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跡部卷·三

忍足侑士發現最近的跡部景吾有些奇怪。

譬如今天在食堂吃飯時，他總有那麼一小會神遊。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裏似乎並沒有任何異常狀況。

到底是怎麼了？他在腦海中回想了半天，唯一印象深刻的大概便只有那天下午他在辦公室無意撞破的事。那雙交握的手至今仍然歷歷在目。

別看跡部平常趾高氣揚的模樣，對女生的告白不聞不問，然而骨子裏還是很純情的。

他勾起嘴角：“那裏有給你遞卡片的人？”

那副促狹的笑容，似乎討論的內容是“遞情書”這類粉紅話題。

跡部瞥了一眼身旁的好友，嗯哼了一聲，算是承認了。然而他才不會相信好友看到了少女，以他一向更為敏銳的目光好不容易才發現了存在感及低的她，稍不注意又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他驚訝於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這種人，同時為此感到可悲。

眼前的好友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實際上本質卻如同大阪大媽一般八卦、斤斤計較，面對熟人老是借錢不還，對此跡部表示十分鄙視。

不過他的“八卦”，沖淡了這幾日濃密的愁雲。

事實上從前幾天的晚上開始，厄運女神似乎已經不滿足於對他白天的戲弄，然後把魔爪伸向了夜晚。

夢中他的眼前始終是一團黑霧，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看清。而在氤氳迷濛中，似乎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睛，惡狠狠地盯着他。

於是在夜深人靜之時，他猛然驚醒，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從夢靨中逃離之後，他翻了好幾個身，卻怎麼也無法入睡，於是只得提前好幾個小時起來晨練。

“本大爺先走了。”放下餐具后，跡部起身，將手揣在兜里，大步離開了食堂。

忍足目送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不免升起了一絲疑惑。

那略微憔悴的面色，還有不太尋常的舉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么？

而在另一頭，七夜剛走出食堂，褲兜里的手機便震動了起來。當她翻開手機時，看到新信息的內容，只得抿了抿嘴，心裏默默嘆了一口氣。

說起來這部握在手中的手機，是前天跡部硬塞給她的。

那天辦公室的對峙，跡部詢問她的手機號，而她表示自己並沒有手機時，對方瞪大雙眼，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你是上世紀來的老古董，啊恩？”

“那玩意對我來說並沒什麼用。”她倒是神情自然地說，絲毫不覺得自己與這個資訊時代格格不入。

如今她一個人居住，而在冰帝沒有任何朋友，需要聯繫的人也並不通過手機聯絡，所以手機對她來說只是個累贅。

跡部盯着她沒再說什麼。只是第二天，她的抽屜里便出現了一款嶄新的手機。翻開之後發覺有一條新的信息。

雖然如今不隨身攜帶手機，但並不代表她不會使用它。快速進入收信箱，一行大字赫然顯示在屏幕上。

——“好好收着，隨時等候本大爺的音訊。”

發送人是跡部景吾。

手中這款銀白色的手機，看起來十分高端大氣，應該是定製機。將價值不菲的物品當白菜送出去，順帶着這樣霸氣的命令話語，還真是符合他的風格。短短几天相處，她便對他的作風有了一定的了解。

不過她也有着自己的堅持。

——“錢下次見面帶給你。”

——“你在說什麼，啊恩？”

——“那就以後再說。”

她相信以後還有很多機會討論這個問題。

而現在她的收件箱裏多了一條新信息。

——“速來學生會辦公室。”

明明是對方有求於她，現在的情形倒像是她成為他隨叫隨到的保鏢。

這大概就是對方天生的魄力吧。她收好了手機，慢悠悠地朝學生會辦公室走去。

事實上，跡部這些天並沒有閑着。他一向信奉着“靠人不如靠己”的準則，與其將依附那個陰沉女，倒不如自己動手解決。

只是多天來對舊校舍的調查，最終只得出了一個可笑的結論——年久失修。

那棟老房子是時候拆掉重建了。跡部想到那天掉落的天花板，皺了皺眉，思忖半晌便開始寫建議書。還沒等他上交，那天晚上他便被夢靨糾纏上了。

而曾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說會全力以赴的女生，聽到他的近況之後，用手撫了撫下巴，目光中沒有一絲戲謔或者同情，只是平靜地望向了他：“去神社吧。”

於是在周末的一天，跡部難得沒有呆在自己的豪宅訓練，或者外出進行高雅的活動，而是坐車前往一個不知名的神社。

在記憶中，跡部去神社的次數屈指可數。也許是他從小在英國長大的緣故，比起神社，華麗的大教堂更符合他的風格。

只是到了她所給出的地址，當他走下車，瞧見眼前是大片荒蕪，他頓時產生一種返回車裏掉頭就走的想法。

“少爺，前方不能通行，請問確定是這裏么？”看着眼前大片的油田，司機小哥擦了擦汗，有些摸門不着。

難道少爺打算體驗鄉間樂趣了么？

“啊恩，”跡部看着不遠處的路標，確定了這就是約定的地點，“你可以走了。”

在離約定時間還有不到兩分鐘時，他看到遠處有一個身影緩緩朝着他靠攏。拜他良好的視線所賜，那是騎着自行車的朝日七夜。

在離約定時間還有不到十秒的時候，朝日七夜成功出現在了跡部的身邊。

“讓你久等了，跡部君。”她微微喘着氣說。

“本大爺也才到不久。”跡部嗯哼了一聲，突然有些後悔讓自家司機提前回去，但又想到了眼前女生昨天的千叮萬囑。

“汽車不能通行，因為轟鳴聲會擾亂生靈。”

她總是說著這種模稜兩可的話語，不經意間便讓他有些無可奈何，又找不到反駁的方式。

“那麼我們出發吧，跡部君。”七夜蹬上了自行車，才騎行了數米便停了下來，然後她回頭看了眼跡部：“不介意的話，我搭你吧。”

跡部頓時青筋凸起，面色發黑。

這個女生在說笑話么？！他第一次覺得跟人交流是那麼困難。

瞥見他沒有動作，七夜只是偏了偏頭，然後一個翻身下來，推着自行車跟着跡部並肩走着。

雖然這樣走過去，速度會慢很多，不過觀賞沿途的風景也是不錯。

這裏是一片空曠的田野，荒無人煙。

此時唯他們兩人身處於這天地間。靜得只能聽到風的輕嘆，葉片簌簌作響聲，還有自行車輪碾壓路面的摩擦聲。鼻翼間儘是青草的香氣，感受着清風拂面的涼爽，整個人愜意十足。

只是這靜謐的氛圍並沒有維持多久的時間，跡部彷彿隱約聽到了風的呼嘯聲，感覺到身後傳來了強烈的壓迫感，偏過頭便瞧見身旁女生罕見的驚恐神情。

“快上來。”七夜迅速一個翻身便上了自行車，拍了拍身後的空位，看着跡部不動聲色，她有些着急，聲調不禁高了幾分，“它很樂意接近怨氣重的人類，被抓住的話非常麻煩。”

跡部看着眼前的女生，平常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而現在難得有些緊張的神情，再加之自己一向而來固有的第六感，在“破廉恥”和“保性命”之間考慮了幾秒，然後憤憤地選擇了前者。

跡部彆扭地坐在自行車的後座，這絕對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在自行車的後座，更要命的是載着他的還是一個女生。而此時他手腳都不知如何放置，只能僵硬地停在空中以免擦地。

如果此時有人路過，一定能看到他的臉上滿是羞赧。為此他只得慶幸，還好這條路上荒無人煙。

當兩人身體無意碰撞之時，跡部終於知道了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的來源。

他實在是難以描述眼前所見之景——像是從遙遠的虛空處凝聚而成的黑色不明氣團，邊緣似張牙舞爪的觸手，正翻騰着朝他們襲來。

而在黑霧中間的裂口處，似乎隱隱閃着微光。跡部猜測那極有可能是怪物的獠牙。

他瞬間明白，剛才哪裏是風的呼嘯，明明是這頭可怕的怪物的咆哮。

這是一場堵上生命的騎行。

兩旁景物飛速地移動着，正是近距離觸摸風的時刻，少女披散的頭髮在飛馳中狂魔亂舞，髮絲輕觸在跡部的臉上，讓他感覺有些微癢，想想看現在的自己肯定也非常狼狽。

這看似是一場少年少女青春之旅，而實際上卻上演着一場生命的逃亡。

當他們路過鳥居時，身後的怪物停住了步伐，嗷嗷作叫了幾聲，似乎很不甘心，然後漸漸沒了蹤影。

七夜呼了口氣，剎住了車。

而跡部緊接着從后坐快速地跳了下來，憑他的驕傲，可不想在那上面多呆一秒。

只是沒想到這田野的盡頭處竟然是一片森林。而在綠意蓊然之中，隱約可見前方佇立着一座的神社。

“這裏有什麼不同么？”跡部環顧四周，微微皺起了眉。

“大概就是一間普通的神社吧。”七夜淡淡地說。

這個地方安靜得有些詭異了，絲毫沒有人煙的跡象，他雖然鮮少去神社，但以他的第六感來說，這裏絕不是什麼普通的神社。跡部這樣想着，聽到女生又一次打太極，不屑於再說話。

“不過我以前遇到麻煩的事情在這裏解決了。”七夜再次開口，目光似乎望向了很遠處，縹緲不定。

跡部別開眼，壓下心中的不滿，自顧自地朝着神社大步走去。

莊嚴的鐘聲回蕩在這片森林中，經過潮濕的空氣發酵，越發悠遠。凈手池裏的水汩汩流出，像是山泉般叮咚流淌着。

此時，門後有一個身影顯身，紅白色的巫女服異常刺眼。

跡部和七夜兩人對視一眼，沒有出聲，緩緩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