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手植一株我
“可我記得我小時候除了我爹娘,就只有你和姑姑在帶我啊。”葉琰躺在屋頂上,神情不解極了,“那麼長的時間呢!你都告訴過姑姑你喜歡她?”
坐在她右側的冷血皺了皺眉道:“……告訴過的。”
“!!!!”葉琰猛地一下坐了起來,眨着眼睛彷彿不敢相信,“什麼時候?”
“……很久以前了。”冷血說。
他說這話時臉上難得有了點不太一樣的神情,看得葉琰一時愣住,忘了原本還想說什麼。
好一會兒后,她才回過神來,嘆了一口氣,“那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喜歡姑姑嗎?”
冷血扯了扯嘴角,沒有回答。
這問題他也問過自己許多次,可是時間越久,越是不清楚答案為何。
他尚且記得謝泠離開揚州前同他告別的場景,那時她大約是想認認真真地說一回拒絕的。
被拒絕的是他,接過看上去更不好受的反而是她。
當時他就忍不住想,她未免也太溫柔了一些。
難怪就算是楚留香,也根本放不下她,狀似離開得乾脆,實則用盡心思護住她。
“交給旁人我不放心,但冷大人畢竟是可以信任的人。”楚留香當時如是說道。
而他也的確拒絕不了,因為清楚地知道楚留香所給的是謝泠最需要的。
“好。”他答應了。
“還有一件事。”風流倜儻的盜帥神情前所未有的糾結,不過也僅是幾瞬,下一刻就恢復了正常,語氣真誠道:“雖然是個不情之請,但如果可以的話,還請冷大人不要告訴阿泠掌法和暗衛的事。”
冷血在感情上笨拙,但不代表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沉默許久后,他才低聲道:“我知道了。”
“那就多謝冷大人了。”楚留香鬆了一口氣。
楚留香走後,他獨自一人在房間裏對着那本掌法呆到了天明。
人都是有私心的,有那麼一瞬間,他也試着想過,如果真的如楚留香所言那般,什麼都不告訴她,那麼在這個人離開后的日子裏,她有沒有一絲喜歡上自己的可能呢?
大概也還是沒有的罷。
後來的事也的確印證了他的想法。
並不是不苦澀,但更多的卻是為她的傷心而傷心。
愛意滿載,不得開懷。
葉琰的出生算得上是一個轉折,謝泠像是終於有了一件可以花費時間和精力的事一樣,恢復了不少他們初見時的神采飛揚模樣。
但在獨自一人的時候,她仍然會坐在那個水池邊發獃,盯着水面不住地出神。
她這副模樣的時候對周圍總是一無所覺,冷血也平白多了許多可以站在不的地方看着她的機會。大概是他後來的目光再不刻意加什麼掩飾的緣故,後來連丁靈琳都玩笑般地問過他,“冷大人一定很喜歡阿泠吧?”
喜歡,當然喜歡。
縱是知道她一顆心都在楚留香身上,也還是很喜歡。
那年臨近過年的時候,西門吹雪特地提醒他,大年初一是謝泠的生辰,不管打不打算表露心意,送點什麼也總是好的。
他想了許久,也想不到什麼可以送的,像那三個少年一樣送首飾的話,那心思也未免太昭然若揭了一些。
最終是在街上亂晃的時候見到了一隻雕得栩栩如生的瓷質玉兔,叫他瞬間想起在上元節的時候她從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回過頭來對着他笑的場景。
那時她身後便是一盞碩大的玉兔花燈,遠遠望去就像她周身在發著光一般。
但他到底也沒把那隻玉兔親手交給她,而是偷偷將它放在了她床頭。
倒不是不敢,而是正好又有一件案子要辦,大年初一一早就要離開,再回來時已是初七。
他這趟辦的案子其實頗為兇險,最後緝拿兇手的時候戰況尤其激烈,手底下還折了個弟兄。懷着沉重的心情找過去的時候,他恰好看見她正抱着葉琰,輕聲軟語地哄着。
不知為何,聽到這個溫柔無比的聲音,冷血覺得自己的心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他在最兇險的關頭不曾害怕過,但在這一刻卻倏地有了慶幸之感。
幸好,幸好他回來了,還能再見到她。
也正是因為如此,那天他才鼓起了勇氣想把那份心意說出口,只可惜才吐出一個字就被找過來的丁靈琳給打斷了。
勇氣在這一瞬間消弭於無形,加上謝泠後來看過來的眼神除卻疑惑並無他意,一絲曖昧的餘地都沒有,讓他霎時醒轉。
說出來又如何呢?大約只是平添尷尬罷了。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冷血經常會做一個夢。
他夢見那個充斥了酒氣和月光的中秋,夢見從池邊被自己拉起來着明黃衣裙的少女,夢見她用天真又驚喜的語氣說,你眼睛裏也有月亮。
這個夢總是在幫他回憶起那個晚上,以至於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能清楚地記得所有的細枝末節。
甚至她身上散發的甜酒味道都分毫不差。
那種帶着甜味的酒後來他在天香樓喝到過,可總覺得似乎少了什麼。半醉半醒之間他好像聽到有誰在他耳邊說話,那聲音比起慣常的溫柔,還帶着些俏皮的意味。
就和他做的那個夢裏一樣。
時間越久,他越是清楚地知道謝泠喜歡的是誰,所以在謝泠帶着兩個少年搬去金陵后,他一回都不曾主動去見她,儘管後來他也常常在金陵辦案。
關於她的消息,基本都是葉琰帶給他的。
並不多,但好歹知道她過得很好,若說用來聊以慰藉,似乎也已夠了。
唯一的一回見面是在蘇州。
他經上官天野介紹與張丹楓夫婦真正結識相交后,受邀辦完案件在蘇州多留了幾日。
雲蕾至今還很是喜愛合芳齋的糕點,知道他同謝泠認識,還特地拿出來招待他,聊了幾句后便順口提及昨日似乎在街上見過謝泠,不過人來人往,隔得亦遠,所以並不是很確定。
冷血有點驚訝,不過轉瞬就釋然了。
他知道她同楚留香成親后長留金陵的日子很少,兩人一道去過許多地方,出現在蘇州也並不奇怪。
蘇州城不大卻也不小,可他偏偏在第二日就碰上了她。
不,也不能算真正碰上。
只是隔着來來往往的人群恰好瞧見了牽着一個小女孩站在賣糖人攤販面前的她。
僅僅是一個背影,他便確定了那就是謝泠。
她看上去還是有些單薄,和記憶里差別並不大,迎着風站在那,衣袂翻飛,偶爾抬手攏一下鬢邊的細發,似是等得急了,時不時向著長街的另一個方向投去目光。
而他就站在街對面,不自覺地停住了步伐。
許是他氣質太過冷冽,又許是他手裏拿着劍,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所以就算站在那一言不發也沒有要買東西的意思,邊上的幾個彩燈攤販也一句不滿都不曾抱怨出口。
人來人往的嘈雜街道在這一刻彷彿完全停止且靜默了起來,冷血聽到了自己的嘆氣聲。
她們又等了一會兒才買到糖人,他看到她從老闆手裏接過糖人後彎下腰來小心地遞給那個小女孩,還從袖中拿了一條錦帕出來給那個小女孩擦汗。
小女孩的表情很是生動,舔着糖人笑得非常開心,腦袋轉來轉去的時候似乎還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即使知道這個角度她們都看不見自己,冷血的呼吸也有瞬間的遲滯。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沒有理由跟着,但在她們倆往長街盡頭走去的時候,還是不受控制地一道抬起了腳。
也虧得是人來人往格外繁華,他甚至不用刻意隱藏就能讓自己隱沒在人群里,完全不用擔心被她發現。
那條路很短,因為沒一會兒她就徑直拐進了一間酒樓。
冷血沒有跟進去,他大概能夠猜到在酒樓里等着這一大一小的人是誰,真的迎面撞上的話,恐怕尷尬得很。
“其實……其實就算真的見了也沒什麼吧。”葉琰嘆了一聲,用一種不符合她年紀的老成語氣說,“喜歡一個人可真是累啊。”
冷血其實並不覺得累,他想起謝泠的時候往往是內心最平靜的時候。
從最初得知在這個陌生的時空並非僅他孤身一人,到後來同她熟識、相處並且不受自己控制地喜歡上她,幾乎所有與她相關的事,都不曾讓他覺得痛苦或累。
但這樣的話不適合、他也不會講出來。
所以最終他也只是再度扯了扯嘴角,卻並無笑意。
“但我一定不會像你這麼沒勇氣的!”葉琰又繞回了他們最開始聊的那個話題上去,“你等着吧,他一定會娶我的。”
冷血:“……”
看他一臉不想理她的表情,葉琰又試探性地問道:“到那一天,你不會因為不想出現在姑姑面前而不來的吧?”
冷血想了想,認真答道:“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