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白菜花
甘棠覺得，這毒瘴來勢洶洶，威力遠超他原先的預料，一窩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雞鴨，大半天的功夫就成了那種樣子，必須得來一次全面徹底的消毒才行。
甘棠沒念過幾天書，消毒觀念跟現在醫學的消毒不同，他用晒乾的艾草，加上四種能夠守正辟邪、祛毒除瘴的草藥捆紮成幾把，點燃之後，用冒出來的煙，把草席觀前院後院，屋裏屋外，每一個角落都熏了一遍。
嗅着處處浮動的蒿草味道，甘棠心安了不少，滿意之餘又有些懊悔：“都怪我沒有把師父的話重視起來，要是早這麼消毒過，小雞小鴨就不會死了。”
回到屋裏，無視因為討厭煙熏，蹲在籮筐沿上瞪眼抗議的胖將軍，端起紫砂茶壺，咕嘟嘟灌了幾口薄荷水，恍然發現，自己種的海棠開花了。
現在根本不是海棠開花的季節，那盆海棠卻開得花團錦簇，共是九朵碗口大的花綴在綠葉之間，共有青紅黃白等九種顏色，葉片鮮嫩肥碩，嬌艷欲滴，在燭光里，詭異地盛開着。
“你今年不是已經開過一次花了嗎？怎麼又開花了啊？”甘棠捏着一片葉子問，“你還想不想熟果了啊，好啊，小果子都掉了！”
甘棠拿着手電，從花到枝仔細地檢查一遍，連每片葉子的背面都反過來看了，確定花沒有生病，依然健康得很，這才鬆了口氣，這盆海棠是他被撿回來那年在師父的幫助下種下的，師父告訴他：“這是你的本命花，花在人在，花死人亡，你以後要好好照顧它，不要讓它枯萎，否則你的小命也要不保了。”然後一邊給花澆水一邊念，“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剪勿敗，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說。”
甘棠那年才三歲，懵懵懂懂的，從此對這株海棠有了特殊的情感，總覺得它跟自己之間有一種冥冥中的聯繫，每天精心在意地照顧，閑了悶了就抱膝坐在花盆前面跟花說話。
在每次半個身子邁進鬼門的時候，師父都指着這株花對他說：“看，你的本命花長得這麼好，你也不會死的。”看着生機勃勃的的翠葉嬌花，他就莫名地心安。
後來年紀大了，他終於知道那是師父給他在飽受病痛折磨的幼小心靈里植下了一株希望，一份對於繼續活下去的執念和最終戰勝病魔的信心。
在所有的花草裏面，他對這株海棠有一種很特別的親近感，這次毒瘴來勢洶洶，不止雞鴨受難，恐怕植物也會發病，所以甘棠很是有些緊張。
海棠並沒有生病，而且越長越精神，在隨後的短短兩天裏，葉片變得厚實圓潤，開始有玉質的光澤，枝幹也粗壯起來，那九朵花開得越發妖艷嬌嫩。
不止海棠，其他植物也都發生了變化，人蔘結籽，每顆籽都是半邊白半邊黑，三七枝幹下面長出細韌的藤條，石斛開出一朵朵黑色的花，像用墨汁染出來的似的，薄荷葉片收捲起來，長成捕蠅草一樣的形狀，茉莉倒是沒什麼變化，但是香氣更加的濃烈，讓人聞了像喝醉酒一樣，渾身發軟，不過也有許多枯萎死掉的，甘棠想盡了辦法也救不活，只能嘆氣了之，至於那幾盆變異的，甘棠只要他們沒生病，健健康康地，不管變成什麼樣都沒所謂。
在第四天下午三點鐘的時候，天空終於泛起了魚肚白，久違的太陽從東方迅速升起。
甘棠雖然不會道術，但從小跟師父學習奇門遁甲，對天氣時令最是敏感，這太陽竟然在下午申時升起，而且看日影角度長短也可得知，如今不再是原來的穀雨節氣，而是進入了小暑節氣！
全亂套了！
外面的植物也起了變化，甘棠種的蔬菜，原本已經長出苗的大部分都死掉了，只有少數幾株活了下來，而且猛長了一大截，西紅柿飛速結果了，有雞蛋那麼大，小白菜長起來一米多高，跟個小樹似的，還有黃瓜，藤長到人的手腕那麼粗，纏繞在一根電線杆上，像一條綠色的巨蟒，葉片比臉盆還大，從地面開始，到頂上的枝頭，開滿了酒杯似的黃花，密密麻麻，少說也得有數千朵。
對着這株巨型黃瓜藤愣了十幾秒之後，甘棠決定那剪子來把多餘的花剪掉一些，果子太多了，營養就會跟不上，以後會累垮瓜藤的，雖然這藤比原來粗壯了許多倍，但也供養不了這麼多的花，必須適當剪掉一些，將來黃瓜才能長得好。
他倒不僅僅是神經大條，而是不管世界變成什麼樣，日子還得照樣過，現在師父走了，就剩下他一個人，任何突發事件都要獨立面對，他從小學得滿腦子隨順自然的道家思想，就算黃瓜藤長成仙人掌也一樣能夠淡定處之，所謂見慣不怪其怪自敗，任何大自然中發生的事情都能坦然接受。
剪掉數百朵黃瓜花，剩下的密度合理，甘棠仰頭看着，篤定將來肯定能結出又大又好的黃瓜來，自己百天之後就要離開，這瓜結出來八成是吃不到的，不過也可以給路過的旅人，以及口渴飢餓的小動物們吃，做一天道士練一天功，每天都要活得津津有味才行！
甘棠用樹棍給三株西紅柿支了架子，給小白菜犁了深溝，幫辣椒除草，又拿出菜籽，在空缺的地方補苗，用了兩天時間，把小院子重新收拾得齊整乾淨。
植物們長得很快，小白菜很快長到兩米多高，白天時候，葉片一層層地打開鋪在地上，中央的球芯里長出一支箭桿，頂端支着個足球大的花，白綠顏色，晶瑩剔透，就像用翠玉雕出來的一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比工藝品還漂亮。
胖將軍巡視領地的時候，看見菜葉鮮嫩，像往常一樣，隨口啄了兩下，又看白菜芯處得箭花美味，走進去想吃箭花，不想四面的葉子忽然動了起來，一齊向中央抱攏，胖將軍撲扇翅膀想要逃走，箭花瞬間綻放，裏面露出一排排尖銳的利齒，少說也有幾百顆，密密麻麻，簇在一起，對着胖將軍不斷開合噬咬。
胖將軍嚇得魂不附體，他敢肯定，他見過的所有黃鼠狼的“血盆大口”都沒有這個白菜花恐怖，他咯咯地叫着，拚命扇動翅膀，雙爪亂蹬，把層層包裹過來的菜葉撕碎。
正在殿內練功的甘棠聽見聲音，光着腳跑出來，見狀也嚇了一跳，快步衝到跟前，扯碎菜葉，把胖將軍救出來。
胖將軍從沒見過這樣的怪物，嚇壞了，縮在甘棠的懷抱里瑟瑟發抖，甘棠用手揉他的冠子安慰他，然後大聲訓斥那顆白菜：“你太不像話了！”
白菜葉子張開，箭花彎下頭，滿口利齒不停開合，似乎一個猛獸對着獵物讒言欲滴。
“怎麼著？你還要連我也一起吃掉么？”甘棠感覺到白菜在對自己挑釁，跟其他植物對他的親近很是不同，“反了你了，你給我等着！”
他把胖將軍放在地上，快步往屋裏跑，胖將軍不敢一個人在這裏逗留，夾緊翅膀，邁開雙腳，快步追着甘棠進屋，過了會又緊跟着甘棠後面跑出來。
甘棠手裏提着一口銹跡斑斑的寶劍，這劍叫做龍泉古劍，據說是一位明朝錦衣衛指揮使用過的佩劍。有一位富豪總出事，請了一位“明白人”給看，那位明白人告訴他有一群跟他有冤孽的鬼在糾纏他，需要厲害的法器鎮鬼，富豪就花了大價錢把這把劍買去，供奉在家裏。
劍進家門之後，突發意外沒有了，但是家人一個接一個病倒，連一向硬朗的老父親和剛出生不久的小兒子都要死掉了，去醫院也檢查不出來任何病症。
富豪經人介紹找到棲真道長，棲真道長去他家裏轉了一圈，講明原因就出現在這柄劍上面，留下一張桃符，開了幾個藥方就把事情解決了，富豪視這把劍如鬼物，要把它轉手賣掉。
棲真道長告訴他：“這劍上面沾染了成千上萬的人命，大部分都是冤死的，你明知道它是不祥之物，還想把他賣給別人，會給自己招來禍患。”
富豪要把劍毀掉，棲真道人又說：“這劍已經有了靈性，你只能毀掉他的軀殼，卻會不掉他的靈，到時候他來找你報仇，你下場會更凄慘。”
最終，這把劍被棲真道長帶回了草席觀。
甘棠提着龍泉劍，大步流星殺回來，指着白菜花：“你說，你是不是要造反了？”
白菜花收縮蠕動，裏面根根利齒相互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驟然張開，對着甘棠空咬了幾口，要不是根部無法移動，早向甘棠一口過來了。
甘棠不再猶豫，健步衝過去，寶劍連揮，把拍打過來的菜葉全部砍碎，搶到白菜花跟前，白菜花張開滿布獠牙的嘴巴來吞甘棠的腦袋，甘棠手起劍落，將其砍成兩半。
胖將軍見可惡的白菜花死掉了，邁開兩條小短腿快步跑過來，對着兩半的白菜花一通猛啄，弄個稀爛，青碧色的汁水噴濺得到處都是。
“好了別鬧了，我看看這菜葉子還能不能吃。”甘棠扯下一片葉子，先看后聞，都沒有什麼異狀，掐下一點點塞進嘴裏，仔細地品咂，又閉上眼睛感知了會，“嗯，味甘，溫平無毒，歸足陽明胃經，手陽明大腸經，跟原來白菜的藥效相同，力道更強了些，可以吃的。”
這麼多菜葉，扔了怪可惜的，甘棠將完好的收拾出來，洗凈晒乾，留下一部分晚上做菜，多餘的用調料和果酒浸在罐子裏做成醉白菜。