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南山畫派
當下,陳母尤氏指揮着家僕丫鬟們佈置酒席,尤萬松則和同來好友圍着新收徒弟的畫作評頭論足。陳子龍趁機拉了一把凌勵,示意出去說話。於是兩人偷偷溜到書房外的後花園,在草亭里敘話。
“恭喜宜世老弟,有南山畫派為依仗,老弟當縱橫南直隸畫壇,來年必可名動京師。”陳子龍一臉欣喜地拉着凌勵的手腕,眼中流露出真誠的恭賀之意。
凌勵當然知道:今天的事情實際上是陳母昨天就想到了的,妹妹為哥哥找一個好徒弟,人之常情啊!如今,自己需要南山畫派撐腰,創出名氣;南山畫派也需要自己的畫技來光大門戶,可以說是合則兩利的事情。當然,沒有陳子龍和陳母慧眼識珠,自己興許還在為今天的生活煩愁呢!
“懋中兄,凌勵日後如有所成,必不忘記兄長和伯母提攜之恩。”
“說哪裏話呢!你我一見如故,何來謝恩之說。不如今天你我二人交換生辰八字,拜為結義兄弟如何?”陳子龍目光灼灼地看着凌勵,他清楚地知道,一向眼界甚高的舅父今日痛快地收下凌勵,就足以證明眼前這個短頭髮青年的前程不可限量!
自古以畫入宦的人比比皆是,吳道子、展子虔似乎就是代表,包括趙宋皇室的趙孟頫也是依靠畫技在元初享有盛譽。大明王朝一心仿效宋風,宋風謂何?觀徽宗可知!就算不入宦途,名家字畫動輒千金,當世書畫大家無不私囊豐滿。由此可見,畫者成名之後,絲毫不比科場三科三甲遜色!
與陳子龍功利性的心思相比,凌勵此時的想法就更顯得卑鄙了。他現在兜里只有二兩碎銀子,結拜了兄弟后,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在陳府逗留一段時間,衣食不愁。在真正成名前,他還是需要一個避風擋雨的所在。
兩人一拍即合,當下約定夜半月明之時交換拜帖。只是陳子龍不知道,有個傢伙連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不清楚,只能象胡謅一個表字一樣亂寫個八字,這樣的生死同盟兄弟,究竟有沒有老天關注呢?
午後,尤萬松要回蘇州前找凌勵深談了一會兒。
“南山畫派源遠流長,起源於宋,光大於今,又分以華亭派享譽海內。以寫意山水和工筆花鳥稱著。今日觀你擅長人物肖像,當可在日後為南山再添新枝。子龍將你的處境告知為師,唉,我們師徒其實只是名分,私下裏以朋友相交罷?!這裏,些許銀兩你且收下作為近日用度,待選好吉日後再到蘇州相會。”
尤萬松說著,將桌子上的一個錦囊遞給凌勵。
人家把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就差沒有直接說你是個窮光蛋、身無分文破落戶了!那是給你留面子!
凌勵當然不會傻到去拒絕錢財上身,半個月的落魄經歷讓他充分體會到沒錢的苦處。此時有“師父”贈金,自然是稍微客套一下就笑納入懷。
尤萬松見他收了銀子,心裏也安穩了許多,又加碼道:“如今你師伯董其昌在南京任尚書,兩位師兄在京師供職,已經做到翰林院待詔職份。將來如果你想去京師發展,呃……這也是必然之事!他們會幫助你的。南山畫派稱雄畫壇數十載,正是你步入畫壇之首選。因緣際會,惜緣得福啊!”
凌勵心裏嘀咕着,最後兩句怎麼象是做廣告吶?嘿嘿,這師父可真不賴,送銀子加上這番話,想來是擔心我臨時變卦另投他人吧?不過,師伯的大名可就驚天動地了!董其昌啊,原來也是南派人物!就憑這個,加入南山畫派簡直就是“義不容辭”嘛!他立馬凜然道:“師父,弟子當以光大南山畫派為己任,尚請師父早早選定吉日,徒弟想早日侍奉師父,聆聽教誨。”
尤萬松滿意地點着頭,忍住得了寶的欣喜告別諸人而去。
“呵呵,舅父大人的畫館想來不久就會門庭若市了。”陳子龍見馬車遠去,也沒避開凌勵就向母親半玩笑似的說道,他已經把還沒有行禮歃盟的凌勵當成自家兄弟了。再說了,這種事情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陳尤氏怪責地看了兒子一眼,餘光又在裝着不知道玄虛而面色平靜的凌勵臉上掃了一下,道:“凌公子的畫技超凡,去得蘇州必然讓全城顛狂,千金求畫也不是難事。子龍,你與凌公子不同,當好好用功讀書才是。”
陳子龍忙點頭稱是。
“凌公子,老身已經安排妥當,明日午後即去張府為我未過門的兒媳作像如何?”
凌勵抬眼看了陳尤氏一眼,心想你四十來歲就自稱“老身”,那七老八十的時候又叫什麼?他心裏對陳尤氏的看法在昨天的基礎上有了改變,慈眉善目的婦人心機其實頗為深沉。聽說這種女人最為可怕!
“夫人安排就是,凌勵敢不從命。只是,凌勵心想既然是為懋中兄新婚娘子作畫,當然不能太過小氣……”
“何解?”陳家母子倆同聲問道。
凌勵很認真地凝聲道:“今日為懋中兄所造之像其實有諸多權宜,如果材料齊備,明日大可為新嫁娘畫一幅真人般大小的肖像。人生不過數十年,妙齡不過十載而已,凌勵想,將來懋中兄的夫人可以借像留念了。”
母子倆大喜,連聲道好后問道:“尚需何種材料?”
“木框一個,高六尺寬四尺;密織麻布一匹,用細釘綳直在木框之上;上好香油一斤,用紗布濾過三遍,以油色透明為佳。另購硃砂、藤黃、銅綠、靛藍、珠白和上好牛骨油膠備用。”凌勵索性把需要的材料基本說了個遍,這樣備辦下來,他至少在短期內不必擔憂顏料和畫布的問題,可以找機會畫多一些的大型畫作出來,以備到蘇州之用。
他儘管不清楚畫館跟後世的畫廊有什麼區別,不過欲展示自己的實力,自然是要多準備一些大型和中型的精心之作來撐場面了。總不能就依靠南山畫派的名頭,黃口白牙地就哄得蘇州的達官貴人掏銀子吧?
陳子龍聽得這些東西都可以買到,略微計較后道:“備辦可能需要兩天時間,不知道是否來得及?”
凌勵趁機賣人情,鄭重地道:“懋中兄與我既然結為異姓兄弟,張家小姐即是凌勵的嫂子,為陳府的顏面,為嫂子歡顏,凌勵必然慎重其事。明日去只是觀察,做些素描草稿,真正動筆應該在兩日後才行。”
陳子龍已經見識過他作畫的步驟,一見他如此慎重,心想這位兄弟真是為自己着想呢!頓時覺得這凌勵又可親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