辭依舊盯着入口處,緩緩的點了點頭:“嗯。”
那人勸他:“等了這麼久還沒來,肯定是不會來了。我看你還是趕緊回家去吧,別在這兒傻等了。”
宋辭搖頭,“不會的,他一定會來的。他現在還沒有來,是因為他正在來的路上。”
“那這條路還真夠遠的。”說完,那人搖搖頭走開了。
那人已經走遠了,宋辭卻依舊在低聲喃喃着:“他一定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的,他不會就這麼丟下我的……”
不知是在告訴別人,還是在安慰自己。
李焲始終沒有回來。
宋辭漸漸有點兒慌了。
他開始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要相信李焲……要相信李焲……
又等了很久,宋辭實在撐不住,就枕着書包躺在座椅上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陡然被一陣劇烈的搖晃驚醒。
迷濛中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李焲焦急的一張臉。
李焲語帶責備地說:“你還真是膽大,竟然在這人來人往的侯船室睡得這麼沉,要是有人對你起了歹心,把你扛在肩上扛走了你都不會知道。”
宋辭怔怔地看着他,彷彿不認識他了似的。
李焲緊接着問:“晚飯吃了沒?”
宋辭忽然覺得鼻子一酸,幾乎要掉下淚來,但他極力忍住了。
“你怎麼去這麼久?”
“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裏找一間適合居住又價格便宜的房子哪兒有那麼容易,光是找路邊那些招租廣告上的地址都不知道有多麻煩。”
“那……租到合適的房子了嗎?”
李焲臉上是少有的得意笑容,“那還用說。”
他變魔術似的在手掌上亮出一把銀灰色的鑰匙,“看,這就是我們新家的鑰匙。”
新家?多麼讓人興奮的字眼。
宋辭從李焲手上拿起那把鑰匙,眼中有異樣的神采,“我們的新生活,就要從這裏開始了。”
“是啊,嶄新的開始。”
李焲在宋辭旁邊坐下來,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宋辭轉身,看着李焲疲憊不堪的面容,乾裂的嘴唇,心中有難以言說的複雜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