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夢境盛宴

12.夢境盛宴

流瞳表示很暴躁。

她恨不能一躍而起用四隻蹄子輪流去敲月漾的腦袋。

脫不了干係?她?說她?

她比劃着泥髓妖吊起的高度,問:怎麼脫不了干係?我一下子像鳥一樣飛起那麼高把泥髓妖救下來放走了?我在葯谷把它抓住,然後再到這裏把它放走?是我瘋了,還是你抽了?

這世上還有沒有一點同伴愛了?

月漾掩唇輕咳一聲,眼中似有流光一閃而過,讓流瞳幾乎錯以為那是笑,但月漾放下手后臉上的表情卻是很十分正經的。

月漾說:“流瞳,你竄來竄去指天畫地的在划拉什麼呢,哦,你在寫字啊,可這個房間的光線不好,我看不清。”流瞳身體微僵,月漾繼續道,“為什麼寫字呢,你真的不能說話嗎?”

流瞳身體愈僵。

月漾蹲在她面前,用手摸了摸她身上柔軟的白毛,微微感嘆:“你身上隱藏的秘密太多了,流瞳,而這些你卻並不讓我們知道。”

她該怎麼說,說她昨夜才發現自己突然能夠說話了?說她面對他寫字已成習慣?還是說她氣糊塗了竟然忘記自己能說話了?

他信嗎?

這種怎麼看怎麼像鬼話的話他會信嗎?

說實話,如果不是發生在她身上,連她自己都不會相信。

她的心漸漸涼下去,沉到了谷底。

月漾站起身,看着怔在原地的她,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不過你放心,雖然你被關在這裏,但你的吃穿用度一如往常,不會受到什麼苛待,只是暫時沒有自由罷了。”

她依然沒有反應,他站了一會兒后,舉步離開。

她沒有回頭。

讓她難受的並不是禁足,而是,他竟然可以因為這樣一個漏洞百出、荒誕無稽的理由就對她動疑心,他是她在這個世界最愛戴、最信賴的人,是她視為至親的人,可是到頭來,他們的關係卻薄弱得連一張紙都不如。

茫然與惶惑如寒泉般慢慢地浸上胸口,冰冷而窒息。

此後,她的境況果真如月漾所說的那樣,除了沒有自由,她並沒有受到其他苛待。

但怎麼可能和以前一樣呢?

她是一頭愛潔的小鹿,即使不能完全像人一樣,但也要每天擦牙,定期洗浴,而在這裏,飲食或許如常,但吃喝拉撒卻要在這同一間屋裏,即使專門有人清理,她也有些難以忍受。

這也就罷了,最讓她難以忍受的,還是飢餓。

空虛、焦躁,無論多少靈草靈果都填補不了,火燒火燎地沒過她的胃,燃上她的心,成為無休無止的折磨煎熬。

她明白了自己飢餓的由來。

也終於理解了那些因為飢餓而做出瘋狂舉動的人們。

因為,她也開始瘋狂了。

她奮力地拍打着石室的大門,嘶聲大喊:“讓月漾過來陪我睡覺!”

……

再后,“讓邛澤過來陪我睡覺!”

……

再后,“讓老道過來陪我睡覺!”

……

直至,“讓驕蟲過來陪我睡覺!”

待所有認識的貨都喊完了,就重新來過。

偶爾有妖聞之,不禁唏噓感嘆,“連驕蟲都能忍,這傢伙該有多饑渴呀!自己悄悄擼一發不就得了,還張揚得滿世界皆知,真是世風日下,妖心不古啊!”

於是,本就加了禁制的石室又追加N重隔音制,裏面的聲音是一點也透露不出去了,只有流瞳還在每天鍥而不捨地吊嗓子。

終於有一日,當她再喊的時候,一條蛇從洞內游出,吊著一雙幽魅眼上下打量着她,慢吞吞道:“現在各位大人都在忙,沒空陪你,何況,他們的型號和你也不匹配,恐怕幫不了你,你自己......用手解決一下吧。”

流瞳沒懂,但她冷不丁地看到一隻碩大的三角腦袋出現在面前,只差沒當場嚇尿,“撲通”的一聲跌坐在地,大睜着雙眼,失聲了。

蛇兄弟又慢悠悠地掃了她一眼,一扭十八彎地扭回了洞裏。

流瞳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凝聚起來的奮勇抗爭心就此萎靡到底,再也提不起分毫。

不知親眼見證了多少個日升月落,她睡睡醒醒,醒醒睡睡,連靈草靈果也不吃了,整個人處於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態。

她想,他們這是要把她活活地給餓死吧?可是,心裏卻不再難過,她終於不欠他們什麼了。

說不定,她會就這樣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說不定,她還會想起自己是誰,會發現這裏的一切真的只不過是一場夢。

可她這般想着的時候,心裏卻難以言喻地漫上一絲凄楚,如淡淡的薄霧瀰漫。

她突然想起了在葯谷的小溪邊給她烤魚的玄衣男子。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起他。

或許因為他給予了她一縷不含任何雜質的純粹善意,不因為她是食時獸大戰的倖存者,不因為她是祥瑞的化身,更不因為她身上蘊藏的秘密。

也或許因為他的長相很符合她的胃口,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連她自己也無法識別的時間之前,一個印在她心底的故人。

大約因為此境荒涼,此心荒蕪,所以他的形象愈發清晰鮮明地凸顯出來,就彷彿荒漠中的一縷清泉,枯野中的一朵芬芳,看着看着,便成了視野中唯一的勝景,洪流中最後一根稻草。

於是就那麼心心念念地念着,念成了心中毫無理由的聖經。

當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她以為自己並沒有醒。

所以她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只靜靜睜着溫潤潤的小鹿眼與面前的男子對視。

幽暗的光影中,面前的男子一身玄衣,鋒芒暗蘊,居高臨下地望着她,沉聲問:“你怎麼了?”

“我快要餓死了,”她可憐地說,“臨死前你能再為我烤一條魚嗎?”,既然是在夢中,她當然不介意提出更非分一點的要求,“你能抱抱我嗎?”

夜色掩蓋了他的表情,只看到他高大的身軀如海岸邊濃墨重彩的山石,極具威壓性地矗立在她身邊,他什麼話也沒說,俯身抱起她,腳步沉穩地從石室的正門走出去。

啊?

啊啊!

啊啊啊啊啊!

夜風吹來,冷月如霜,終於清醒的流瞳如遭雷擊一般半張着嘴,無聲地抖落一地的吶喊:這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呀!

她眼睛圓圓地望着男子輪廓堅毅的下巴,很想伸手摸一摸,但沒敢,於是便試探着問出了心中那個玄幻之極的問題:“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你召喚了我。”他說,聲音平靜無波。

她的嘴巴張開,又緊緊閉住。

多麼驚悚……

她召喚了他……

難道他是她的靈寵?可情況怎麼看怎麼像反了的說……

還是他能聽見別人的心聲?

還是她棲身的這頭小鹿屬性奇特,竟能讓自己的心聲無線傳播……

亦或他和這頭小鹿之間有着不同尋常的關係……

無數的疑問在心中湧現,爭先恐後地要從她的嘴巴里往外擠,於是她果斷地封閉住通道,抑制住唇邊蠢蠢欲動的提問。

其實說到底,還是那一個問題,她不能,也不想,在別人特別是他面前,暴露小鹿的內核並不是原裝的問題……

一路無話。

風露清綿,星光紛灑,一彎眉月掛在天穹,幽澈清寒。

他帶着她御風而行,天地陡然開闊,如潮的風聲從耳邊穿過,腳下風光疾掠,惜乎只能看到黑魆魆的輪廓。

她窩在他的懷中,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帶她來到一條河邊。

眼前是一座村莊,房屋錯落,星星點點的燈火將一條條扭曲拉長的光線映上水面,如幽幽明滅的心思。

然後,她看到,月光下,一團團瑩潤美妙的柔光從各個房子間飄出,幽暗的紅,淡雅的綠,亮眼的橙,淺淺的紫,流溢的彩,如多彩的蒲公英,又如繽紛的螢火蟲,悠悠蕩蕩,美輪美奐。

本已麻木的身體突然激起難以言喻的飢餓感。

男子把她放在地上,說:“去吧。”

而她,竟也懂了,或者說,她本能地就懂了。

她撒開四蹄,向村莊奔去。

從來沒有感覺過如此的自由快活,像雄鷹飛翔於藍天,像魚兒遨遊於大海,雖然只是奔赴一個小村莊,卻像是,擁抱全世界。

唔,全世界的美食。

好吃,好好吃,真的好好吃!

她奔跑跳躍,把那一團一團瑩潤的光吸入腹中,而後,許多奇妙的情緒在她心底流轉,歡快、憂愁、嫉妒、憤恨、愛慕……

間或,她的腦海中還閃過一些畫面:少女奔向村頭的戀人,女人看着床上生病的孩子,兩個男人揮着鋤頭對打,妻子彈去丈夫身上的灰塵……

夢,一個接一個的夢,被她吞進腹中,一個不落。

真是一場無與倫比豪華盛宴,噢,太滿足了。

流瞳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輕快地飛奔回河邊,用頭蹭着男子的衣擺,深情表白,“噢,玄玄,謝謝你,你拯救了我的胃,也拯救了我的心。”

玄衣男子後退一步,垂目看着她,不語。

流瞳在心中摸了摸鼻子,老臉泛紅。

“噢,玄玄,你抱我飛了這麼久,餓了吧,我去給你捉條魚去。”

流瞳殷勤地說著,實際情況是,她想洗個澡。

玄衣男子未置可否,流瞳已經撲通一聲,躍入水中。

她歡快地拍打着河面,在水中遊了幾個來回,仍然覺得體內氣力充盈。

身體的記憶如被什麼悄然開啟,她掬起一捧水,閉目凝神,那水便從她掌間升起,拉出一條晶瑩的水線,然後在空中驀然綻開,如一朵巨大的水煙花,映着星月流輝,瑩光四溢,美麗異常。

流瞳連抓魚也忘了,一徑沉浸在新技能的興奮里,“玄玄,你看到了嗎,我會用水變煙花。”

說話間,一朵接一朵的水花在空中綻放,伴隨着少女銀鈴般的歡笑,“玄玄,你看到了嗎,好看嗎?”

夜色中,男子沉默片刻,緩聲道:“吾不叫玄玄。”

流瞳不禁一哽。

熟悉的眩暈襲來,伴隨着記憶深處揪扯般的疼痛,她的腦海中斷斷續續地浮起一些畫面片段:少女注視着面前的石像雕塑,緩緩地用刀在雕塑上刻下兩個字:玄玄。

身後,男子現身,平靜地看了看雕塑上的字,無波無瀾道,“在下不叫玄玄。”

少女腰身纖細,脊背挺直,耳後卻悄悄浮起兩抹薄紅,聲音依舊清淡,“那尊下的名諱是?”

男子聲音沉穩,“在下肜淵。”

肜淵......肜淵......

心無聲悸動,她托着頭,陷入茫然。

誰?這是誰的記憶?

她低下頭,卻在低頭的同時發現,水面上不知何時映出一張少女的面容,陌生而絕美的少女的面容。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食夢鹿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食夢鹿
上一章下一章

12.夢境盛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