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粉臂血痕
松濤畫館內,仍然是能夠話事的人都出門“投機”去了。
凌勵本想立即找尤萬松、陳子龍、方以智、冒襄等人商量馬良才所託之事,見此卻只能回到自己小院子屋內,欣賞得了首飾的蓮香欣喜的情態。
女兒家,尤其是少女,特別是懷春的少女,最注意的無非是自己的形象打扮。雖說蓮香是個節儉的好女孩兒,但是這些別人送的漂亮首飾,還是讓她頗為興奮,暴露出少女的愛美天性來。
照鏡子試新首飾是最起碼的,纏着凌勵問“好不好看?”“合適嗎?”“漂亮不?”……這些無聊的問題,卻使得凌勵有些應接不暇。無奈之下,只得“大師”出馬,親手給長腿大眼的小美女戴上首飾,這才獲得了一些時間,安靜地想那些煩心事。
現在想想,當初尤萬松對許紹宗的評價可謂相當精準!
縱使這次打擊漕運張作方跟朝廷閣臣推薦沒有太大關聯,卻也顯示出許紹宗背後的政治勢力相當強力。能夠頗有章法地搞垮張作方,讓許紹宗取而代之,這麼大一樁子事情,這江南之地事前竟然聽不到半點風聲,連關係跟許紹宗還算親密的蘇州知府陳洪謐也蒙在鼓裏。甚至,為了這次打壓漕運、謀取升遷,許紹宗不惜牽連到陳洪謐!可見這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到了何種地步。
凌勵一想起就心寒,背脊骨就颼颼地發涼。他只能慶幸自己跟許紹宗的關係還算密切,只能慶幸自己這個小官還談不上威脅許紹宗的利益。
那麼,今天答應馬良才的事情,能做嗎?
要救馬良才,就得通過手段來證明他無罪。馬良才偏偏又是漕運舞弊的關鍵一環,他無罪,那麼張作方呢?張作方豈不是也無罪了?那麼漕運總督就還得當下去,許紹宗就做了場黃粱美夢!
嘶……
凌勵想到這裏,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氣。
奶奶的馬良才,說得那麼的凄涼,原來是把索子往老子頭上套啊!難怪他寧願拿出所謂的傳家寶來求命,卻不願意攜寶潛逃。他,是想通過洗刷自己的罪名,最終保住張作方的官位!張作方保住官位,就是許紹宗一黨政治鬥爭的失敗,必然遭到打擊!
別說自己沒能力去做,就算勞動老大人,這個事情還真他娘不能做呢!一做,簡直就是直接針對許紹宗,站在他和他的集團對立面上了……
尤萬松說過,為官之人要園滑,要多留後路。好不容易才建立起與許紹宗的親密關係,為了一個毫不相干、甚至把自己當冤大頭的傢伙,莽撞地斷送這種關係,划不來呢!
事情想明白了!
馬良才絕非無能之人,絕非一個走投無路、只求活命的可憐蟲。他和他的官面後台,是想通過自己,獲得張作方勢力與官場松江籍勢力的聯合。
凌勵無奈地苦笑出聲。誰說小小的八品五經博士跟朝廷爭鬥沒有牽連?老子不是差點趟了混水牽扯進去了嗎?險啊!險些成為別人的棋子,那樣一來,後果還真的很嚴重!嚴重到把董其昌等人推到崇禎皇帝的對立面上,真正地掀起一場政治風暴!
“老子不管了!嘿嘿,過幾日將這些東西送回去,一推了之!”凌勵心裏下了決定,自言自語兩聲,將注意力集中到了面前的畫架上,許紹宗的肖像也該正式動筆了。
“啊!公子!”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傳來,接着就見蓮香驚惶而興奮的小臉出現在面前。
凌勵看到她手裏捧着那錦盒,乃淡淡地道:“小心,別摔壞了。別人存在公子這裏,幾日後來取。”
蓮香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卻見凌勵的神色正常,又想到價值一百多兩銀子的首飾別人能送,寄存東西在公子這裏也很正常啊!單純的少女這一想也就瞭然了,顫巍巍地說了聲:“真,真好看。”
凌勵笑着努了一下嘴,示意蓮香將那錦盒放在書桌上,然後柔聲道:“傻丫頭,喜歡就看個夠,能看好幾天吶!”
蓮香一聽這話,果真就一直在書桌旁看着那兩方寶玉,連用午膳也是匆匆忙忙的,過後就趕回書房繼續看。直到紫凝按時到來,這才把小姑娘從那兩方寶玉的魔力中,暫時解脫出來。
凌勵邊作畫,邊聽着兩姐妹說那總也說不完的話兒,又見蓮香一臉甜蜜地拿出那些首飾展看,這才想起自己還沒給紫凝買過禮物,心裏暗道:得空也給紫凝買些合心的物事才公平。
咳!走神了!看你,把人家堂堂巡撫畫成啥樣了?!
“小妹,不可在此吵鬧,公子在作畫呢。”紫凝察覺了凌勵的異狀,至於原因嘛,當然是不用想都知道,於是忙出聲提醒蓮香。
蓮香伸了伸俏皮的舌頭,收拾了一下首飾,做了個“安靜地轉移”的收拾,一把抓住紫凝的手臂就走。
“呃……”紫凝不禁呼出聲來,天仙般精緻美麗的臉上呈現出痛苦的表情。
蓮香忙止步鬆手,關切地道:“姐姐,怎麼啦?”又見紫凝護住左小臂,就要伸手去摸。
“別,妹妹,別,姐姐沒事兒。”紫凝忙向外走,想藉此躲開蓮香的有意查看。
凌勵已經聽到了異樣,放下畫筆道:“紫凝,怎麼回事?過來我看看。”
隨着紫凝有些不情願的轉身,他這才去仔細打量今天的紫凝,卻發現她的容色有些憔悴。就算是抹了些脂粉,也掩飾不住眼眶的發青,就算是她有意擺出平靜的神色,也讓善於觀察的凌勵發現了一絲驚惶。
疑心大起的凌勵搶步上前,寬大的衣服將畫架“嘩喇喇”地帶倒,他絲毫不顧地擋在紫凝面前,瞟了一眼她本能護住的小臂,蠻橫地厲聲道:“捋起來,給我看!”
紫凝驚惶地後退了兩步,又欲蓋彌彰地放開護在左小臂上的右手,連聲道:“沒,沒,公子,沒什麼,我幫您收拾收拾。”
說著,紫凝就蹲下身子去收拾傾倒的畫架。
“不要!我只要你給我看!”凌勵上前兩步站在紫凝面前,提高音量用命令的語氣吼道。他能夠判斷出紫凝受了委屈,甚至受了傷害。這,是對他男人自尊的最大挑戰。
蓮香對姐姐的關切更甚,只見她小跑到紫凝身邊,眼急手快地整理好畫架扶起姐姐,一臉疑惑而關切地看着紫凝。
在兩人目光的逼視下,紫凝只能屈服,慢慢地撩起了左臂的衣袖。
只見白皙粉嫩的小臂上,赫然出現幾道駭人的烏青,烏青處已經高高地腫起,顯然是用藤條之類的東西抽打而成。
“誰!誰打的?”凌勵抄起紫凝的左臂,心疼地看着,厲聲地追問着。而旁邊的蓮香已經“嚶嚶”地哭出聲來。
凌勵眼睛一瞪,吼道:“蓮香別哭!去尋藥膏來!紫凝,老實說,誰打的?你不說我也查得到!”
紫凝的秀目中蘊滿了淚水,這不是因為痛苦,而是滿足的淚水。凌勵對她的情意,在這短短的時間裏象狂風暴雨一樣傾瀉出來,讓她有了強烈的安全感和濃濃的被呵護、被關心的幸福感。
女人,能夠得到這些,還有什麼可以去奢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