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鹿蜀之夢
月漾撫住她,“雖然我沒有明說,但我心裏是同意少主的看法的,沒有靈獸可以在大戰的中心地存活,哪怕是祥瑞鹿也不行。可是你不但活着,而且還毫髮無損,這太不尋常,你一定和荒野女神有某種關係,對不對?你是她的化身,還是她靈識的附體?”
流瞳搖着頭,繼續後退。
月漾道:“一般的靈獸,哪怕力量再強,法力再高,也極少有能識字的,更別說寫。就像鹿蜀說的,它們甚至連幾個數都數不全。可是你卻能,怎麼可能是普通的靈獸?”
他的目中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熱切和期待,蹲身與她平視,“告訴我,你是荒野女神嗎,或者,你和荒野女神有關係?”
流瞳望着他的眼睛,那樣美好、波光瀲灧的眼睛,卻讓她的內心突然有一種窒息般的難受。
她不想讓他失望,他是她在這個荒誕世界中認識的第一個人,第一個救她、愛護她、餵養她,對她最好的人,是她心目中早已超越了親人、朋友、主人的存在。
這個時空,她最不想讓誰感到失望的,就是他。
可是,她更不想騙他。
她知道自己不是,確確切切地知道。
她抬起頭,堅定地望着他的眼睛,搖了搖頭。
為了增加說服力,她還把自己的小鹿蹄抬起來搖了搖,每一下都是沉穩而嚴肅的節奏。
四隻蹄子都搖了搖。
月漾的眼神黯然下去,卻又忍不住想笑,他抬手拍了拍她的頭,說:“好了,不管你是不是,我都會好好養活你的。”
這話讓人感動,她情不自禁地上前依着他的袖子,蹭了又蹭。
月漾的唇角不自覺地漾起微笑,手指細細地梳理着她的皮毛,心底一片綿軟,同時又忍不住想,自己是有毛病吧,就這麼個做派,哪裏有一點像女神啊?
流瞳對他口中的荒野女神十分感興趣,小鹿蹄在地上划拉划拉,無聲詢問:“荒野女神是什麼啊?”
月漾連蒙帶猜弄懂了她的意思,說道:“傳說,她是上界的女神,後來因為歷劫來到下界。她不滿意某個上界派來的神仙以斬妖除魔為借口濫殺無辜,便和那個神仙打了一場。
那個神仙覺得凡是妖魔就應該除之務盡,而女神卻以為,無論神仙妖魔,都應該先分清善惡,她身邊的那些妖無罪,所以不該殺。
那個神仙自然把她當作了妖魔一夥兒,與之惡戰。
一場交戰,兩敗俱傷。
之後,再沒有誰提起過女神的行蹤,再后,幾千年過去,女神的靈魄流蕩到此地,化為了半月湖。
這裏原本是一座荒島,光禿禿的,既沒有植物也沒有動物,因為據說這個島下沉睡着一頭怪獸,把靈氣都吸幹了,所以沒有生靈能在這個島上存活。
經過這次的事,我懷疑,那個傳說中的怪獸就是食時獸,當然只是猜測。
總之,半月湖靈氣十足,滋養了整個島嶼,漸漸的,這裏花木蔥蘢,靈獸匯聚,成為各種精靈喜歡的修鍊之地,也就成了今天的模樣。”
月漾微笑,“妖族中有個古老的傳說,說荒野女神是妖族的保護神,原本我以為那只是個傳說......”
他有些怔忪,微微嘆息,不說話了。
流瞳:你想見女神,做什麼?
月漾神色惘然,喃喃道:“是啊,做什麼?她是個女神......或許只是想看看傳說中的人物是什麼樣子,或許,只是想問一句話......
食時獸出現的時候她可以現身,那,一個家族被毀滅的時候......”
他忽而住口,雙唇閉得緊緊的,眉頭緊蹙,臉色蒼白,如同忍受着某種難以理解的痛苦。
流瞳偏頭看着他,不解。
月漾起身拍了拍她的頭,“好了,鹿蜀要來了,去吃東西吧。“
流瞳嘟着嘴(如果能看出來的話)刨前蹄:不好玩,這不上不下的,不是吊人胃口嘛!
門外,已傳來鹿蜀標誌性的唱歌一般吟詠的聲音,月漾忙不迭地往外趕她,“快,快去吃東西,去玩耍,去睡覺。”千萬別讓鹿蜀這貨進門。
流瞳:“......”
為什麼感覺被嫌棄的是她?
鹿蜀喜滋滋地帶着流瞳去自己的洞府,一邊走一邊大力鼓勵,“以後你就是我的徒弟啦,只要你在這裏好好乾,靈果會有的,牧草會有的,什麼都會有的。”
慈愛地抬起前蹄撫摸着她的頭,雖然在她感覺更像是戳她的頭,語重心長,“師傅認識幾頭漂亮的小母鹿,到時候一定優先介紹給你,讓其他小公鹿羨慕死。”
小公鹿......公......公???!!!
流瞳頓覺被雷劈了,兩眼圓睜,嘴巴張大,過度震驚的後果是,吃了一半的靈果倏然卡進嗓子眼,噎得她兩眼一翻,雙蹄扒着脖子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鹿蜀逕自把她的過激反應當作驚喜過度,看她順過氣后,甩了甩尾巴,對自己的誘導工作滿意地收尾了。
流瞳極度凌亂。
她是個男的?!
可她自己為什麼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個男的?
難道自己是一個長了女人心的男的?
嗷!不!
如果自己來之前是個男人=是個懷着女人心的男人=是個人妖
來之後是只男鹿=是只懷着女人心的男鹿=是只鹿妖
兩相比較,人妖不容於人世,而鹿妖卻容於這世……
且不管她是小公鹿還是小母鹿,在這裏,都是鹿妖,被大家接受的鹿妖……
這麼一想,流瞳心裏就有點松泛了,甚至還隱隱生出一種“幸虧來到這裏”的慶幸感……
由此可見,流瞳姑娘實在是個心大的姑娘……
流瞳又想,就算自己成了一隻小母鹿又怎樣,難不成還真要去勾引小公鹿?
當然不!
既然如此,身體是小公鹿還是小母鹿又有什麼關係嘛?
大不了,將來化形的時候化成女孩子就行了嘛!
於是乎,剛剛還烏雲籠罩的心轉眼就陽光燦爛了,小白鹿歡快地吃着果子,甩開蹄子,腳步輕快地隨着鹿蜀去了。
這番情態,落在鹿蜀眼裏,自然成了“我的誘導果然有效”的最佳證明。
鹿蜀的住所是一處山洞,從外面看碧草簇擁、山花錦繡,而到裏面一看……
空空如也,洞徒四壁……
鹿蜀還不忘藉機語重心長地做教育,“徒兒喲,好好乾,等過個百兒八十年,師傅也獎你這樣一處洞府。”
流瞳差點給跪。
她在洞中溜達了一圈,也沒找到可以卧身的地方,剛想開口詢問,就聽見剛剛還在說話,直挺挺站在洞當中的鹿蜀已經發出了呼嚕聲。
流瞳:“……”
說話像唱歌,打呼嚕也必須弄出個一波三折嗎?
流瞳凌亂地在這十八彎九連環的呼嚕聲中從洞外銜了些草鋪在地上,然後修鍊絕世神功一般卧在上面,閉上了眼睛。
呼聲繞轉,泉水叮咚,她的意識在半醒半夢間沉浮,然後,她“看”到了一個夢。
金碧輝煌的大廳內,是一處圓形的舞台,燈光亮如白晝,凝聚在舞台中央。四周響起海浪一般的掌聲和歡呼聲,然後,燈光中款款走來一匹白首紅尾的虎紋馬,他體態健美,姿勢優雅,曲起前腿向台下的觀眾致意,台下立刻響起了一陣陣尖叫,有幾匹漂亮的小母馬已經激動得不能自已,一邊朝他拋花,一邊含着熱淚呼喚他的名字:“鹿蜀!鹿蜀!”
然後他便在這群情激奮中,昂首挺胸地張開嘴,開始念詩……
一首兩首三四首,五首六首七八首……
就像一個無限循環的錄影機似的,一直播放着這一幕:舞台、燈光、鮮花、掌聲還有念詩……
她睜開了眼睛。
一團熒光流轉的氣泡慢慢從鹿蜀身上分離出來,輕飄飄地浮在空中,氣泡中還流溢着一副畫面:燈光中的舞台,舞台中的馬。
一種純然的歡悅在她體內瀰漫,激起她的飢餓感。
她本能地張開嘴,用力一吸,那團瑩瑩的柔光便飄向她,被她吸進腹中。
然後她突地激靈一下,瞬間醒了個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