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浣衣娘
羅琦收起錢來,抓起菜籃子換了身衣裳就出門了,走了幾步,又倒回來,敲了敲賀氏家的門。
“賀姨,七娘有個不情之請……我不太會買東西……能不能請賀姨陪我……”
“你娘呢?”
“唉~”羅琦歪頭看了看自己家,搖搖頭不說話。
“這,我這手裏還有個漿洗的活計沒做完……”
“這好辦,回來我同賀姨一起洗,保證又快又好。”
“那……”賀氏為難的看看羅琦,又回頭看看院子裏一小堆沒洗的衣服,最終點點頭,倆人一起去了小市。
“賀姨,這紅色的是什麼?”
上一次沒顧上仔細看唐朝的菜攤,這次一看心裏一落千丈,種類不是一般的少,還有一些她根本不認識。
“這是風乾的食茱萸,七娘平時吃的辣子就是這個煮得。”
“那個呢?”
“那是藿。”
“老闆,那個大白菜多少錢?”
“哪個?”
七娘回頭指給賀氏,後者噗嗤一笑,對那攤主說:“老高,是問你菘菜幾錢?”
囧……
賀氏見狀反倒來安慰羅琦,“七娘不認得這些不為怪,難為你年紀小小的就要撐起一個家來,很不容易了。”
羅琦尷尬的笑,又指着一樣東西,賀氏很自覺地幫她問:“胡椒怎麼賣?”
“胡椒十三個銅板一斤,賀家的,今天都把菜問了一個遍,到底要買哪樣啊?”
好貴!!羅琦咋舌,對着賀氏搖頭。
“你這人,賣東西的還嫌買東西的煩,七娘,走,咱們換一家問去。”
“哎,你看你,脾氣端的是大。”
有賀氏在,羅琦厚着臉皮把小市上的蔬菜肉食的種類詳細的尋了價錢,默默記在心裏,又詢問了幾家賣餅子的,最普通的烤餅一文兩個,沾點葷腥的就要兩文一個,要是肚裏塞上羊肉那至少也要三文錢以上了;餺飥也差不多,清湯餺飥一文一大碗,油辣肉丁餺飥和羊湯餺飥都是兩文一大碗,想吃羊肉?攤子老闆湯鍋里煨着熟羊肉,三文錢小切六薄片,現點現切。
核算一下平均消費數,常見菜類價格還是比較正常的,羊肉卻貴的離譜了,豬肉也有賣可是很少很少,看着也不新鮮,她在肉鋪門口轉來轉去,她突然想起那天從劉娘子老爹懷裏掉出來的那塊血淋淋的肉塊。
羊下貨……
是不是可以做鹵貨?
但是,好像這會兒的人們對於下貨都處於嫌棄狀態啊,那天劉娘子便叫下貨做腌臢物,可見時下唐人的態度,容她好好想想,做一個中和的搭配。
“七娘,你是不是有別的打算?”
羅琦本想否認,略一思襯卻是點了點頭,“不瞞賀姨,七娘是想做一個餬口的小營生。”
“啊!”賀氏吃了一驚,“你,你一個小娘子,拋頭露面的做營生,這可怎麼是好……”
“可是,七娘家裏的情況,現在雖不至於餓死,可也不是長久之計,再說我娘……算了,十郎也要讀書,七娘也是沒有辦法了。”
“你那個娘……也是,窮苦人家連飯都吃不上的時候,臉面……哪裏還有什麼辦法……”
“賀姨?”
“哦,沒事。”賀氏回過神來有些不太自然,不知道剛剛想什麼想的那麼出神。
“我也還沒想好,而且現在也沒有本錢,”羅琦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望着賀氏,“賀姨~能不能麻煩您給七娘介紹一些賺錢的活計……”
“那當然好了,可是我這裏都是些女人家針頭線腦的活,又苦又累的,你一個小娘子怕是……”
“不怕,不怕,我可能吃苦了!”羅琦一口保證,“那一個月能賺多少?”
“這……”賀姨猶豫了一下才小聲道,“主要是看件,東家給我的價錢高,我一個月坐下來有一百來枚銅板吧。”
這麼少還叫高……
羅琦心裏哀嚎,可是沒辦法,只能這樣起步了。
“賀姨,哪裏有賣燒雞的?”
“燒雞?”
“是啊,”羅琦故意撇撇嘴,“我娘說嘴裏沒味,叫我拿僅剩的八個銅板,給她買只燒雞吃。”
“唉,你也怪不容易的。”
賀氏這會兒是真的憐惜羅琦,只是她眼底還有一點失望,羅琦沒注意,她此刻被燒雞的價格驚呆了,一隻大燒雞隻需要五個銅板?比起豬羊肉來,好便宜,她心裏咕嘰咕嘰的冒出了新想法,不如就先從雞鴨的滷味產品做起來,成本小,不過受眾的經濟能力還是個問題。
再想想。
買了燒雞,買了兩日需要的米面,羅琦拿着剩下的一個銅板又買了兩包小零嘴,塞了一包給推辭不要的賀姨,她們才一起往家走,走進巷子裏沒一會兒,羅琦突然覺得後背冷颼颼的,感覺像是被什麼給盯上了一樣,回頭去看,身後什麼也沒有,巷子裏空蕩蕩的沒有人,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好有錯覺了吧。
一進門,卻有肉香味從灶台上散出來。
羅琦放下籃子打開鍋蓋一看,好傢夥,哪裏來的羊肉湯?
賈氏聽見聲音小跑出來,護着羊肉湯鍋子跟老母雞護小雞崽子一樣,羅琦好笑的放下鍋蓋,“娘記得給十郎留一碗。”
“雞呢?”
“在籃子裏。”
古代洗衣服,沒有洗衣液沒有洗衣機,純粹是個力氣活,一小堆衣服洗下來,羅琦的手指頭都磨得紅腫了。
賀氏卻對眼前的小娘子有些刮目相看,竟一點也不像是個嬌養長大的小娘子,肯吃苦,又明理,只可惜家裏有那麼一個混賬的娘,還有一個弟弟拖累着,不然……
她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羅琦,心裏有些念頭糾結在一起,直到晚上子庸挑着擔子回來,兩人坐在飯桌子上準備吃飯了,她終於是忍不住念叨了兩句。
“今天隔壁趙七娘過來幫忙了,真是個勤快的小娘子。”
賀子庸眼皮都沒抬一下,賀氏忙給他撐了一碗米粥,遞上筷子,“既通情達理又孝順,這麼好的姑娘要不是當家的沒了,早就該許了人家了。”
……
得不到回應,賀氏端着碗食不知味,又悄悄抬眼看了看,狀似不經意的說道,“這幾天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做夢夢見小姐幽怨的看着我,畫琴沒用,到底是沒能照顧好你。”
賀子庸拿筷子的手一緊,賀氏突然有些懊惱,“算了,算了,平白說這些作甚。”
“我知你意思。”賀子庸放下碗筷直視賀姨,“自顧不暇,何累他人。”
說罷,便站起來默默進了裏間,賀氏獃獃愣愣坐了半晌,突然整個人都有些頹敗的嘆了口氣,“是啊,這樣的日子過久了,都快忘了自己姓什麼……”
第二日,晨跑的羅琦照例與賀氏打了個招呼,賀氏有些心不在焉的笑了笑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等到下午的時候,領了一大堆衣服回來,分分撿撿,拿一堆好洗一些的交代七娘領回去,交代了一些注意的事項,臨走的時候悄悄塞給她一枚銅板,“這是昨天的報酬。”
“不急,”羅琦連忙推回去,臉朝着家裏那邊點了點,“月結,月結。”
賀氏瞭然,“也好,我都與你記着,月底你來領就好了。”
自此七娘就開始在家做起了洗衣娘。
趙光連娶了新婦后,賈氏身子就有些不好起來,連十郎也有些不待見,每日裏早出晚歸,看錢看的極緊,常常自己在外面吃完回來看她們姐弟兩個餓肚子沒東西吃,也不管不顧,實在是十郎苦苦哀求的緊了,才給一點點錢讓羅琦去買糧食,而且挑三揀四盤問再三,做了飯,也是搶着把好的撿到自己碗裏,十郎把臉埋在飯碗裏,扒拉着飯下面藏着的雞蛋,心虛的看姐姐一眼又一眼。
羅琦淡定的看他一眼,繼續吃飯。
六月底,熱了起來,衣服大半日便幹了,羅琦的手卻破了結痂又破,每日泡的發白,生生的疼,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她對着太陽看着自己的手指,黯然傷神。
“今天別忘了去領工錢,老娘白吃白喝養着你們兩個拖油瓶,也該你盡孝了。”
賈氏站在屋門口絮叨,聽見隔壁院子裏吭哧吭哧洗衣服的聲音,突然拔高了嗓門,“還沒聽過打零工的也要按月領工錢,別不是昧了良心的想玩花招,你個傻子,別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羅琦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擦乾雙手站起來就進了屋,賈氏惡狠狠的在地上啐了一口,扇着鼻子點着腳尖從院子裏跳出去,引起一連串的咳嗽,“咳咳,就是個下賤坯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