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莫生接過了玉龍，卻沒有馬上回答，翻來覆去觀看了好一陣才說：“這件且形角夔龍紋玉飾，就是從老祖宗的墓葬中得來的嗎？”

“不錯，是耗了好幾條人命才換回來的！”我這也算是實話實說，並不誇張。

“說實話，這件玉器和周生上次所得的那件龍鳳玉佩一樣，本身並不是由上好的玉料製成。”莫生開始耍起了花腔：“只不過因為其中包含了重要的歷史信息，所以研究的價值大於實際的價值。”

“這還不是上好的玉？”我反問他：“那什麼才算是好玉？！”

“羊脂白玉嘍！”莫生答道：“新疆和田出產的羊脂白玉，就算沒有任何雕刻，都要比黃金值錢得多！至於這件夔龍紋玉飾，是用普通的釉玉製成的，雕工雖然不錯，材質卻平常得很。”

“既然是這麼平常的東西，莫老闆是肯定看不上眼了。”我不氣反笑。

莫生也笑了：“你不用着急，先聽我把話說完，其實現在的玉器收藏界存在着一個誤區，往往只看重材質和工藝的表面，卻忽視了玉器本身具有的歷史價值，現在新加工的玉器，無論它的雕工有多麼複雜，都只是藉助了機器來完成的，充其量只是一件工藝品，但古玉就不同了，首先，古玉上雕刻的圖案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徵，包含了大量的歷史信息；然後，古玉的雕工要完全由手工來完成，難度比現在大得多，更何況，某些遠古時代的雕刻技術，比如良渚刀法，即使是現代的工藝也無法做到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不耐煩地打斷他。

“周生，你這件釉玉夔龍紋玉飾，跟殷墟遺址出土的玉器有些相似之處，很可能就是差不多時代的東西，它的雕工雖然簡單，但是大巧若拙，在我眼裏，仍然是一件極難得的上品，只不過拿到收藏界去，就未必能賣得起好價錢……”

莫生說到這裏，突然就止住了，不過我明白他餘下的意思，潛台詞是說：這件玉龍要是給了別人，肯定賣不起好價錢，還不如就賣給他，但我也別想獅子大開口。

我哪有這麼好騙！剛想嚴詞拒絕，但轉念之間，又回憶起當初拿着龍鳳玉佩去夜市的經歷，整個夜市裡，也的確只有他一個人看上了我的東西，這麼一想，又覺得莫生這小子未必是在說假話，罷了，我就先拖他一拖，摸清楚狀況再說。

“一會兒是蛇，一會兒是魚，一會兒又是鱷，古人的龍還真是千變萬化，令人無法摸透啊！”我又挑起了方才的話題：“莫生，你認為龍到底是什麼呢？”

沉默半晌，莫生才一字字地回答道：“龍——是水族之長，管的就是水，在古人而言，水就是生命，所以龍就是能掌握古人生死福禍的神靈。”

這些字猶如醍醐灌頂一般直入我的大腦，使我全身如遭電擊，與此同時，記憶深處的另一句話又在我腦中浮現，那正是老頭教我的風水學中的尋龍點穴之術：“有水便是有龍！若是大江大河夾送，便是大幹龍，大澗大溪夾送的，就是小干龍……”

“願聞其詳！”我的思緒中有千絲萬縷，彷彿答案就在眼前，但又怎麼都理不清楚，只好再次求助於莫生。

“遠古的人類離不開水，但又飽受水災之苦，在他們看來，能在水中矯健遨遊的生物，都是非同一般的神奇，所以才會有對魚蛇、對蛟鱷之類的崇拜，這也是龍最初各種原形的由來，直到後來，龍的形象才被慢慢地神化，也變得更加威武，並且被人們認為是主管一切江湖河海的神靈，同時對興雲布雨這種自然現象也有着絕對的控制權。至於後來的皇帝把自己比作真龍天子，則是封建帝王對神權的一種擅越。”

“可是風水術中又說天下龍脈、源起崑崙，顯然是把山比作了龍，那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因為山脈連綿起伏，形似神龍嗎？”我還是想不通這一節。

“《山經》、《禹貢》上說，兩山之間必有一水，兩水之間必有一山，根據我的猜測，是因為山脈的走嚮往往決定了湖泊與河流的方位與走向，而一切的河流，又是源出於高山之麓，這與龍作為主管江河湖海的神靈地位不謀而合，所以才有風水學中的龍脈之說。”莫生謹慎地回答。

“我明白了！”我忽然大徹大悟：“古人之所以崇拜龍，其實就是崇拜水，因為水才是他們的生存之本！”

“現在難道不是嗎？”莫生微笑着補充。

註：有一種說法認為，龍與“隆”同音，古人看到天上閃電打雷，聽到“轟隆隆”的雷聲，於是認為是龍在天上興雲布雨，這就是龍的由來。作者認為，我們不能小看了古人的觀察能力，歸根結底，雲層中的水是水蒸氣，來自於江河湖海，“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古人早就觀察到了這個自然循環，所以興雲布雨的龍和作為水族之長的龍並不矛盾，下雨的時候，龍處在工作狀態；而休息生活的時候，龍總是躲在水裏，因為那裏才是它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