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陷入蛋殼

59.陷入蛋殼

陽春三月,春深似海,澄碧的天空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傾下萬縷晴光,綿綿的飛絮,像輕柔的浮夢,穿過青青柳色,穿過灼灼桃花,飄到來往行人的頭上、肩上。

綠色的烏鴉學起了穿花蝴蝶,在飄飛的柳絮間穿梭嬉戲,流瞳一把抓住他,說道:“我們都流落街頭了,你也不擔心,還有心情玩?”

松鴉:“沒事,我可以去賣身。”

“......”流瞳,“你知道賣身是什麼意思么?”

綠烏鴉斜着小眼睛睨她,“當然,不然你以為我們的銀子是從哪兒來的?”

流瞳:“......”

她揉了揉了額角,“好吧,不過你是不是太貪戀這個地方了?要不然我們早就離開了,也不至於到現在一文錢都不剩。”

松鴉雙翅合十,仰頭望天,做出一副陶醉的姿態,“這裏的食物很好吃,這裏的市集很熱鬧,這裏隨便一個陌生人都會頻頻向你注目致禮,多麼友好,我當然喜歡這裏了。”

流瞳面無表情,“我只看到那些向我們注目的人臉上都寫着:這個人竟然和鳥說話,傻帽。”

松鴉摸了摸臉,又摸了摸頭,表示疑惑,“......帽在哪兒呢?”

“......”

流瞳放棄了和這個翡翠腦袋交流,看向遠處。

樓閣中走出一名女子,她握着手絹,微垂着頭,男人扶着她,把她扶上門外的馬車,同時低頭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低眉微笑的神態,十分溫柔。

女子上了馬車,男人亦騎馬跟在車子旁邊,時不時地隔簾和女子說話,微風拂過,車簾掀起,女子的面容顯現在他們的視野中,她的眉宇間有一絲淡淡的輕愁。

松鴉驚訝道:“徐婧,公主你看,是徐婧!”

車子從他們面前的大路上駛過,男子的目光始終注視着車裏的妻子,沒有注意到他們,徐婧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滑過,波瀾不驚,恍若未識。

松鴉愕然,“就這麼走了,連聲招呼都不打,好歹我們也幫過她吧,這麼快就不認識了?”

流瞳也有些疑惑,不過很快洒然笑道:“是沒有看見吧,既然我們和她塵緣已了,還糾纏那麼多做什麼,那個男人對她好就行啦。”

松鴉點頭道:“也是。”

傍晚時分,天下起雨來,細細的雨線如從天上灑下的無數凌亂的絲,綿綿密密,纏繞於天地間。他們兩個蹲在一處山林中的巨石上,各人頭上頂着一把虛幻的小傘,傘面上湖水氤氳,小魚暢遊,十分應景。

松鴉看了看她頭上的傘,又看了看自己頭上的傘,問道:“公主,那現在我們都有帽了,是不是就是名副其實的傻帽了?”

流瞳:“......不,能說出這句話的人才是。”

松鴉若有所思,一臉受教。

又過一會兒,“公主,既然我們可以念避水決避雨,為什麼還要做這兩把小傘呢?又不是真能擋雨,不是多此一舉么?”

流瞳:“入鄉隨俗懂不懂,既然到了凡間,就應該遵照凡人的習慣。”

松鴉:“可是凡人在這個時間,這個天氣,應該待在房子裏,公主為什麼不做一幢房子?”

流瞳:“......因為我不會。”

松鴉:“......”

這真是個強大的回答,松鴉無言以對,雨水淅淅瀝瀝地打在他們頭頂的樹葉上,風聲幽咽如訴,松鴉難得地生出些寂寞的情懷。

天完全暗了下來,幽暗的山林中飄出一團浮光,浮光時聚時散,如點點螢火攏在一起。待飛得近了,便可以看到每點浮光有指甲蓋大小,光中籠罩着一隻只小小的動物,全是長着翅膀的小鹿,長着翅膀的小鹿,和長着翅膀的小鹿......

為什麼是小鹿呢,這個問題真值得深究。

浮光時而圍成一隻光圈在雨中飄逸,時而合成一隻大雁在夜色下飛翔,時而又聚成一條彎彎曲曲的光線在他們眼前起伏蕩漾......

像是特意做出的某種風騷的表演。

表演畢,一群發光的小鹿蹲坐樹枝上開始竊竊私語。

“你說,我們這算是成功了嗎,他們好像都沒什麼反應哎。”

“應該是吧,他們人都到這裏了,不過眼光怎樣倒不好說,大約不如那個瞎子好,主人怎麼就突然看上她了呢?”

“是啊,主人一直屬意那個瞎子來着,雖然那個瞎子上個茅廁都能不小心摸到糞坑裏去,但他的眼睛確實好用。”

發光的小鹿們一致點頭,最後得出結論,“雖然我們的美貌和舞姿不能得到像瞎子那樣的有眼人士欣賞,但至少我們少了很多危險,你看,他們不是很容易就被引到這兒來了么?”

發光的小鹿們再次嚴肅點頭,而後飄往山林深處,不見了。

遠遠旁觀這一幕的流瞳和松鴉沉默半晌,松鴉道:“公主,我覺得此事有玄機。”

流瞳:“哦,怎麼說?”

松鴉:“上個廁所都能摸到糞坑裏去的瞎子是有眼之士,這群小精靈是不是缺心眼兒啊,我們冒着雨摸着黑跑到這兒來看這群缺心眼兒,真的沒有問題么?”

流瞳:“難道你沒有覺得他們都變成小鹿的樣子更有問題,沒有覺得他們故意把我們引到這兒來更有問題,沒有覺得抓不住重點嗅不出陰謀味道的你更有問題?”

松鴉蒙圈,瞠目結舌的樣子看起來十分的純真無辜,他怔怔地消化着流瞳的話,好半晌,時間長得流瞳都快要睡過去時,他才後知後覺地露出一副震驚莫名的樣子,“天吶,公主,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流瞳簡直給跪,她掩下一個哈欠,淚眼汪汪,“能怎麼辦,要麼現在離開,另找地方睡,要麼就等着精靈口中的主人出現,看他所謂的陰謀到底是什麼樣子。”

松鴉露出興緻盎然的表情,“聽起來很有趣哎,”略略沉吟,“要不這樣,公主你留在這兒查看他的陰謀,我到外面伺機支援,萬一你遇到什麼危險,我也能找人幫你不是?”

“......”流瞳面無表情,“你可真是個忠心的好神仆,你現在怎麼這麼機靈了?”

松鴉面有得色,“我一向這麼機靈,不然你以為隨便一塊寶玉都會飛嗎?”

說著化身為鴉展翅而起,剛要來個一飛衝天,卻聽“砰”的一聲,他如重重撞到了某種無形的障礙上,展着翅膀,歪着臉,胸腹被擠壓得扁扁的,呈平面形豎直往下滑。

一邊滑,一邊氣若遊絲地控訴,“公、公主,你為了、留住我、居然設結界、也不告訴我......”

說完,“啪嗒”一聲呈死魚狀摔在地上。

流瞳低頭看着他,無力嘆息,“原來你的腦袋真的是實心的,連一個開鎖的鎖眼都沒有,”她喃喃自語,“竟然看不出來,這結界不過是別人的陰謀到了......”

話未落,突然一陣“哈哈”的大笑聲起,驚飛了幾隻在樹上棲息的夜鳥,流瞳看過去,便見一名形貌昳麗的男人從夜色中緩步走來,他頭髮蒼灰,身穿黑白兩色的長袍,舉手投足之間,有種說不出的從容優雅,無緣無故地讓她想起一種美麗的生物,鶴,清雅高潔的鶴。

流瞳覺得,自己的腦袋一定壞了。

男人走到他們面前,道:“汝等是仙人?倒是有趣。”

“那你又是誰,”少女抬首望着她,美麗的雙眸中如有星光閃動,“把我們引到這裏又拘禁起來所為何故?”

地上的松鴉滿血復活,聞言,之前所有聽過的關於妖魔對敵的傳說瞬間全面佔領了他那顆翡翠小腦袋,他指着男人驚道:“難道你想弒神,想吃了我們,增加自己的修為?”綠烏鴉用雙翅緊緊地抱住自己,雙目圓睜,表示憤怒,“難道你就不怕遭天打雷劈,不怕崩掉你的牙?”

流瞳嚴肅地從旁作證,“他很硬,確實可能。”

男人:“......”

男人略帶懷疑的目光移向松鴉,緩聲道:“它也是神仙?神仙中還有這種......”

他沒有再說下去。

流瞳和松鴉齊齊地閉嘴。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山林中夜霧瀰漫,男人的雙眸浸潤在夜霧中,如黑漆漆的望不到底的深淵,無論他的形貌多麼俊麗,舉止多麼優雅,談吐多麼溫文,他的眼睛自始至終都如兩丸養在黑色寒冰中的卵石,沒有光明,沒有波瀾,一片死寂,讓人一望便覺有一股逼仄的寒意浸入胸口。

流瞳道:“你還沒有告訴我們你是誰?”

男人微笑,可雙眸中依舊寒淵一片,“足下不必擔憂,吾只是誠心相邀,並非要為難足下。”

流瞳表示懷疑。

男人卻不再多說,逕自從袖中抬起一隻手,半隻蛋殼樣的容器從他手中升起,漸漸變大,男人道:“暫時先委屈足下先到吾之寶器中坐一坐。”

話畢,旋風捲起,把兩人卷進殼裏。

松鴉:“雖然我是鳥,可我不是從殼裏孵出來的,我不喜歡殼啊啊啊啊......”

跌宕起伏的尾音終止於另半隻殼罩在頭頂,兩人的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無邊的黑暗激發無窮的想像,松鴉的烏鴉爪子緊緊地抓着流瞳,驚恐,“公主,他一定是想把我們重新孵化,一隻鳥,一隻鹿,然後把我們煉化成鳥鹿,就像那些怪精靈一樣。”

鳥鹿......

流瞳:“聽說這些裝人的寶物,什麼紫金葫蘆,水晶瓶,一旦裝到裏面不管是什麼神魔,都會化為膿水,就連齊天大聖也會着道啊。”

“誰是齊天大聖?”

“掀天帝寶座的猴子。”

“啊啊啊我不要猴子,我不要化膿水啊——”

尖叫聲經久不絕......

也不知過了多久,流瞳恍恍惚惚覺得自己已經化為雞蛋殼中的雞子時,縷縷明燦的陽光如金色絲線漫進她微啟的眼縫,她緩緩睜開眼,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副陌生的場景。錦帷床帳,六棱雕花窗格,鶴形燭台......這是哪裏?

夜晚的記憶紛涌而來,她一躍而起,匆匆打量了一下這個陌生的房間,便向外飛去。

這是一幢兩層高的寶樓,飛甍重檐,琉璃瓦頂,意趣高雅,氣象不凡。

她怔怔地站着,如墜夢境。

然而她並沒有猶豫太多,起身便想飛離此地,淡淡的金光閃過,她被彈了回來。

“這裏有我國歷代國師和十大長老設立的結界,即便是仙魔也走不出去。”

優雅的男子現身,淡淡道。

陽光下,他的面容更顯細緻清俊,而眉宇間,卻無端地帶着一股陰鬱,眼眸漆黑如淵。

奇異的感覺湧上來,流瞳看着他,突然道:“你很害怕,你怕什麼?”

男人的瞳孔微微一縮,還未答話,一道明黃的身影走過來,說道:“仙姑醒了,昨晚休息得可好?”

流瞳怔住,“夏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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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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