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再遇傾城色
陸小鳳找上門來的時候西門吹雪正在煮茶。
他不喝茶,但卻有這個愛好。
若要究其原因,大概是為了謝泠。
謝泠喜歡喝茶,也曾不少次稱讚他煮茶煮得好。
她現在嫁人生子過得非常好,他能想到的可以為她做的事也很少;所以近年來每次見面,他都會認真煮一壺茶。
長久以來他一直覺得欠她良多,尤其是在父親死後那一年裏,如果沒有謝泠,大約他的劍道已經向著玉羅剎所期望的那樣一路偏執不回頭了。
他幼年喪母,少年喪父,中間還隔了一個曾讓他試圖用心呵護到長大的重柒,本該成為一個冷心冷情的人。
當然,那樣也沒什麼不好的。
但人生在世,有所牽挂的感覺亦不賴。
尤其是他知道他牽挂的人也一樣牽挂着他。
陸小鳳這一遭是來找他幫忙的,因為他坐下后第一件事是誇讚他的茶煮得愈發好了。
他夸人的時候,往往就是他有求於人的時候。
當然,這個道理僅適用於他對待他的幾個朋友。
“沒想到你忙着練劍居然還有工夫精進茶道。”陸小鳳說。
他抬起眼掃了這位老朋友一眼,“有話直說。”
陸小鳳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但卻沒有如他所言一樣有話直說,他問西門吹雪,“現在才四月對不對?”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道:“不錯。”
“你今年亦不曾出過門對不對?”他又說。
“不錯。”
聽到他這個回答,陸小鳳才終於轉入正題,“那我若有一件事要請你幫忙,需要你出門,你可答應?”
西門吹雪並不意外,或者說他早就猜到了。
他只是給陸小鳳添滿了茶,“你既覺得不錯,便全喝了吧。”
“可惜我並不喜歡喝茶。”陸小鳳搖搖頭感慨道,見他不為所動,不免有些泄氣,“真的不行?”
“不行。”西門吹雪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根本不為所動。
“唉。”陸小鳳長嘆了一口氣,“可是我上個月回金陵見到姐姐,她說很想你。”
西門吹雪挑了挑眉,“你上個月難道不是在嶺南?”
陸小鳳擺擺手道,“這不是聽阿星說起姐姐又懷孕了回金陵了嗎,我自然趕了回去。”
見他一臉驚訝,陸小鳳笑得更開心了,“我猜那猴精一定沒通知你,是不是?”
西門吹雪的表情總算有了一絲變化,他看着陸小鳳篤定的笑容,雖然很想刺一劍過去,但最終只是沉吟道:“你想要我去哪裏?”
“關中閆家,珠光寶氣閣。”陸小鳳道。
“幫你什麼忙?”他又問。
“戰一個很厲害的劍客。”
“誰?”
“獨孤一鶴。”
西門吹雪答應了下來。
他覺得這個忙不虧,謝泠懷孕他定是要走一趟金陵的,門既然都出了,便不能浪費這一遭。何況還是和獨孤一鶴這樣的高手過招,不得不說他其實相當期待。
出發前他非常認真地洗了一下跟隨他多年的那柄劍。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記得少年時期冷血為他點破迷障時說的那一句話,橫豎可傷人,擊刺可透甲,生而為殺,這才是劍。
所以他的劍也是如此,每一次亮鋒都是那柄劍飲血的時候。
他想獨孤一鶴應當會是一個好對手。
珠光寶氣閣位於關中,離太原並不很遠,可也不近。
他沒有同陸小鳳一起上路,而是在萬梅山莊沐浴完畢后,帶上了他的劍獨自上的路。
這一路上,他聽說過許多關於陸小鳳此次惹的麻煩,可他也並不十分在意。
這個人生來就好像是為了惹麻煩的,偏偏每一次都能化險為夷,有人說他是運氣好,也有人說他是武功絕頂。
舉得例子也十分有說服力,他都能夾住西門吹雪的劍!
然而這天下間,只有幾個人知道。
陸小鳳那門名動天下足以和移花接玉媲美的靈犀一指,當初實是為了能夾住傳說中的小李飛刀而創。
至於西門吹雪的劍,其實他們倆都知道,那只是一個玩笑。
珠光寶氣閣是一個集人間精巧於一處的好地方。
這句話不是陸小鳳說的,也不是西門吹雪說的,而是這江湖上最了解本該最集人間精巧於一處的地方是什麼樣的司空摘星說的。
江湖中人只知道這天下沒有司空摘星到不了的地方,也沒有司空摘星偷不到的東西,但卻鮮少有人知道,他能出入皇宮如入無人之境,並非因為他輕功絕頂,而是因為他還有個身份,是翰林院的修書官員。
陸小鳳這一趟的麻煩,幾乎囊括了所有兒時曾或短或長相處過的朋友。
花滿樓,朱停,司空摘星,以及西門吹雪。
而且他們解決了這樁麻煩后,也都還有同一件事要做。
他們要去金陵看謝泠。
想着這件事,西門吹雪趕路的速度都比以往出去殺人時要快了一些。
他在珠光寶氣閣外面遇到了謝星,兩人十幾年如一日的不對頭,並不因年紀增長而好轉。
“他還真請動你了啊。”易了容的謝星做出了十分驚訝的表情。
西門吹雪掃了他一眼,想起陸小鳳說的這人沒給自己遞消息,忍不住用他最受不了的事刺了他一句。
他說:“你為什麼總喜歡扮成這種樣子?阿琰又不會認不出你。”
謝星氣得差點沒把臉上的□□給撕下來,但到底還是礙於他明面上的身份忍住了,“我在這等你是想提醒你獨孤一鶴不好對付!”
“我知道。”西門吹雪很平靜,“所以我很期待。”
“你……”謝星覺得這人根本無法交流,恨不得把邊上那棵樹給踢斷掉,“你不是還要去金陵看姐姐嗎!受傷了怎麼辦!她會擔心死的!”
提到謝泠,西門吹雪的臉上總算有了一點像個正常人的表情,但他也只是想了想道:“我不會讓阿姊擔心。”
溝通失敗,謝星放棄了。
“行行行,那你去幫陸小□□。”反正他也沒資格讓西門吹雪收手,因為他也在幫忙。
但他最擔心的仍然是西門吹雪。
同他們不一樣的是,西門吹雪要面對的是獨孤一鶴。
若只論劍法,謝星大約會和陸小鳳一樣對他信心十足,但他曾上過蜀中峨眉山親眼見識過獨孤一鶴的內力有多深厚。西門吹雪不過弱冠年紀,在內力上是絕對比不過獨孤一鶴的。
兩樣這般霸道的兵刃相遇,最後的結果一定不會僅止於比拼招式。
他知道西門吹雪已是當今江湖上武功最厲害的那幾個人之一了,可他仍然為西門吹雪擔心。
誠然他們倆的關係一直不太好,甚至七八歲的時候就打過架,他也嫉妒過謝泠對西門吹雪的疼愛,但真要讓他看着西門吹雪去死,他還是接受不了。
他想謝泠應該更接受不了。
所以不論他和西門吹雪之前的關係如何不好,這一回他都決定幫忙。
陸小鳳很快遞來了他和花滿樓進珠光寶氣閣做客的時間,西門吹雪和謝星應該是同時收到的,但他二人仍是分開行動。
所以第二日真正出現在珠光寶氣閣里的只有西門吹雪一人。
陸小鳳也並不驚訝。
他在閆鐵珊發難的時候驟然出現,手提一柄黑劍,聲比人更先至。
“他們還不想走。你最好也是留在這裏。”
在珠光寶氣閣,閆鐵珊還不曾被人用如此命令的語氣說過話,登時睜大雙眼,喝道:“什麼人敢如此無禮?”
“西門吹雪!”
他的出現像是一道驚雷,讓閆鐵珊獃滯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來人呀!”
珠光寶氣閣不乏高手,但能與西門吹雪一戰的人卻很少。
事實上,真的論武功高低,閆鐵珊手底下的那些人是絕對及不上他本人的,可他已被財富和權勢養了這麼多年,不僅在出手時慣於猶豫,亦怕死得很。
西門吹雪的劍就像他的人一樣,果敢肅殺。
他出手解決閆鐵珊手下的時候幾乎不曾費力氣,但他的劍還是染上了血。
這柄劍自他開始用到現在,唯有一次出鞘不見血,是他當年在金陵被巴山派的劍客約戰,因為時間太趕,他甚至沒來得及先去合芳齋見謝泠和剛出生不久的楚涵,所以他留了手。
但這一回不一樣,他無所顧忌,出劍便更是乾脆利落。
坐在珠光寶氣閣里的人都在此刻靜默了下來,就在最後一個人倒地的時候,水閣里忽然衝出了一個少年。
說是少年,其實看上去也不比西門吹雪小多少。
從他的步伐和動作來看,應當也是個用劍的,西門吹雪挑了挑眉。
他沒有先開口。
在他的目光里,那少年的腿不自覺地顫抖着。
陸小鳳發出無聲的嘆息,轉向一旁的花滿樓,“可惜了。”
他們倆真不愧是朋友,西門吹雪在應答那個少年要同他一戰的要求時,說的也是這三個字。
“可惜了,像你這樣的劍客,要折在此處。”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是真的爬過一抹悲傷。
當然,在旁人看來,這大約還是太過驕傲了。
閆鐵珊的聲音已經顫抖了起來,只是他尚未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被一個匆忙闖進來的手下給打斷了。
那手下的表情活像是見了鬼,“活財神家的小祖宗來了!”
此話一出,就連陸小鳳都驚訝了。
他曾聽說過許多次活財神家掌上明珠的名字,花滿樓也是。
天下錢財十分,皇家佔二,花家佔三,活財神佔四,而其他所有剩下的加起來,也不過佔了個一。
被天底下最有錢的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大小姐來此處會是所為何事?
不僅僅是他們倆,這水閣中的所有人都很好奇。
只見珠光寶氣閣的入口處停了一輛極盡奢華的香車,就連拉車的馬都是西域最純種的汗血寶馬。這香車的帘子全是東珠製成的,在風中發出清脆的聲響,撩動着閣內每一個人的心弦。
而他們只能遙遙地看見裏面有一個倚着的人影,雖不得其真貌,卻已能從帘子上透出的側影窺見絕色的一角。
最先反應過來的竟是方才還緊張無比的閆鐵珊,畢竟他同活財神可有許多的生意往來。
他說:“敢問朱姑娘前來關中所為何事?”
香車裏的人影沒有動,所有人都在屏息等着這位朱大小姐開口。
好一會兒后,他們才隱約看見那簾后伸出了一隻纖細美麗的手。
光是這一隻如玉一樣白的手,就足以叫人好奇起她的臉了。
可這隻手卻指向了提着劍站在那的西門吹雪。
香車內出也同時傳出了一個悅耳至極的聲音,“我找他。”
陸小鳳驚得差點打翻面前的酒杯。
活財神家的小祖宗怎麼會認識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