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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南大嬸后,姬瑤將草編小舟收到一個小錦盒裏,那裏邊還有兩三件同樣用麥草編製的小頑意,還有幾件她阿娘的舊物:一副耳墜、一枝用過的金釵……
合上匣蓋,她的手在鎖扣上摩挲半晌,最後下定決心扣上梅花暗鎖,.
大丫頭阿綉進屋瞧見這一幕神色黯然,偏頭瞧向窗外,等轉過身才說起正事,“女郎,太夫人院裏來人傳話,讓你去她房裏用晚飯。”
姬瑤有絲愕然,太夫人最厭惡見到她,別提一起用飯,就是偶爾在園子裏碰到,也是愛理不理,平時里不找麻煩她都要念阿彌陀佛,今天又在刮那門子風。
疑惑歸疑惑,姬瑤讓丫頭幫自己換上顏色鮮亮的衣服,重新梳過頭髮,仔細檢查沒有遺漏后,這才帶着兩個心腹婆子並大丫頭阿綉出門。
她這院裏院外剩下不到十個奴僕,揀高枝、心思活動的早被她打發出去,留下的人個個忠心可靠,相比二娘子使着三十多個僕婦婢女,真是寒酸得緊。
小梁氏幾次提出要給竹心苑補齊人手,都被姬瑤找借口婉拒,若來的人全是偷奸耍滑之輩,一者不好調.教,二來她不想被幾個奴才分神。
人少自有少的好處,總歸落個清靜。
太夫人猶還不足,夾槍帶棒說沾染着罪臣血脈的人該睡到柴房去,她那樣憎恨姬瑤,姬瑤有些明白,卻又不明白。
姬瑤進到安壽堂時,太夫人梁氏正和一個十來歲的少女說笑,滿屋子的笑聲在她踏進門的瞬間嘎然而止,屋裏的人齊齊望着門口的姬瑤,場面顯得分外尷尬。
“阿姐又來遲了,回回你都是最後一個到的人。”坐在太夫人身邊穿着真珠紅襦裙的那名少女嘟着嘴報怨,她正是姬家嫡出二娘子,姬瑤的堂妹,鎮國公與小梁氏所生的長女姬珝,論年紀只比姬瑤小一個月。
姬瑤也想早點來見長輩,可傳信的僕婦們總是最後一個才告知她,竹心苑又離正堂有些路程,不比妹妹們住得近提腿就到。
聽到二娘子的指責,她笑了下,沒做多餘的解釋,.
上首的太夫人用一隻眼角夾了下眼前微蹲着的少女,鼻子哼一聲算是見過。一個和她毫無血親聯繫的孫女,還佔着國公府嫡長孫女的名頭,太夫人不滿姬瑤的豈只是這一件。
姬瑤同父異母的庶妹三娘子姬玥緩緩站起來,眉尖微顰,輕咬着嘴唇看向嫡姐,目光中滿帶着擔憂之色。她今年也才十二歲,除了一雙杏眼像極了姬瑤,其餘外貌隨了生母秋娘,小小年紀已經顯出些嫵媚風姿。
屋裏還有一位姬家四娘子,年方六歲的二房庶女姬玟,從姬瑤進門到給太夫人行過禮后落座,四娘子一直低垂着小腦袋,只露出烏黑的頭頂。偶爾抬起頭目光對上姐姐們,她像受驚的小老鼠一般收回黑漆漆的眼睛,垂頭縮着脖子聽大家說話。
姬家連着幾代子嗣單薄,孫輩兩嫡兩庶四位娘子全在場,孫兒也只有二房嫡子三郎姬琅健健康康長到九歲,等閑也不在後院廝混,這個時辰應該跟着先生學習詩文。
其實自打姬瑤進來屋裏就冷場,太夫人不喜歡大娘子不是什麼秘密,先前廢太子和宋氏都在鼎盛之時,她也沒掩飾自己的喜好,只不過那時候仗着有東宮的照應及宋氏的確不容小覤,府里上下沒人敢薄待大娘子。
今時不比往常,姬瑤端起茶碗,微溫的茶水上飄着一層碎茶沫,烏蒙蒙的茶色,鼻尖更是聞不到一絲茶香,誰知道又是哪一年的陳茶,她只做樣子淺抿一口,順手將茶碗放在几案上。
“阿姐的茶不香嗎?”二娘子口快心直見什麼說什麼,她在祖母和父母的手心裏捧着長大,根本想不到世上還有奴才欺主這一說,只當是姬瑤喝過自己房裏頂好的茶,又來嫌棄祖母這裏的茶水——祖母身邊的人都是這麼說的,二娘子深信不疑。
姬瑤擺着萬年不變的笑意,搖頭道:“不是,下午房裏來人,我陪着多喝了幾杯,這會兒口不渴。”
二娘子哦了聲,臉上明明白白寫着不相信。
“珝娘馬上要待選太子妃,怎麼還是一副小兒模樣,心事全寫在臉上,將來進宮后看你怎麼跟人斗。”太夫人數落孫女的語氣里全是自豪,再拿眼角夾一下姬瑤,得意之情滿溢出來。
原來是二娘子得到待選新太子內闈的資格,叫她來就為炫耀這件事。
姬瑤心裏想着一回事,面上笑意不改:“恭喜二妹,願你早日得償心愿。”
二娘子跺了跺腳,白皙的臉頰泛上紅暈,怪祖母說漏嘴,倒在太夫人懷裏撒嬌,“我才不稀罕被選上良娣或太子妃,盼着去了走個過場,依舊回來陪着祖母您。”
太夫人年過半百,因平日裏保養得宜,光觀外貌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鬢角零星布着幾根白髮,此時眉眼笑開了花顯得分外慈祥,摟着二娘子輕聲呵斥:“胡說,你阿爹阿娘上上下下打點,花出去如海的銀錢才有機會在貴妃面前說上話,娘娘素日也聽說你在閨中賢惠,十分中意把姬家女兒選進東宮,你莫再犯傻說些小孩子的傻話。”
二娘子依然哼哼唧唧纏着太夫人,一聲聲說她不想進宮。
祖孫兩個親密無間,從姬瑤起三娘和四娘全都做壁上花,鎮國公和小梁氏恰巧進來,見了這樣子,小梁氏開口訓斥女兒不識規矩。
太夫人笑意頓住,緊護着二娘子說她就喜歡孫女無拘無束。
鎮國公沒說什麼,穿過屋裏摸了下四娘子的髮髻,信意坐在上首的圈椅里玩着扳指。
小梁氏也款款落座,拿進宮待選當理由說事,“母親也知道珝娘即將備選東宮后妃,先別說太子能不能瞧得上她,咱們只當她鐵定能被選上,當太子妃也好良娣也罷,以後怕是過不了省心的日子。珝娘本就天真不更事,你再這麼寵着她,讓她將來怎麼在宮中立足。”
太夫人面色陰沉,鬆開二娘子冷笑幾聲,眼尾掃到姬瑤狠剜幾下才做罷。
二娘子還在那裏鬧,“宮裏那麼艱難,我更不想去。”
“胡鬧!”鎮國公忍不住開腔,但是收效甚微,二娘子顯然不怕父親,非但沒有嚇到她,她更是氣鼓鼓甩簾進到裏間卧房。
“今天.朝會上幾位尚書提出削爵,頭一個指向咱們家。你阿爹在朝中一直領不上要緊的差事,白白閑散了近十年,就是這回平叛,京里數的上的人家都能撈上肥缺,你姨丈在聖上面前一力保薦,還是沒能為他爭來一官半職。”
小梁氏說完嘆口氣,她也明白女兒心思簡單,人又散漫,不是進宮當嬪妃的料,可事情逼到頭上,家中唯一拿得出手只有二娘子姬氏嫡女的身份,只有咬牙硬着頭髮往上沖。
她對着珠簾后的人影喊道,“出來罷,家裏能容你任性日子不多,你們姐妹出嫁后都要為家裏出力,你是嫡女,肩上擔子比別人要重。”
二娘子慢吞吞走出來,額發遮擋住眼睛,苦巴着臉不情不願坐在姬瑤下首的位子上。
小梁氏的話勾起太夫人心中的火氣,她雙眼直勾勾盯着姬瑤,咬牙切齒道:“家裏白養着一個逆賊,不怪要招天家厭惡,讓我的珝娘沖在前頭吃苦受累過刀尖上奪命的日子,別人坐享其成躲清閑,老天真是不公。”
“母親”,鎮國公弱弱地抗議一聲,更沒效果,他心裏或許也存着替人受過的想法,只是不表現出來。
姬瑤平靜對上太夫人能把她身上戳出三洞六窟的眼神,不怒也不怯。
鎮國公府敗落,難道真是因為她、因為受廢太子和宋氏的牽連?
坐享其成?叔父才是坐享其成的那個人,從領受公爵之位起,他沒做過一件正經的事,手不能提槍,不識對陣用兵,更別領兵打仗。姬府現在除了幾百部曲和家奴,再在軍中無一點勢力和影響,照這個樣子下去,哪怕是十個太子妃也救不活鎮國公府。
屋裏空氣凝固,四娘子的頭埋得更低,三娘子望着嫡姐就差哭出聲,二娘子偷瞥一眼祖母和父親、母親及阿姐的神情,悄悄吐了下舌頭,抓過桌上的茶碗來喝。
“噗……”二娘子喝到嘴裏的茶水又一口噴出來,抹着嘴角大聲問:“那個賤婢沏的茶?又苦又澀,真不是人喝的。”原來她才落座,小丫頭沒來得及上茶,剛才氣氛緊張,一時忘了,拿起姬瑤的那碗,入嘴就嘗出不對。
安壽堂的丫頭僕婦們垂手站立裝死人,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承認是自己沏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