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伍氏父子
清晨,霧靄蒙蒙,籠罩着整個廣州城。
在富商巨賈聚集居住的西關地界上,矗立着許許多多奢華的建築群。由於地處沿海,與世界各地交往頻繁,導致這裏的建築除了傳統的“西關大屋”之外,還有許多洋氣的西洋建築。在這些華麗多樣的建築中,其中有一處佔地最廣、設計極為奢華的花園式洋房與西關大屋相互結合的建築群,最為惹人矚目。這裏就是廣州最大的商業世家——伍家的豪宅。
此刻,在這一處城堡似的豪宅的某一個角落裏,突然傳出了一陣憤怒的吼叫,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什麼?你們竟然失敗了?那麼說,你們讓那個蘇州來的小子跑掉了?哼,飯桶,都是一些飯桶……廢物……”
正在發怒的是伍家掌門人——伍紹榮的兒子,伍金英。伍金英大約二十歲出頭,身材適中,肩闊背寬,生得方臉大耳,玉面無須,只是那鼻尖略呈鷹鉤狀,令人覺得其有些狡詐和陰險。此刻,他衣着華麗,腰懸佩玉,舉手投足間,流露出頤指氣使的派頭,一派紈絝作風。
“少爺,這事不能全怪在下,”包玉寶還是那副冷冷的表情,似是並沒有因為少主人的辱罵而動容,只
是若仔細看的話,你會發現他那冰冷的目光中似是燃燒着一絲怒火。
他雙目毫不畏懼的直視伍金英,侃侃而談道,“當初,你說好了,當我們動手時,城防營不會出現的。怎麼後來他們又出現了?而且他們還是在我們即將得手的時候出現?我們又不是造反,怎麼敢明裡跟城防營作對?除了撤退,還能幹什麼?”
其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你自己沒有本事搞定城防營,就不要把火氣亂髮在我們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身上。同時,在語氣里,也隱隱透出了他對這位大少爺的輕視。
聽了他的話,伍金英頓時噎住了,眼神立變,眼中閃過羞惱的光芒,卻半晌也說不出話來。這事情沒有辦成,要是講起來,還真是他自己辦事不牢,並不能怪罪包玉寶他們辦事不利。
他媽的,都怪那個狗日的守備嚴青松,當時在自己面前胸脯拍的啪啪響,說保證晚上當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城防營絕對不出一兵一卒,可是到了關鍵的時候,竟然又把城防營拉了進來,這不是誠心耍本少爺玩嗎?這個該死的守備,老子早晚要讓你滾到珠海里餵魚!
他心裏暗自發狠,眼中陰鷙隱現,寒光森然。不過,雖然知道偷襲失敗的原因在他自己身上,但他向來是個極為自負之人,怎麼可能在下人面前承認自己不行。
因此,他不得不強詞奪理的辯解道:“你們為什麼不在城防營到來之前解決他們,反而拖延了那麼長時間?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你們能力不行,辦事不利!”
“你——”包玉寶神色頓時一變,被這般不識好歹的言語所激怒,心下驀然湧起一陣怒火,氣的要命,眼中寒芒暴閃,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想罵吧,對方是他的少主子,不能這麼做;不罵吧,又覺得心裏的氣無處宣洩,憋得難受!
他暗暗心想,老子這次為你出生入死,手下兄弟死傷無數,你不但不安慰於我,反而故意刁難於我,真是氣煞我也!
“三眼屠夫”發火,那可是氣勢駭人,煞氣瀰漫,頓時把伍金英嚇得徒生懼意,連退數步,臉色蒼白,手腳發軟,“噗通”一聲,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一時間哆嗦着說不出話來。
“英兒,不得放肆,包師傅是我請來的貴客,你怎麼能如此說他,真是無法無天了!”就在伍金英和包玉寶兩人僵持的時候,忽然從廂房左邊傳來一陣輕喝,隨即門帘一掀,從裏面走出來一個衣着華麗、身材肥胖的中年人。
這個人就是這個龐大家族的掌舵人——伍紹榮。伍紹榮少年時期就繼承了龐大的家產,後來,他憑着自己的奸詐與狡猾,與洋人和其他的奸商勾結,以絲茶等正規生意為掩護,大肆走私煙片和販賣人口,謀取數不清的血腥暴利。在不長時間內,他便把整個伍家發展成為廣州的頭號望族,四大家族之首。現在,在廣州城乃至珠三角一帶,他都是一個手眼通天的人物,任何熟知他的人都不敢小窺於他。
伍紹榮快步走了過來,他先狠狠地瞪了伍金英一眼,輕哼了一聲,旋即轉過身來,對包玉寶抱拳陪笑道:“包師傅,犬子胡攪蠻纏,讓你受委屈了!”
“不敢!”見到主人向自己道歉,包玉寶頓時受寵若驚,他趕緊抱拳鞠躬還禮,嘴上說道,“老爺快別這樣,真是折煞小人了!其實,在下確實也有錯,沒有完成少爺交給的任務,總是在下的不是!”
“包師傅,快別這麼說,這畜生私自動用你們就是大錯了,現在又對你無理取鬧,更是大錯特錯,你放心,這次我一定嚴厲懲戒他!”伍紹榮說著,又狠狠的瞪了一眼有點不服氣的伍金英,令他再也不敢辯駁。
“這…這……”主人都已經如此表態了,包玉寶自己一時倒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只是他不善言辭,不知道該怎麼勸說才好。
見他發窘,伍紹榮心中不由暗暗一笑,臉上卻依然是一臉嚴肅的說道:“包師傅也累了一夜,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可別累壞了身體,我還有很多事情要你幫忙呢!”儼然一副主人對下屬關懷備至的樣子,頓時令包玉寶感激涕零,剛才的些許不快也頓時煙消雲散。
他隨即抱拳做了個揖,便退出了房間。
“爹,你怎麼能在下人面前如此捋我的面子,那我以後還哪裏使得動他們?”見到那個殺神包玉寶已然離去,伍金英稍微喘了口氣,頓時向伍紹榮不滿起來。
“給我住嘴!”伍紹榮剛剛還沉浸在包玉寶被他幾句話說的感激涕零的那種自得中,一聽到兒子不合時宜的胡扯,頓時無名火爆發,他狠狠地瞪了伍金英一眼,呵斥道,“誰叫你私自動用包玉寶他們的?你膽子不小,竟然敢私傳我的命令?”
“爹,這不能怪我,只怪時間太緊迫了,沒有時間通知你!”伍金英辯解道,“你知道嘛,葉彩芩的那個娃娃親夫婿來廣州了,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所以……”
“所以,你就不計後果的亂搞?”伍紹榮重重的冷哼一聲,暗嘆這個兒子真是沒有腦子,這樣大張旗鼓,就是傻子也能知道是他們伍家做的案子,更何況是那個老奸巨猾的葉名琛?幸好這次沒有把那個名不見經傳的蘇州小子給幹掉,否則還真的和葉名琛結仇了,到時候恐怕就很難化解了。想到這裏,他不由又狠狠瞪了一眼不爭氣的兒子,轉身便要離去。
“爹,你上哪裏去?我和葉彩芩的事情,你不管了?”見伍紹榮要走,伍金英頓時着急了,腿也不軟了,手也不酸了,馬上跳起來阻住了他的去路。
“人家都有未婚夫了,你還想怎麼樣?”伍紹榮瞪了他一眼,斥道,“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家裏獃著,少給我出去惹禍,那十幾個小妾還不夠你折騰的?非要娶那個葉屠夫的女兒?”
“那些庸脂俗粉哪裏抵得上葉彩芩的一根汗毛……”伍金英臆想了一會兒,嘴角帶着一絲淫笑,忽然大聲說道,“我不管,我就要娶葉彩芩為妻,否則,否則,我就把她搶來……”
“你這個畜生,給我滾!”聽了他的話,伍紹榮頓時為之氣結。這個畜生,真不知道他長沒長腦子?搶總督大人的女兒?虧他想的出來?
伍紹榮不再理會這個令他氣得半死的兒子,自個兒走出了廂房。
他邊走邊想,其實,如果兒子能娶了葉名琛的女兒為妻,對於他兒子和整個伍家都是一件極為有利的事情。只是如今突然冒出來一個程咬金,把這個本來有點眉目的好事給徹底攪合了。他在心裏也不由暗嘆兒子實在不走運,千思萬想的一個女人竟然是別人的未婚妻,這給誰也接受不了啊?想到這裏,他又對伍金英的孟浪行徑有點原諒了。
哼,葉名琛,還有那個蘇州小子,咱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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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胡升雷可不知道他此次遭人夜間突襲,竟是某個躲在暗處的“情敵”一手策劃的。他現在正坐在兩廣總督衙門裏面,確切的說,是在總督衙門後面的家屬院子裏,等待着院子主人的召見。
在凌晨時分那一場突如其來的襲擊中,雖然他們有準備,不過也是損失慘重,到最後關頭,突然下大雨,讓他們的火槍不能再用,硬是令他損失了三個精銳的護衛,使他一直頗為心痛。要不是城防營突然駕臨,他的損失恐怕還要增加。
城防營的突然降臨,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確實料到了會有人來救他,只是他沒有料到來的人會來的那麼“恰如其分”,正好在他損失慘重而又不是全軍覆沒時出現。事後他仔細想了想,頓時大悟,這個葉名琛,原來比他想像的還要狡猾,對方不但早知道他來了廣州,而且還對他的行蹤瞭若指掌,說不定昨天的跟梢者中就有對方的人!只是對方卻故意拖延救人的時間,是想給他一個下馬威嗎?胡升雷在心裏暗暗發狠,好你個葉名琛、葉老頭,故意耍我是吧?哼,看我到時候怎麼“虐待”你女兒?
自他們被官兵們“請到”總督府,隨後他自個兒被帶到這個花園式的院子裏,現在已經過去幾個小時了,除了有幾個僕人和侍女過來伺候他梳洗吃飯之外,竟是一個能說上話的人也沒有出現,真是灼灼怪事!
這個葉老頭,又再搞什麼鬼?
有人可能要問,這葉名琛原來不是個廣州巡撫嗎,現在怎麼住在總督府里了?這裏要稍微說一下。其實葉巡撫已經是老皇曆了,就在前幾天,葉名琛就變成了葉總督。因為他鎮壓起義軍極為得力和上交稅銀最多,所以被咸豐破格提拔為署兩廣總督,成為了兩廣真正的主人。
原兩廣總督徐廣縉,則被發配似的調往湖廣一帶去剿滅“洪楊”太平軍去了。據史載,這一去,徐廣縉就要栽在那裏了,可憐一個為主子勞累的一輩子的愚忠之臣,最後還是被他的主子毫不猶豫的賣掉,真是可悲啊!這是閑話,不再多提。
清晨的霧氣繚繞,把規模宏大、雍容華麗的總督府後院襯托的仿若仙境一般。在這景色清幽秀麗的庭院中,亭台樓閣,層樓迭閣,曲徑迴廊,掩映在蒼松翠柏之中,畫棟雕梁,雄偉壯觀。處處種植着稀有的古樹、各種各樣的奇花異卉,顯得優雅別緻。此外,園子裏還養有鹿、孔雀、鸛鳥以及鴛鴦等鳥獸,顯得生機勃勃,賞心悅目。
可是,眼前的美景卻絲毫提不起胡升雷的興緻。這種被人當猴耍的滋味,真是難受透了,他再次站起身來,準備再次向外面那個木頭似的僕人詢問一下,總督大人到底什麼時候召見?
就在這時,卻聽到院子中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的溫厚聲音:“賢侄,讓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