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86:歌盡風流(一)

186.186:歌盡風流(一)

李宸在跟母親說想回長安之後,武則天二話不說,就准了。

如今武則天已經無心管太多的事情,她在後宮裏時常讓全能秘書上官婉兒幫忙組織宴會,請來朝中的大臣,吟詩作對,喝酒尋樂。又有張易之和張昌宗兄弟在旁邊伺候,那是將女皇哄得心花怒放。

自從立了太子之後,女皇也很少讓子女進宮去請安了,大概是覺得見到了心煩。太子十天半個月見不着母親一面是常事,只有一直以來侍奉在女皇身邊的上官昭容和張氏兄弟才能見到她。

李宸帶着宋煜去跟母親請安時,其實也有一個多月不曾見到母親。武則天如今精神頗好,可到底是年紀擺在了那兒,將近八十歲人了,哪能說半點病痛也沒有的呢?只是她有事情可忙,大多數事情又十分稱心,因此狀態也不像是個老年人。

李宸並不只是自己一個人回的長安,隨行的還有太平和她的女兒,萬泉縣主,以及宋煜一直都念叨在嘴邊的李隆基。

李宸也弄不明白李賢在想些什麼,如今李賢是太子了,他和太子妃竇氏依舊是沒有子嗣,如果他能順利登基,那麼李隆基就是這個國家的儲君,他理應十分重視對李隆基的教導才對。因此她和宋煜去東宮拜訪李賢的時候,就沒想着宋煜跟他的舅父說想邀請阿瞞去長安不羨園玩的時候,李賢會同意。

可出乎意料的是,李賢一聽小宋煜的話,微微笑着,十分和藹地說道:“只要你外祖母同意,那當然是可以的。”

身為外祖母的小心肝,宋煜臨行前與母親一同進宮請安,將外祖母哄得心花怒放之後,便跟外祖母說——

“外祖母,可以讓阿瞞和煜兒一起到長安嗎?聽說他從未出過洛陽呢,未免也太可憐了些!”

說得好像他自己就出過洛陽似的,他的那多點世面,不過也是比李隆基多走了那麼幾十里路,到了李宸在郊外的別院而已。

都說是隔代親那是一點都沒錯的,武則天對自己的孫兒有隔閡,對外孫兒可沒有。加上小宋煜那小傢伙深諳怎麼哄外祖母高興之道,將武則天哄得明知道這小子是另有所圖,還是一邊抱着他一邊笑得十分慈祥地說好。

李宸也是服了母親,母親對兒子和孫子都不親,思前想後,李宸覺得大概是因為母親一想到自己日後的王朝還是要還給李家,所以想到就覺得不快,連帶着也就十分嫌棄他們,於是李隆基想要去長安,去就是了,她是懶得管。

不過,即使是武則天打算要還政李唐,但幾年前從各地召回的親王和郡王們依舊都只能留在洛陽,沒有女皇的批准,不得踏出洛陽一步,凡有想要逾越雷池一步的,殺無赦。

太平公主跟李宸一同到了不羨園,多年不曾見到的陸觀陸寺丞,如今已經頭髮斑白,見到兩位公主,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陸觀雙手抱拳,深深地行了個禮,“老臣以為有生之年,都不能再見到公主們到不羨園了。”

李宸微微笑着,“陸寺丞快別多禮,說的什麼話呢,我如今不是跟阿姐都到不羨園了嗎?”

“公主說的極是,老臣失言老臣失言。”

話總是說的那樣輕描淡寫,陸觀這些年來雖然不曾在洛陽,可洛陽的那些風風雨雨可是半點都沒聽說過。夜半無人時,老人家也時常想起公主和皇子們尚且年幼之時,先帝與當今的女皇一同到不羨園的那些日子。最是無情帝王家,曾經的那些溫情歲月,在皇權面前不值一提。

先帝的幾個子女,孝敬皇帝李弘是自幼體弱,先帝在時便是白頭人送黑頭人。幸好,曾經被廢的太子已經接回了洛陽,而聖人也下旨讓在房州的廬陵王回洛陽,皇嗣李旦降為相王,雖然身份不比從前高,也算是求仁得仁。

這些事情,不想還好,一想起來就是止不住的心酸。但不論怎樣,先帝如今若是在天有靈,也該是可以安心了。

陸觀心中百感交集,目光落在了站立在公主身旁的兩位小郎君。多年過去,永昌公主出行不喜歡高調的習慣還是沒有改變,是帶了一堆輕騎和她的幾個貼身侍衛,因此兩個小郎君也沒有穿什麼可以讓人認出他們身份的顏色,身上是素色的常服,可難掩貴氣。

其中一個小郎君五官像極了從前駙馬年少之時,眉目可以入畫,只是駙馬從前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而如今這位小郎君卻多了幾分靈氣,他就那樣站在公主身旁,即便臉上並沒有笑容,眼底都好似帶着笑意一般。

陸觀問道:“公主,這位便是小郡王么?”

李宸低頭,恰好與宋煜那清亮的目光對上,臉上的笑容柔和了幾分,“嗯。”

陸觀不由得感嘆,當真是青出於藍。

李宸住進了從前父親親自為她安排的院子,太平則帶着萬泉住在李宸南面的一個院子中,兩個院子后的紫藤花開了一大片,十分好看。

李宸懶得操心宋煜和李隆基,直接讓舒曄將兩個小傢伙領到從前她的幾位兄長們經常落腳的地方。宋煜和李隆基從來沒有像如今這樣無拘無束過,漫山遍野的茶樹,山上有野菜野果,如今還是春末,奼紫嫣紅的山花將這個春天點綴得十分熱鬧,宋煜和李隆基高興得簡直要瘋。

太平笑着跟李宸說:“你這麼隨着他們的性子,當真日後心野了。”

李宸看着自己身旁的阿姐,笑着說道:“怕什麼,廣平會管他們的。”

宋煜跟自己的父親有時候陽奉陰違,實際上對父親崇拜得緊。至於李隆基就別提了,那個小傢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迷上了羯鼓,對姑丈的羯鼓之術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說要拜師。可宋璟一板一眼慣了,向來又講禮法,李隆基如今是太子之後,他的老師必然是聖人或者是太子指定的,宋璟當然是說拜師不妥,但李隆基要是有興趣,倒是可以隨時去請教。

太平一聽到宋璟,笑容依舊,“當年阿妹選的好駙馬,宋璟這些年來,也算是從未讓你委屈過半分。”

李宸眨了眨眼,笑了起來,難得有些調皮地反問:“難道阿姐覺得這些年來,薛表兄讓你委屈了?”

大概是離開了洛陽那個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地方,太平也有了些許心情,可是想起過去宛如喪家犬一般的幾年,心中尚有餘悸。她輕嘆着說道:“有什麼委屈不委屈,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對我來說便是最大的福分了。阿妹,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有多不容易。”

李宸聞言,沒有搭話。

說到底,她的兄姐們對母親也並不是沒有恨的。他們原本都是天之驕子天之驕女,因為母親的緣故,武家人凌駕於他們之上,連小小酷吏,竟都敢去冒犯他們。每個小人得志的背後,都必定有人撐腰,為那些人撐腰的,是母親。

太平這些年來,為薛紹也是操碎了心,先是韜光養晦留在長安好幾年,後來母親下令他們必須到洛陽去,便戰戰兢兢地去了,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就怕會驚動了母親的疑心。

從父親駕崩之後,李宸日子也不算過得十分順心,可因為有宋璟在,她從未有憋屈過。宋璟在許多人看來不懂變通,就知道體統、律法,頭頂着磚頭那麼厚的仁義道德和體統律法,隨便就能將人嗆個半死,連女皇也敢叫陣。可偏偏武則天就很受宋璟這一套,從來也沒有為難他,遇上了他非要辦的案件,譬如說張氏兄弟,女皇也不跟他硬碰硬,只是十分迂迴地找個她認為更為重要更為緊急的事情交給他去處理。

對於太平這些年來的擔驚受怕,李宸可以想像,卻不能體會。可是太平的處境還是比李旦更好的,李旦被幽禁在後宮之中,還險些就一命嗚呼了。

這些事情如今說起來,似乎已經過去了,可是只要有稍許行差踏錯,就有可能萬劫不復。

這些年來,她的兄姐們,誰都不好過。有人在後宮擔驚受怕,有人在窮鄉僻壤裝瘋賣傻,也有人深居簡出,他們本該是意氣風發、走路都帶風的那種人才對。

李宸想,這些事情不需要感同身受,她光是想,都覺得心酸。

“阿姐。”

太平看向李宸。

李宸朝她露出了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容,十分認真地說道:“苦盡會甘來,你相信我。”

太平微微一怔,然後笑了起來。

但願是這樣啊。

李宸說都好幾年不曾見過悟雲大師,想要去靈隱寺。太平說她也想去靈隱寺上香,於是李宸帶着一家子人跑去了靈隱寺。

如今的靈隱寺香火鼎盛,善男信女都去靈隱寺求姻緣。李宸支開了太平等人,自己跟悟雲大師在主持的院子裏對弈。

“公主許久不曾回長安,如今回來,可有感覺到長安的變化。”

李宸手中捏着一粒黑子,黑子夾在修長的指間,越發顯得她的手瑩白如玉。她有些漫不經心地將白子放在一個恰當的位置,“自然是有的,比從前冷清了許多。”

悟雲大師抬眼,看向公主:“聖人如今居住在神都洛陽,長安自然是不比從前熱鬧。公主,何時長安能向從前那般熱鬧?”

這些年來,靈隱寺和墨家的勢力一直在蟄伏,既然為她所用,便會相信她的安排。只是有時候,等待的時間太長,他們也需要前方是看得見的盡頭。

公主迎着悟雲大師的目光,微微一笑,“素食佛音竟不能讓大師比我有耐心。”

悟云:“……”

李宸站了起來,看向不遠處正在和李隆基不知道做什麼的宋煜,眼底閃過幾分溫柔,她嘴角微微翹起,輕聲說道:“大師莫急,你瞧,從前讓你們好生照顧的雍王,已經是太子殿下了。母親年事已高,精力也大不如前,只要耐心等待即可。”

悟雲順着李宸的目光看過去,公主並沒有安排多少人跟在小郡王身後,只是將她最信任的舒曄安排在旁看着那兩個身份尊貴的小郎君。

“若是大事得成,公主日後有何打算?”

悟雲大師這些年來跟隨這位小公主,對她的秉性還是十分了解的。自從當今聖人即位之後,她便韜光養晦,如今宋璟在朝中地位非比尋常,她時常讓靈隱寺和墨家的力量配合宋璟辦事,而她已經甚少直接出面了,許多事情都是安排舒曄出面。

對公主這樣的變化,悟雲大師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但公主多年殫精竭慮,大概心中也是有些倦了,只是一直都不曾溢於言表而已。

李宸回過頭,看向大師,笑着說道:“若是大事得成,我便不再管這些爛攤子啦。天天操心這些事情有什麼好,心累得要死。我只要完成父親遺願,便走遍大川名山、五湖四海,再也不管這些破事。”

悟雲大師:“……公主當真是,好志向。”

可他們這些人要怎麼辦?公主當初費盡心思積攢下來的這些民間力量,好不容易有了今日這樣有條不紊的局面,她竟打算撒手不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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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玉在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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