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累死再說
她吃了一個夢!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吃了一個夢!
好詭異!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兩日來見到的詭異事物太多,經歷的離奇事情太多,能吃夢這件事雖然奇異,卻沒有激起她想像中的震驚。
她突然想起月漾的話:你不是一隻普通的小鹿,你是荒野女神的化身,還是女神的附體?
不,都不是。
附體的是她,她也不相信一個化為湖的“水”女神化身反而是一隻陸上貨,只能說她附身的這隻小鹿妖技能點有點特殊罷了……
但仔細想想,在這個世界,技能千奇百怪,她的似乎也不是那麼特殊……
思緒千迴百轉間,小憩的時間悄然流逝,鹿蜀醒轉。
流瞳點着地上的一行字問他:做好夢了,什麼夢?
鹿蜀心滿意足地清吟一聲,昂起頭,“我也不記得做了什麼夢,不過心情確實不錯。”
於是,心情不錯的鹿蜀大人誦詩把她誇獎了一遍,又把自己的洞府讚揚了一遍,然後把外面的花花草草誇讚了一遍,這才帶着她繼續巡遊山谷,把各種藥草介紹頌揚了一遍……
傍晚隨月漾回去,月漾給她準備的晚餐是兩枚靈果和半筐昨夜那樣的青草。
月漾說:“這種草叫瑤草,相傳是南方天帝的幼女所化,富含靈力。或許味道普通,但食用后不但能增加靈力,還能使容貌變美,是初修者最喜歡食用的一種靈草。”他頓了頓,“不可浪費。”
流瞳:“……”
想想自己曾拿這天帝之女所化的靈草做了什麼,她的臉登時就成了一個囧字。
是晚,她一口一口咀嚼着那些靈草,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這靈草有一股廁紙的味道……
之後,月漾丟給她一本書,告訴她,“你能識字就簡單多了,這是我族的修鍊法門,你先看着,有不懂的地方問我。”
流瞳看了半宿,得出的結論是:上面的字連蒙帶猜可以認個七七八八,但那些字組合到一起是什麼意思,沒一句懂。
摸底完畢,她把書丟到一邊,毫無心理負擔地進入了夢鄉。
次日,依然去葯谷,倒不是因為工作積極,純粹是閑得蛋疼。
在她看來,她不會說話,不會化形,縱然能寫會算,但總不能用鹿蹄子去寫去算吧?所以就算被鹿蜀圈定為助手,但要真發揮助手的功用,恐怕還要等一段時間。
她去葯谷,也就是做些邊邊角角的事情罷了。
但鹿蜀大人以他非凡的智慧和超高的效率解決了這件事,他把小白鹿的兩隻前蹄變成了人爪……
直挺挺的小鹿腿上長出兩隻人爪......
鹿蜀說:“雖然整體化形比較難,但只化兩隻小蹄子就容易多了,來,跟師傅學。”
說罷嚴格地操練了她幾個來回,以期她能速度地掌握好這項技能。
流瞳看着自己小鹿腿上伸出的兩隻小手手,欲哭無淚。
鹿蜀心情大好之下,也順便眷顧了一下小徒弟的情緒,“怎麼,嫌變得少?”略略一想,“那師傅就多送你兩隻手好了,四隻蹄子都變成手,怎麼樣?”
四隻手……
流瞳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驚恐後退。
確定兩隻手可用,鹿蜀迅疾無比地帶着她熟悉業務:巡視葯田,分配任務,收割儲藏,記錄開支……分分秒秒不耽誤。
流瞳身在其中,深感其事務龐雜,壓力山重,關鍵是,她一個助手,為什麼還要兼職上司的工作?
委婉地向鹿蜀表達疑問,鹿蜀曰:“不是已經提拔你當三谷主了嗎,說什麼助手!”頓了頓,“如果你覺得叫三谷主不夠威風,叫一谷主也行。”
流瞳:“……”
是不是有哪裏不對勁?
難道,所謂第一谷主就是第一勞力的代名詞?
流瞳深覺這裏的勞動力結構有問題,想了想,十分誠懇地向鹿蜀提出合理化建議,比如增加人員配置什麼的……
“如果所有的事都讓這一兩個谷主來做的話,遲早會累死。”她說,表情非常嚴肅(如果可以看出來的話)。
鹿蜀甩了甩尾巴,用他唱歌一般動聽的聲音悠然道:“不是還沒累死嗎,累死了再說吧。”
流瞳:“!”
畫個圈圈詛咒你!
於是,一隻小白鹿成功地被累成了狗。
初時,鹿蜀還偶爾出現一次,到後來則完全不見蹤影,谷中大半事務都壓在她身上,她一頭小鹿,一頭瘦骨伶仃的小鹿,一頭才上任沒多久的瘦骨伶仃的小鹿,情何以堪?
流瞳捱不過,悲憤地捏着自己的訴狀去找猼狏,強烈要求大谷主現身,承擔自己應盡的職責。
猼狏歪頭看着她那張訴狀,舉起一隻前蹄挖了挖鼻孔,好一會兒才慢悠悠道:“啊,你說谷主啊,什麼谷主不穀主的不都是自己封的么,既然他已經抓到你當替死……哦,不,當繼任,那你就好好做唄,就那麼些事,誰做不一樣嘛!”
停了停,似是想起了什麼,從背兜取出一片樹葉,“喏,這是他臨走時要我轉交給你的。”
流瞳接過一看,幾行字如下:
狼煙、堡壘、兵器,
流血、犧牲、屍體
如地震縱橫逶迤,如雷電轟鳴霹靂
戰場的激情喚起胸中澎湃的詩意
追逐自由的風飄然離去”
流瞳:“……”
半晌,她抬起頭,木木的,“什麼意思?”
猼狏不緊不慢動了動四隻耳朵,“他自己的詩只有他自己能懂嘛,哦,如果你想找他請教,就別費心了,他參軍去了。”
“……”流瞳一口血堵在胸口,險些背氣過去。
猼狏:“他到現在都沒教你開口說話?嗯,不說話,只做事,考慮得甚是周全。”
小白鹿四條腿抖了抖,終於沒撐住,倒地不起。
被壓榨得只剩下一張血皮的流瞳拖拉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府中,月漾正在打坐,看見她道:“回來了,吃東西了嗎?”
流瞳微微搖頭,木木地抽出一張樹葉給他,樹葉的正面是鹿蜀那首奇怪的事,背面只有一句話:鹿蜀離開了。
月漾點了點頭,“這個,我已經知道了,其實,他早有離開的意向。你知道駁嗎,獨角、白身、黑尾卻長着虎齒虎爪的馬,聲音如鼓激昂,氣勢雄渾,統兵萬千。
駁和鹿蜀都是由天地之間的兵戈之氣化生,但也不知道化生的過程中出現了什麼差錯,駁是天生的統帥,而鹿蜀卻是天生的......詩人。
雖然從來沒有明說,但我想,鹿蜀的心中一定懷着一個像駁那樣的夢。所以他才會三番兩次地要求去軍隊。
現在的情勢,能去的都去了,葯谷里想找一個全手全腳的幫手都難,你一定累壞了吧......”
沒有回答,月漾看過去,只見那隻小鹿已經蜷在他的腳邊睡著了,頭軟軟的,雪白的肚腹微微起伏,一向順滑的皮毛有些疲憊的凌亂。
月漾的手輕輕落在她的身上,久久未動。
沒有薪金(除了吃飯),沒有職銜(除了自封),小白鹿依然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地從早忙到晚,晚上回到洞府,常常連嘴裏的草都沒嚼完,就倒在軟墊上一睡不起。
或許,只因為一種非我不可的使命感。
當然,也是因為沒第二個人可選。
可是,人往往莫不如此,要他賣命,無需其他,只一句非你不可,就已足夠。
只要有合適的條件,只要有合適的環境,任何人都會被激發出勇於承擔的那一面。
就如春日怒放的曼陀羅花,一枝承受千百花,就如秋熟飽滿的稻穀,為背負谷種而彎腰,承擔,會讓人心懷莊嚴。
其實,她遠不用趕那麼急,看猼狏就知道,哪怕是在料理傷獸的事,但只要傷獸沒死,他的步伐就永遠不緊不慢的。
在壽命漫長的世界,慢一些嘛,是可以理解的。
但流瞳覺得,自己是個菜鳥,既然是菜鳥,就應該趕點緊,更何況,這裏啥娛樂也沒,連談個戀愛都不可能(身體條件不允許),除了找點事做,還能怎樣?
不是有報道說嗎,那些長年在極地科考的科學家們,每天在圖書館和溫室里不斷做.愛,每年要用掉的套套有N萬個,寂寞,寂寞是魔鬼呀!
而她要排遣的,不只是寂寞感,最主要的,是那種銷魂蝕骨的飢餓感。
無論多少靈草和靈果都填補不了的飢餓感。
它絲絲縷縷纏入肺腑,愈來愈緊,愈來愈深,漸漸讓人產生一種嗜血的衝動,所謂工作狂或暴食者大概就是這麼來的。
以前鹿蜀在時,巡視葯田,十天半個月也未必來一次,而現在,流瞳隔天便要巡察一次。
遇到缺水的,便提醒看守的靈獸灌溉,並隨手附贈果樹種子幾粒,讓它種在旁邊的空地上。
當然,這種果樹結出的果子是該靈獸最喜歡吃的。
如果遇到生蟲的,要麼提醒靈獸捉蟲,要麼直接換個喜歡食蟲的靈獸過來,並附送麥靈草種子一袋,用於新開墾的田地。
麥靈草成熟早,抽出的穗如蟈蟈,植物的殼殼內包含着昆蟲的肉質,成熟之日,迎風舞蹈,如掙扎跳躍的火焰。
是食蟲靈獸的最愛。
如果遇到快成熟的藥草,則提醒靈獸儘快收割,千萬別像以前那樣,從想到做拖拉半個月,越早收割,越早收到美味大禮。
最後還不忘把隨身攜帶的果蜜送給幫她與靈獸.交流的草木精靈做謝禮。
總而言之,都是吃的,所有做功課時能想到的小策略,都是吃的。
可是,誰來拯救她一顆飢餓的心啊!
巡視將近結束,她迎風發獃,內心悲愴,約莫是站得久了點兒,田邊的綠色木牌便以為她忘記了田中藥草的名子,自動搖擺着高唱起來,從名字到產地,從種類到功用,吐字清晰,句子押韻,極合節奏,甚有鹿蜀風格。
連一塊木牌都能說話……
流瞳不禁雙目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