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夢中桃源

85.夢中桃源

幽暗的內室,光影迷離,男人緩緩進屋,向她舉起手中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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肜淵看了看懷中的女子,她清艷絕倫的眉頭微微蹙起,睫毛輕顫,如在經歷着某種痛苦般,身體細微地掙扎着,卻無法醒轉。

她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加快了速度。

抬手把女子變為巴掌大的小鹿放入懷中,手中化出龍淵巨劍,然後飛身而起,飛出重重迷霧,居高臨下地俯視這片無邊無際的霧瘴。

極地之雪鋪天蓋地落下,伴隨着冰寒刺骨的寒風,霧瘴緩緩消散,無數的妖靈抵不住這樣的冰寒,或凍死,或逃竄,或隱匿,或垂死掙扎。

他本不想這樣大面積使用術法,驚動各方神魔妖靈,可是,他不能再等了。

霧瘴之地漸漸現出它的原貌。

無邊的沼澤,荒蕪泥濘,蔓草叢生,陷阱密佈,迷障重重。

他祭出龍淵寶劍。

極地之光伴着雷霆之怒當空劈下,大地在震顫,磅礴的衝擊波悍然直前,如一條冰雪巨龍,所過之處,迷障妖物灰飛煙滅,水澤冰封,山丘迸裂,劍鋒所指向外蔓延,寸寸凝凍。而後轟然一聲,無名的屏障洞開,前方顯出一條通途,與沼澤相連,煙波浩渺。

肜淵呼喚着小鹿,“流瞳,流瞳。”

懷中的小鹿已經恢復了人身,被巨大的動靜震得微微睜開了眼睛,她迷迷濛蒙地望着肜淵,目中猶有睡夢的殘影,潤澤迷離。

肜淵喉中莫名地一緊,低聲道:“你沒事吧,通道打開了。”

她直起身,夢遊一般打量四周,好久,才喃出一句話,“這是哪兒,我怎麼在這裏?”

她不是在半夢的密室中么?

黑化的半夢進來,毫不容情地朝她舉起后羿之箭。

弒神的煞氣逼迫着她的元神,她急切地勸說,男人不聞不問,冷酷的模樣真的和之前的他判若兩人。

再后,巨響轟然傳來,地面簌簌顫動,木架上的燈籠紛紛落下,夢境四處彌散,把整個屋子浸染得愈發夢幻迷離。

後來,發生了什麼?

一睜眼,她在肜淵身邊。

怎麼回事?

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哪個是真,哪個是幻,她已然無法分辨。

肜淵道:“你忘了?我們在洵河,突然遭遇暴風雨,船隻撞上巨石,把我們拋到了這片霧瘴地,你昏睡了過去。一連數日未醒,我很擔心,便試着像你夢境試煉時那樣,憑着髮絲牽引,追入你的夢中。然後,在那裏,我們到了一片與世隔絕的環水小島。

我覺得此島蹊蹺,便出了夢境,前來尋找小島與外界相連的通道。”

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她震驚地望着他,神思混亂,無法言語。

她通過夢境去了島上,與那裏的人來往相處一段時間后,又突然回來了?

那個島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她怎麼會到那裏去,是什麼把她吸引過去的?

如果在那裏是夢境,那在這裏呢?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自己是真實的嗎,眼前的男子是真實的嗎?

她心中升起難以言喻的疑慮和恐慌,如身處一個巨大的蒼茫的、一無所知的空間,那種深入骨髓的孤獨迷茫......

她不自覺地伸出手指,輕輕地觸撫在他的臉上,似乎想驗證一下他是否真實存在一樣。肜淵捉住他的手指,握在掌心,望着她的目光如有漣漪微動,緩聲道:“從這裏過去,應該可以到小島。”

她略略回神,望向遠處的浩淼煙波,道:“那我們去看看,那裏究竟是怎麼回事?”

看看我經歷的那些人、那些事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場幻覺?

最後一句話她沒說出來。

兩人御風而行,無邊的煙水中,出現一方熟悉的平原,他們飄然落地。平原四周都是水,宛如水中孤島,這裏有丘有石,有屋有田,來來往往耕作的男女怡然自樂。

流瞳望着眼前的景象,只覺得恍然如夢。

田中勞作的人們看到他們,先是一驚,繼而紛紛圍過來打聽他們的來處,接着,合島的人聞訊趕到,像看稀罕物一樣看他們。

彼此詢問寒暄幾句后,面前的老者默然片刻,面上掛着微微迷惑的神情,遲疑道:“兩位客人……以前是不是見過?”說完自己也覺得荒誕,自失一笑,“看我,真是老糊塗了,怎麼可能呢,我們這裏不通外界久矣,還從來沒有人來過。兩位客人如果不嫌棄,請到舍下一坐。”

流瞳夢遊一般看着他們,這裏的人她都見過,有的還比較熟悉,可他們看着她的樣子,真的像在看一個陌生人,好奇而微帶恍惚。

流瞳道:“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小辰的男孩?”

“小辰?”老者的恍惚之色愈深,他凝神思考了一會兒,才道,“小辰啊,阿松家有個孩子叫小辰,不過他已經過世了,客人怎麼知道他?”

流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緊接着問道:“那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半夢的男子?”

“半夢......”老者表情迷離,如墜夢幻,“半夢先生……有,他很少露面,就住在山丘那邊的竹林地,你們……”

話未說完,流瞳已經拉着肜淵離開了。

比夢境之中的更幽靜,更偏僻,他的院中已經地落了一層木葉,花草因為疏於打理,荒蕪枯敗。門角垂下蜘蛛網,流瞳推門進去,一股陳舊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又去了密室。

幽暗之中,燈籠凌亂地躺在地上,有的已經被踩壞,木架偏移,椅凳倒地,似乎經歷過一場爭鬥。

她的心毫無預兆地急跳起來。

她轉動木架,架后現出一張床榻,半夢就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素色長衣,白色長發,無色的肌膚宛如冰雪,胸口插着一支斷箭。

她眼前恍然浮現一副景象,他整了整衣襟,冷靜而漠然地把箭刺入自己胸口,而後微微踉蹌地轉開木架,平躺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即使要死,也要帶着尊嚴去死。

她腦中驀然響起這句話,宛如他的心聲震蕩耳畔。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突然想到這些?

她怔忡失神,眼眶微潤。

一盞白色的燈籠亮起,是肜淵,他把燈籠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默然站在她的身邊。

一個守護的姿勢。

流瞳心中微暖。

她看床榻一端放着那隻噩夢之燈。

燈中一縷若有若無的灰白柔霧縈紆繚繞,她走過去,捧起燈籠,閉目凝神,神識緩緩籠住夢境。

他們是一群被命運詛咒遺棄的人。

身上帶着被摧殘的烙印,心中滿是傷痕。

讓他們忘記,讓他們安寧,讓他們在美夢的環繞中,從此再也沒有一個噩夢。

這是青年畢生的心愿。

他總是足不出戶,在島上幾乎沒有存在感,卻會在小島四周融滿各色美夢,在夜晚吸去每一個噩夢。

葉笛優美婉轉的樂聲模糊了所有人以往不堪的記憶,他以自己的心為墳墓,埋葬了所有的秘密。

他用自己的方式創造了一個似真似幻、寧靜恬美的世外桃源。

他此生唯一的美夢,就是突然有一天,一個女子落在他面前,目若晨星,慧黠含笑,道:“久仰大名,冒昧來訪,請勿見怪。”

清風乍起,粉花如霞,他站在合歡樹下,拈葉吹奏,窗內的女子與她相應相合,樂聲清潤纏綿,美如天邊的流霞。

然後,男子放下綠葉,注視着窗內的女子,說:“如果有來世,你願意,和我一起共築桃花源嗎?”

你願意和我一起共築桃花源嗎?

她目中突然浮起一層淚。

如果我能早些趕到,如果我能早些知道,你就不會這麼凄慘地死去。

我會把你引入夢之國度,在那裏,你不會再分裂,不會再絕望,你會成為最初的自己,得到自己想要的安寧。

那是我們夢貘都嚮往的夢之桃源。

你授我技藝,你予我情意,可是我卻什麼也沒有幫到你。

對不起,我的朋友。

她閉上眼,淚水瀰漫。

********

他們離開之時,合島的人都來相送,肜淵對老者道:“霧瘴已散,這裏通往外界的通道已經打開,你們要出島,可以隨時出去。”

老者道:“那片霧瘴,以前據說住着一隻大怪獸,後來怪獸不在了,但迷霧還在,現在迷霧散去了,沼澤總還在,所以要通過依然艱難,客人要萬般小心。”

肜淵:“......”

老者:“我們在這裏居住日久,自給自足,無戰亂紛爭,已經習慣,並不想離開,謝謝客人好意,如果有緣,客人可再來做客。”

肜淵不再多說,帶流瞳乘船離開。

夕陽西斜,映得水面一派輝煌,流瞳望着遠處浩渺的水域,心中蒼蒼茫茫。她拈起一枚綠葉輕輕地吹着,餘暉為她清妍的面容籠上一層淡暖的憂傷。

肜淵道:“之前那老者說過,通道每六十年才開一次,而且每次開的地方都不一樣,要伴隨着狂風暴雨,想必是指只有非同一般的暴風雨才能撕開霧瘴,而且每次撕開的地方都不一樣。”

流瞳低下頭,摩挲着木葉,沒有說話。

肜淵道:“其實這裏和洵河是相連的,不過因為在大山的另一面,所以好像在另一個地方。”

流瞳還是沒有說話。

肜淵無聲嘆息,“如果你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你。”

流瞳略訝,抬眼看他,“龍君......這是在安慰我?”

肜淵頓了頓,“是安慰,也是實話。”

流瞳微笑,“擁抱是最好的安慰,要不龍君抱我一下吧。”

她語調輕快,可那笑卻沒有延伸到眼中,眉宇間滿是哀傷。

肜淵什麼話也沒說,真的把她抱在了懷中。

她的頭窩在他的頸窩處,輕輕地閉上了眼睛,“我好累,”她說,聲音輕若呢喃,“我發覺,我現在越來越容易累了。”

“流瞳。”

“嗯?”

“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不要再為不相干的人流淚。”

她沒有回答,不一會兒,細細的呼吸聲傳來,她睡著了。

夜色迷離,星光稀疏。

她在半醒半夢間,彷彿聽到了各種聲音。有時是鳥鳴,有時是昆蟲嚶嗡,有時像犬吠,有時又像某種不知名動物的嚎叫聲。

接着,一條一目三尾的讙(音歡)踩着貓步出現,一邊走一邊廣而告之,聲音也隨之切換成了人的語言,“夜郎國君誠招各色食夢者、驅夢者,待遇從優,請有意者前往!夜郎國君誠招各色食夢者、驅夢者,待遇從優,請有意者前往!”

如此連喊三遍,又換成了其他獸語。

天生的多語種人才。

流瞳心中詫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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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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