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跡部卷·九
A町實際上離飯店有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在一陣奔跑之後，七夜終於氣喘吁吁地到達了目的地。
她一眼便看到了停靠在了路旁的那輛張揚的車。
當她跑了過去，正準備敲車窗的時候，窗戶便降了下來。
“上來說。”她聽到了一聲開鎖聲。
迅速鑽進車裏之後，她發現車裏只有跡部一個人，而司機似乎是出去探查情況了。
看見眼前的少年安然無恙之後，被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漸漸回歸了原位。
他沒事真是太好了。
她感受着自己此刻砰砰直跳的心，那不僅僅是短時間奔跑的後遺症，還有對眼前少年異常的關心。
七夜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心裏暗暗大叫不妙。
她一向不願意與他人有太多牽扯。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別人有過多關注了呢？
“你怎麼來了？”跡部有些疑惑地問。
“心裏覺得有點奇怪，就跟過來了。”七夜低聲說道。
跡部看着此刻還在微喘的女生，微微有些皺眉。
他感覺她應該是看到了什麼奇怪的事情，所以才這樣不顧一切地飛奔過來。
而此時司機也正好打開了車門，瞧見車裏多出了一個女生，一時間愣住了。
“外面什麼情況？”跡部開口詢問。
司機索性對那個女生視而不見，轉頭看向跡部，低聲說道：“少爺，似乎有一個老人當場死亡。”
車裏陷入一陣沉默，三個人都沒再說話。
七夜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從她身旁擦肩而過的滄桑老者。
在最近的地方看着生命消逝，確實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即使是素不相識的人，心裏也會湧起一股難受。
願逝者安息。她閉上眼，默默祈禱着。
車禍現場車流並不少，前方被堵死，而後面緊跟着別的車，完全無法再出去。直到警察前來疏通現場，混亂的秩序才得以拯救。
而作為離車禍最近的目擊證人之一，跡部和跡部家的司機，以及後來跑來的七夜被警察帶到了警察局。
七夜看着面前這個警官，一頭顯眼的銀白髮有些凌亂，帶着黑色的面罩，而一雙死魚眼顯得整個人懶散極了。警察在人們的印象中都是正義的化身，看到這樣慵懶的警察形象，還真是讓人有些擔心。
沒想到工作中的他也是這樣一幅懶散的形象。雖然心裏在默默腹誹，但她還是不動聲色地坐在一旁，聽着跡部的司機敘述所見的情景。
“嘛，遇到這種事情確實很糟心。”也許是這樣的事故見得太多，他低沉的嗓音里聽不出一絲悲傷的情緒。
七夜盯着那一雙死魚眼，然後對方似乎有所察覺，轉頭瞥向她。
只是一個眼神她便明白，今晚看來有得忙了。
她轉過頭便對上了跡部那雙桃花眼，此時裏面帶着幾分思量。
看來他一定是把剛才她的所有舉動收入眼底了。
當走出警察局的時候，果然跡部開口了：“你認識那個警官？”
“嗯。”七夜大方地承認了。然而她覺得他們之間的具體關係並沒有必要向他解釋。因為說起來非常詭異，索性沉默最好。
跡部見她並不願意多言，體貼地沒再開口追問。
一場車禍攪亂了所有思緒，兩人約定上學日再商討。
而且明天對他來說是個重要的日子。
很久不見的母親回國了。
在眾多大家族中，有太多支離破碎的家庭。比較起來他已算是幸運兒，儘管父母忙於事業，很少與他見面，但是他一年中還有機會一家三口共進晚餐。
只是回到被稱為小白金漢宮的跡部宅，巨大而華麗的房間卻冷請無比，他偶爾還是會失神地望着自家的牧羊犬。
人類是一種不甘寂寞的生物，明明一個人孑然而行安全又可靠，但往往人們卻難以忍受這種孤獨。
說到底他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有時候也會感到空虛寂寞。可是他卻又不是普通的十六歲少年，從小開始接受精英教育，比起同齡人他的心智成熟太多。
傷春悲秋的時間能做更多的事情，就算是來填補內心的空虛也是有價值的。
只是得知母親要回國的消息，他不再如同小時后那般抱着牧羊犬興奮不已，只是淡淡地對管家點了點頭，表明自己知道了，然後慢慢走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長時間遠距離的條件下，就算是血脈相連的親情，就如同濃稠的糖水一直被時間的白水稀釋着，最終變得淡而無味。
跡部與自家母親的見面地點不是在家中，而是在墓地。
記憶中從某一年起，他的母親回國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前往這個墓地，以往他都被各種事宜纏身，這一次也是他第一次來到這裏。
陰天的墓地氤氳迷濛。跡部夫人將一束百合花插在墓碑旁的花瓶里，然後站在它的面前，低着頭。
跡部看着母親面無表情的側臉。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回國，後來跡部的父親向他透露，這一天是她弟弟，也就是他的舅舅的生日。
而眼前這個小小的墓碑，正屬於跡部從未謀面的舅舅。
印象中跡部家的親戚並不多。他是獨子，而從往常的交際來看，他曾以為他的父母也是獨生子女，只是沒想到在多年之後，母親站在了他的舅舅的墳前。
“景吾，一定要珍惜身邊的人呢。”不知站了多久，他的耳旁傳來了母親的喃喃聲。
“從他離家那一天起，我們就沒再見過，沒想到再次相見就只能陰陽相隔了。”跡部夫人盯着墓碑上那張小小的黑白照片，有些失神。
跡部靜靜地站在一旁，沒有出聲去打破這份悲傷的氣氛，儘管他現在心裏全是疑惑。
他今天才知道舅舅是離家出走。
他不免想起了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生前儘管嚴厲，但都是無比溫柔的人，又怎麼允許自家小兒子任性？還有這麼多年，家裏為什麼不去尋找呢？
等到母子兩人坐到車中，跡部終於忍不住發問了：“舅舅生前是怎樣的人呢？”他說出口的同時，也在暗暗觀察着母親。
他瞧見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暖的笑容，帶着幾分懷念，側着頭，視線望着車窗外，但卻沒有焦距，似乎心緒早已飄遠。
“也許是家裏的小兒子被寵壞了吧，從小就一意孤行。不過他異常倔強呢，當初離家出走，後來窮困潦倒也不向家裏討要分毫。”
回到家中后，跡部夫人拉著兒子的手，走到了書房。
些許是被勾起了對往事的懷念，她翻出了童年的相冊。
“你看，這是我和你舅舅的合照呢，他從小就不喜歡照相，沒想到這張竟然成為唯一了。”她指着那張照片，笑得有些落寞。
跡部湊了過去，照片上是兩個小孩，看年齡應該都只有十多歲左右。
男生是一頭黑髮，看起來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深藍色的眸子滿是鄙夷。
他看着這張照片，不知為何卻覺得異常熟悉。
是血濃於水的緣故么？
不，他覺得這張照片上的人在他的記憶中是出現過的。
算下來舅舅比他大二十多歲，那麼就有另一種可能。
“舅舅有孩子么？”跡部低聲詢問母親。
“嗯？”跡部夫人一愣，“有的，只是……”她搖了搖頭，露出了悲傷的神情，後半句話被吞沒。
跡部見狀沒有再追問，能讓母親緘口不提的，必定不是什麼好事情。
但是看到那雙深藍色的眸子，還有那副熟悉的面孔，他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內心濃密的黑暗霧氣漸漸被撥開一角，隱隱約約顯露出了他的原樣。
“原來這東西還在呢。”在收拾相冊的時候，跡部夫人突然笑了起來。
跡部循聲望了過去，發現母親手裏握着一條項鏈。
那是一條非常普通的項鏈，掛着一個劣質的鑽石狀的紫色透明物體，但跡部一眼便看出那只是劣質的玻璃。比起母親此時脖子上戴着的鑽石項鏈，真是天壤之別。
想必是兒時姐弟兩人的紀念品吧。看着母親懷念的笑容，跡部默默思考着。
“聽說你最近在查一樁車禍案？”跡部夫人突然問道。
“是的，母親。”跡部連忙正色起來。
果然自己做什麼也瞞不過母親，他的心裏隱隱有些說不清的情緒冒出。
而那天的車禍之後，七夜這頭也並不好過。
從警察局出來之後回到家中，她還沒有將座位坐熱，便有一聲清脆的門鈴響起。
她緩緩走到門前，從貓眼裏看到了才分別不久的銀髮男子。
果然不出所料呢。她舒了口氣，然後慢慢地打開了門。
實際上那一場車禍的有關疑問，她正想向他諮詢，這些天正思索着如何提出邀請，沒想到他們便以一種特殊的方式見面了。
“好久不見了，七夜。”男子眯起眼睛，對她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